《舒窈窕兮[香蜜+白发+其他]》作者:忘川等你 文案 香蜜+白发+其他,影视综同。 原创女主。 主香蜜,辅白发,第四卷还有一点点上古情歌人设。 心疼那条太上忘情的大白龙。假若有一人,能从始至终设身处地站在他身边,也许最后也不至于那样绝望。 剧情会有的,但所占篇幅不会过多,更像香蜜电视剧的前伸后延。白发里那样惨兮兮的企鹅,只是一世历劫罢了。 悲痛终会过去,幸福未来可期,许他永世喜乐平安,这是唯一能给他的祝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润玉,望舒 ┃ 配角:旭凤,锦觅,天帝,天后 ┃ 其它:润玉同人、香蜜同人 第1章 初遇 “娘娘,娘娘……” 耳畔传来轻柔的呼唤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熟悉的素色鲛纱映入眼帘。 “几时了?” 她撑起身子,望向窗外。 茫茫无际的彩霞与落日余晖相衬,看来时辰不早了。 “娘娘,酉时将近,您该起身了。” 侍女纤阿回答,捧来一个白玉盘。盘中别无它物,唯有一支不知是何材质雕成的发簪。发簪通体雪白,簪尾雕成麒麟状。 她拿起发簪,盘起长发。 簪上坠着的金色小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极清脆的声响。将将把手放下,左臂上的鲛纱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常人许会注意到,这截手腕如何皎皎兮似无瑕白玉,她却因此蹙起眉头。 “纤阿,你可瞧见了我的越华珠?”她问道。 这越华珠,可是她随身佩戴数万年的至宝,如何能丢得? 她急急将四周找了个遍,也未找到。而后,她数次召唤感应越华珠,都如石沉大海。 眼看时间不早,纵然心中有事挂念,她也只能轻叹一声。嘱咐纤阿继续寻找后,她架起腾云离开了望月台。 天色逐渐沉了,无人注意的夜空,一身素色鲛纱的女子,轻飘飘落在一轮弯弯的皎月上,运转法力,驱使皎月徐徐前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做着同样的事,只是今晚格外难捱。 丢失的越华珠,始终悬在心头,导致她今日驱月结束时,都比以往快了一刻钟。 好在少有人喜欢盯着天边的明月,也便无人知道这细微的差别。 不过世事总是难料,有时这偏差的短短一刻钟,却能影响起始的因果,掀起巨大的风浪。 但此刻,她并不清楚这些,只是徘徊在天河附近。 天河之水,仿佛荟萃了群星光芒,绚烂无比。 难道是她昨日路过天河时,不慎将越华珠落入了河中?这样想着,她再次闭目感应。 不多会儿,她竟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接着,她往感知到的方向飞去。不过瞬息间,她就找到了那串丢失的越华珠。 只是此刻,盈亮皎洁的越华珠,正被一个消瘦憔悴的小男孩,十分珍惜地捧在手心里。 “丁零零……” 清脆的铃铛声响,在寂静的天河边,显得格外清晰。 蹲在河边的小男孩,连忙将珠串藏在身后,惊慌失措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下一刻,他的嘴唇微张,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眼下正值日月不相交之际,群星光芒黯淡,金乌之光还未普照。但黎明前的黑暗,反而生生沦为来人的陪衬,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汇聚于一人。 “你……是仙女吗?”小男孩有些结巴,脸上尽是懵懂之色。 闻言,她微抿嘴唇,心下不免有些好笑。 “天界的女子,自然都是仙女。” 她笑着走向小男孩,髻上清脆的铃铛声随着步伐作响,极有规律。 听了她的话,小男孩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脸上泛起红霞,低下头不再言语。 待走近两步,她细细看去,才发现这小男孩在发抖。 莫不是她说错话了?否则这孩子怎么这般表现? 可她的话并无一丝错处。这天界的女子,不论是仙子还是仙上,都能称的上一句“仙女”。这点常识,众人周知。 “你……怎么了?” 看他依旧沮丧,她回忆着凡间母亲哄小孩的模样,将他抱进怀里,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 小男孩瞬间僵硬了,浑身都紧绷着。 这孩子,还没她一半高,怕是不喜生人接触吧?她想着,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猛地低下头,一副害羞内敛的样子。 看到他抓在手中的越华珠,还有这惹人怜爱的模样,她轻叹一声,蹲下身子与他对视。 “我不知你因何难过,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你,只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好吗?” 她的声音很是温和,就像柔美的月光,拂过人心头一般。 凉凉的,不温暖,却很舒服。 她安慰人的话语很贫瘠,但就是这简单的一两句,小男孩便抬起头来,对她一笑,似乎很是开心。 “谢谢你。”小男孩笑得很浅,眉眼弯弯的,很是讨人喜爱。 终于哄笑了。她暗暗松了口气。否则她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开口。 “不过小孩,”她指了指他藏在身后的手,说,“你是不是该把珠子还给我了?”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圆溜溜的黑色眼睛,镶嵌在白嫩的小脸上,显得越发可爱。 “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我我……我说把珠子还给我。” 看他结巴的样子,她忍不住逗逗他。 将他藏在身后的手抓过来,果然一串散发着莹白幽深光芒的珠子,从他小手的指缝里露出痕迹来。 小男孩的脸,“噌”的一下变得通红,就像烧透了的红炭般,都快冒出蒸气了。 “对……对不起,这是我在天河里捡的!我这就还给你!” 他的眼眶都红了,将珠子往她手里一塞,迅速转身跑了。那狼狈奔逃的模样,仿佛身后有上古凶兽在追似的。 她不禁摸摸自己的脸,暗暗反思:难不成她长的十分凶神恶煞,否则这小孩何以如此怕她? 慌不择路逃跑的后果,就是小男孩刚跑出不远,就被石头绊倒,往前栽去。 “嘭——” 一声巨响,小男孩白嫩的脑门撞上了岩石。 那巨大的撞击声,听得她一阵牙疼,忍不住捂着眼别过头去。 小男孩趴在地上,下意识回头看她,见她这般模样,本就红红的眼眶越发红了。 几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咦?”她定睛一看,那泪珠掉在地上,竟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变成了几颗莹润的珍珠。 “人鱼泪?你是鲛人?”她走到小孩面前,捡起一颗细小的珍珠。 疑似脑袋被撞傻了的小男孩,只抬头看着她,眼中的金豆豆要掉不掉,十分可爱。 “罢了,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何必跑那么快,平白撞伤了自己。” 她摇头一叹,掌心酝酿起一道银色的光芒,轻轻覆在小孩额头狰狞的伤口上。 缕缕灵力进入身体中,额头上微凉的手掌,让小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她的手掌凉凉的,为何他却觉得有点温暖呢?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觉得眼下一切都是幻境,否则怎么会有人愿意亲近面目可憎的自己? 不过小伤,修复起来也就三两下的功夫。 几息后,她收回手掌,摸摸他的额头,笑了笑。 “你既是小鲛人,咱们也算有缘了。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它。”她晃了晃手中的越华珠,说,“不过这珠子,我有大用,可不能全送你。” 她从仅有的三颗越华珠中,取下其中一颗,递到小孩面前。 看着那颗圆润莹亮的珠子,小孩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就像漫天星星嘻嘻笑着,掉进了水潭中。 “真的吗?”小孩问道,眼睛紧盯着那颗珠子。 她点点头,把越华珠放在他掌中。 看他宝贝地捧着珠子,十分喜爱的样子,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了。 “谢谢您,仙……”小孩想道谢,想了一下,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谢谢您,仙女。” 她又是一笑。 这孩子,真是可爱。 在天界,晋了上仙才能尊称为“仙上”,普通仙女只被唤作“仙子”。想来这孩子年幼,看不出她的修为,只好囫囵称作“仙女”了。 不过她始终觉得,叫她“仙女”,好像怪怪的。 因此便难得解释了两句:“我名望舒,你可称我望舒仙上。” “望舒仙上?”小孩抿了抿唇,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润玉多谢仙上赠礼,只是……” “你叫润玉吗?名字真好听。” 看着瞬间变得生疏有礼的小男孩,她心中暗暗叹气。 真不知这小鲛人,警惕心怎么如此强。得知她仙上身份,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这厢望舒心中感慨,那边小润玉看着手中的珠子,眼中划过一丝犹豫。 最后,他垂下眼眸,将珠子递了回去:“望舒仙上,这珠子珍贵,润玉愧不敢受。” 看他的神情坚定,望舒一声轻叹,转身走了。 “越华珠一旦取下,便不能再放回去。左右不过一颗珠子,送你了便是你的东西,你若不收,就扔进天河吧。”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随着她的身影逐渐远了。 天际彩霞万丈,一丝金乌之光从云端照射开来。她的身影却已被蒙蒙雾气遮掩住,再看不见了。 他回过神来,眸中再度浮现出一丝挣扎。 “大殿下,大殿下您在哪儿?天后娘娘召您去紫方云宫呢……” 远处有仙侍的声音传来,他握紧手中的越华珠。 仙侍越来越近,润玉却猛地抬起手,将那颗越华珠扔进了天河! “大殿下!您昨天刚被放出来,怎么就到处瞎晃?前不久还害得二殿下醉酒被火烧伤,真是……” 仙侍埋怨的声音不绝于耳,润玉敛了脸上神色,十分客气地回道:“是润玉的不是,让仙侍好找,这便随仙侍去母神的紫方云宫。” 到底是天帝长子,又这般恭敬有礼,仙侍也不好太过分,因此只瞪了他一眼,就领着他走了。 直到走出天河地界,润玉才回头望了一眼,神色间有些黯淡。 第2章 侧妃 自那日寻回越华珠后,望舒数月都不曾再遇见那个小男孩。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时日一长,她便忘了那颗越华珠,也忘了那个哭起来会掉珍珠豆豆的小男孩,只重复着每天夜晚驱月,白昼休憩看书的日子。 直到这天,又是一次朔日。 早晨起来,阳光被浓密的乌云遮住,整个天界昏沉沉的。不久大雨落下,宛如瓢泼。 这奇异的一幕,引起新晋小仙们的好奇。 毕竟天界位于九重天上,从无风云变幻,更无四季变迁,总是和光舒朗,何曾见过这般电闪雷鸣的样子? 此时省经阁里,就有一个负责洒扫的新晋小仙,也好奇地问起这事。 旁边年长些的主事告诉他,每隔百年的朔日,天界就会下大雨。至今已有三万年之久,不值当大惊小怪的。 新晋小仙恍然大悟,还想再问,眼神却突然凝聚了。 在他目光所汇之地,正有一位手执月白伞的素衣女子,缓缓拾级而上。 漫天雨水顺着纸伞滑落,溅在地上,不曾沾染她衣裙分毫。 “她……她是谁……” 小仙心神恍惚,只觉自己的红鸾星似乎动了,恨不得立即去月老那儿求根红线,牵在这女子身上! 省经阁主事早有准备,一脚将发花痴的小仙踹飞,然后连忙迎身上去行礼。 “月天妃娘娘,快请进。” 素衣女子微一颔首,命侍女等在外头,收了月白伞,独自进了省经阁。 阁门关上,被踹飞的小仙终于醒过神来,兴奋地问:“主事大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天妃娘娘……” 将主事教训小仙的声音隔在外面,整个省经阁里,便一片静谧了。 作为天界的图书馆,省经阁里珍藏丰富,收纳了不少六界的遗世孤本。 望舒这次来,就是为了借书的。 只见她微一拂袖,地上就多出一堆书册。随后这些书就像长了翅膀,纷纷飞回自己的书架上。 “望舒,你来了。” 沉稳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望舒回头,微微屈膝行礼。 “见过天帝陛下。” “起来吧。” 金光闪闪的天帝走过,在首位上落座,问她:“省经阁里的书,你都快看完了吧?” 望舒点头,走到一旁的书架边,翻阅起书来。 “平日里无聊,除了睡觉,也只好看些闲书打发时间了。” 她拿起一册书收进袖中,又继续往下一个书架走去:“陛下若偶有闲暇,可要多收集些书册才好。” “定不付望舒所托。”天帝的声音中似有笑意,语气十分轻松。 望舒埋首在书海中,无心与他多谈,只专心致志地找着书。 过于专注的结果,就是她走动时,无意间被脚下一个什么东西绊倒,身形顿时不稳。 “啊……”她小声惊呼,整个人往前摔去,压在了那东西上。她下意识用手撑地,却发现手中触感软软的! 一抬头,她就对上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这眼睛,很是熟悉。 是那日凌晨,天河边偶遇的小男孩——润玉。 “没事吧,我压坏你了吗?”她连忙起身,朝小男孩伸出手,“快起来。” 润玉却没回答她的话,只跪在地上,朝她身后磕头。 “你在偷听?” 天帝的声音传来,望舒回头看去,却见他一脸高深莫测。 “父帝……孩儿只是,只是在省经阁看书,不小心睡着了,请父帝责罚。”说完,小润玉连忙磕了几个头,神态间惶惶不安。 “父帝?”望舒看了看这两人,这才发现,二人眉宇间有些许相似,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陛下之子。” 天帝眸中精光一闪:“你认识润玉?” 望舒掸了掸袖子上沾染的灰尘,不以为意地说:“一面之缘罢了……” 话虽如此说,但望舒心里直泛嘀咕:天帝真身是金龙,怎么还有个鲛人儿子,实在稀奇…… 天帝没再追问,只是让小润玉起来,然后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小润玉极难有这般亲近父亲的机会,眼睛仿佛被点亮了,回答的声音十分响亮。 因经常出入省经阁,所以润玉并不惧考校功课,反而回答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那边两父子亲情互动,却与望舒无甚关系,她也并不在意。 一炷香过去了,她选好十余册书,禀告天帝后,就告辞离去了。 大门打开,撑着月白伞的女子悠悠远去。滂沱大雨丝毫沾不湿她的裙摆,素裙干净的就像天边的皓月,皎洁的不染尘埃。 看着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不可见,天帝才收回了视线,看向候在一旁的润玉。 “你与她如何相遇的,且细细诉来。” 小润玉一愣,将半年前那次偶遇简略说了,不过没讲她赠越华珠的事。直觉使然,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提这件事。 只是他不说,天帝也能猜到。 下一刻,只见天帝张开手掌,掌中灵力翻滚。不一会儿,一颗银珠就从小润玉袖中飞出,落入天帝掌心。 通体银白,幽凉皎洁,正是越华珠。 “她竟送了你一颗……”天帝握紧掌心,眼神幽深。 小润玉打小处境堪忧,因此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能看出父帝脸上的不悦。 他立即跪下来,言说要将珠子还给望舒仙上。 天帝看着他,半晌不说话。最后,他将越华珠还给润玉,挥手命他退下。 许久,空荡的省经阁里,传来天帝的轻声言语。 “若非越华珠能隐匿身形,否则以润玉你的修为,本座来此许久,怎会没发现你?” 好一会儿,他眼神一转,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另一边,望舒早就将那对父子抛在脑后,缓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不料,前方转角处的房檐下,却站着一个穿着怪异的人。 说那人怪异,是因为他穿着一件红色坎肩。那坎肩由无数根乱七八糟的红线构成,显得杂乱极了。 分明是俊朗的长相,偏偏要做这怪异打扮。 “月下仙人。”望舒点头微笑,与他打了个招呼。 月下仙人,即月老,主管人间姻缘情爱之事,平生最爱写话本。 一个爱写,一个爱看。算得上与她臭味半投吧。 望舒想起什么,随意挥挥手,就有一个装着话本的大木箱子,出现在月下仙人旁边。 “小月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你直接叫我丹朱即可,何必生疏?” 丹朱站在屋檐下笑着,望舒却觉得,平白有一股骚。气迎面扑来。 许是因丹朱本体是狐狸,平日里不收敛气息的缘故吧。 “丹朱,多谢你这箱话本,平日里看看也甚是有趣。”看着丹朱脸上逐渐上扬的笑容,她继续说,“只是那些‘奇情话本’,就没必要给我看了,实在令人头疼。” 听得后半句,丹朱脸上的笑容卡住。 “真是不懂欣赏,奇情话本才是精髓所在……”丹朱小声嘀咕,然后在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闭了嘴。 “行,我把奇情话本取出便是。” 随着他话语落下,又有一个新的木箱出现了。 丹朱捻手掐诀,十余本色彩鲜艳的话本,就从木箱中飞回了他手中。 望舒谢过,将新木箱收入囊中,辞别了月下仙人。 身后,丹朱翻着手中的奇情话本,心中不服气的很:奇情奇情,不奇怎么能好看呢?真是没眼光,不知道欣赏。 风雨吹过,打湿了话本一角。 那些话本,标题都是什么《霸道皇帝独追太子妃》、《俊秀叔子艳丽嫂》…… 话本的右下角,都写着同一个笔名——拜月的小狐狸。 “这么大一个天界,竟没有一个欣赏老夫文笔的神仙,真是孤独啊……”丹朱幽怨的声音,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风。骚妖娆,裹挟着风雨而去。 不过这些,已经与望舒无关了。 回到望月台后,她站在那里听雨声。直到天色黑了,大雨停下,才再次悠悠飘到皓月上,驱使着明月,缓缓从西边走向东边。 凌晨下了值,望舒回到寝殿,闭目休息。 两日未睡,这一觉格外香甜,醒来已是第二日深夜。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纤阿,什么时辰了?”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窗台边的背影。 今夜无月,那背影却依旧折射出金黄的光芒。 遍数天界,喜欢把金子全穿在身上,闪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穿衣风格……舍天帝其谁? 望舒的左手忽然握紧了,声音却很是平静,仿佛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不知陛下何时来的?” 天帝转过身,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左手。 “本座已命云神遮掩天际,无人知道你今日没上值。” “多谢陛下。” 她心神紧绷,左手往后缩了缩,眼神不由往旁边偏移。 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床前地上,竟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是?” 她一边问,一边打了个响指,殿中的烛火顿时燃了起来。 再看过去,她不禁目瞪口呆。 “小鲛人,你怎么跪在这里?” 原来,跪在地上的,竟是年幼的小润玉! 她连忙起身走下床,要将小润玉扶起来。 “更深露重,地面寒凉,你快起来。” “孩儿不起。” 不想这小鲛人倔强,膝盖就像长在地上似的,怎么也不起来。 她只好看向天帝,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天帝也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你什么时候同意了,他便什么时候起来。” “同意?同意什么?”她不明所以。 “荼姚素来善妒,今日她竟用毒计,将乐天妃废黜了。” 天帝说的含糊,望舒听得迷糊。 “然后呢,这与我有何关联?” “润玉乃本座长子,交给荼姚教养,本座始终不放心。” 天帝简单地解释两句,望舒就明白了。 “陛下应知,我自顾都不暇,如何照料大殿下?再者,我素日懒散无作为,何德何能敢妄言教养天帝长子?” 听到她否定的回答,跪在地上的润玉,脸色愈发苍白,孱弱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 “望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越华剑一出,天下几人敢与你争锋?指点润玉,方是大材小用了。”天帝并不担心她会拒绝,“何况,作为资质最老的侧妃,将润玉记在你名下,天界定无人敢有二话。” 这话说得,望舒忍不住叹一口气。 什么时候起,她的资质最老了?天知道她今年不过五万岁,这话从快十万岁的天帝口中说出,竟不觉讽刺吗? 不过细数来,天后荼姚三万五千多岁,刚被废的乐天妃一万多岁,相比较而言……她这个月天妃,真是老得很呢! 望舒暗自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真是说笑了……” 天帝见她不同意,一道压迫的眼神,顿时投向还跪在地上的润玉。 “润玉在你这凄冷的望月台,跪了一天一夜。可怜他素来体质孱弱……” 润玉挺直背脊,又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吓得她连忙往旁边躲了两步。 他的唇色已经泛白,失了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更加柔弱可怜:“润玉求月母妃首肯。只要您愿意留下孩儿,日后孩儿定事事听话,以全亲子之礼,必不叫您操心丝毫!” 这小鲛人,观察力倒敏锐,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怕麻烦的人。 “可是……”想起什么,望舒犹豫了。 天帝立即说道:“这望月台的结界,似乎年久失修了。本座上次征战,伤重未愈,只怕……” 闻言,望舒眉头一挑,生生从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将地上的小鲛人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让母妃看看你……” 小润玉听了,浑身一抖。 第3章 早膳 翌日一早,望月台里传来阵阵“乒铃乓啷”的声音,惊得润玉连忙出门查看。 不想他还没迈出大门,就有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地面都被震的一抖,险些害得人摔倒。 润玉心中一惊,连忙赶往事发地点。 那是望月台的膳房。 膳房早已看不出原形,只余烟熏火燎,浓烟滚滚。 这时,从黑烟中走出一个人影,一副被雷电劈焦的模样。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这个,头发倒竖仿佛爆炸狮子头、浑身破破烂烂黑漆漆的人,好像是他昨日新认的……母妃?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桌前,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盘中的东西。 假使哪位仙人,施展回溯时光之术查看,应当能发现,盘里的一团黑炭,生前曾是一只仙鹤。 还是天帝仙兽园里的珍品。 但此刻,任是大罗金仙在此,也别想看出这团焦炭是什么东西。 “咳咳。”望舒清清嗓子,递了一双白玉箸给小润玉,“此物大补。小鲛人,我看你素来孱弱,当好好补补身子。” 小润玉仙龄尚小,还无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此刻,他嘴角一抽,挣扎地看向那碗,据某人说大补的——黑炭。 什么时候起,吃炭能补身体了? 他本以为在紫方云宫已经挺凄苦的了,没想到这位月母妃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物吃下去,只怕小命都要休矣。 心中如是想,但自觉已无后路的小润玉,只好颤抖着手接过白玉箸,在望舒期待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块焦炭。 下一刻,他闭上眼睛,猛地将焦炭塞进嘴里。 刹那间,惊天地泣鬼神般的苦味,在他味蕾间炸裂开来。 他立即捂住嘴,紧闭唇齿,争取不把口中的东西吐出来。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凡人七苦,半点比不得嘴里这团焦炭! “怎么样?好吃吗?”望舒看着他,明媚的眸中亮晶晶的。 小润玉囫囵吞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就好,不枉我将整个膳房炸了,才做出这盘‘阿魏炖雪鹤’。你都不知道,我做的时候,差点被那味道臭晕过去……” 原来……你也知道这东西臭啊?小润玉忍不住心下吐槽。 望舒却没看出来,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亲自又夹了块焦炭,喂到小润玉的嘴边。 小润玉脸色一苦,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吃了进去。 阿魏——世间奇臭之物,加上这至苦之味,逼得他都想将眼前的桌子掀了。 但没多久,他就恢复了平静,强忍着臭味,一口一口地将黑炭仙鹤吃完了,才捂着嘴告退。 看着小鲛人稳稳当当离去的背影,身边伺候的侍女纤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娘娘,您这堪比制毒的厨艺,也是难为大殿下了。” “胡说,你看他多喜欢?全吃完了呢,明日我继续做。”望舒欣慰地点点头。 “娘娘……您就别为难大殿下了吧?”纤阿嘴角抽搐,试图唤醒有个厨神梦的主上。 奈何装睡的人,是怎么也叫不醒的。 只见望舒果断望向远方,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如此善于隐忍伪装,比起那位二殿下来说,他倒更像天帝。” 纤阿扶额:“娘娘您这话题转移的,也太……” 她当做没听到,摆摆手,转身回了寝殿休息。 此后几天,预料中的天后找茬并未发生。 望舒心中松了口气,生怕天后怒极而来,一把琉璃净火,将整个望月台给烧了。 好在没人来打扰,她的小日子一如既往的清闲。 时日见久,原先以为收养小孩是极麻烦的事。不曾想这小鲛人性情喜静,自觉又乖巧,从不给她增添一丝麻烦,偶尔还能帮上她一些小忙,倒是十分讨人喜爱。 她的神职掌月,每每昼夜颠倒,因此与小鲛人的相处机会并不多。只有每日凌晨下值后,亲自下厨做一顿早膳,让他吃下时,两人才有少许的相处时光。 之后,她去寝殿休憩,小鲛人出门,两人便再无联系。 如此交叉行事,过了一年之久。 直到某天早晨,小鲛人吃完早膳后告辞,望舒这才转了转腕上越华珠,琢磨起一个问题。 她虽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但好歹多了个挂名的便宜儿子,总要关心一二。因此她每日命纤阿去逮仙兽,然后亲自做成早膳给他补身体。按理说,这小鲛人的身体早该大好了,怎的脸色却依旧苍白? 难不成真如纤阿所言,仙兽经她之手炮制后,已变成剧毒? 坚决不承认自己下毒……不,是下厨手艺有问题的望舒,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当天下午,值守时辰将近,她照旧离开。但等出了望月台,她便隐去身形,轻飘飘坐在一棵银丝垂绦的树上。 这是出入望月台的必经之路。 她不知道小鲛人白日去了哪儿,但晚上总是会回来的,跟着他也许就知道症结所在了。 晚风徐徐吹过,难得乌云密布,遮住了大半天际,故此没人发现,今晚夜空无月。 等了好一会儿,一道白色的小身影才出现在桥边,一步步往这边走来。 小润玉并未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回望月台,与纤阿打招呼,用膳,回房,下棋,看书……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隐去身形的望舒,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看他。近看才发现,这小鲛人长相颇好,相信再长个几千年,必能迷住天界万千仙子。 可再可爱的长相,也经不住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啊。 望舒撑着下巴,都快打瞌睡了,润玉才放下书,回到床榻上休息。 看他睡着后,她才走过来,拿起书册,上面写着——《水波术》。 省经阁里的水系初级术法之一。 她眉头微蹙,心中暗暗疑惑:以小鲛人的身份和年龄来看,怎么也不该修炼这么低级的术法。难道那些教习他的师父,都放任不管的吗? 正思量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他的呓语。 “不要!疼……” 一声凄厉稚嫩的哀嚎,在背后响起,吓得她手中的《水波术》都掉地上了。 没想到,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丝毫未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茫然地瞪大眼睛,额上布满了细汗。 原来是做噩梦了。 惊醒后,润玉的脸色陡然苍白,仿佛针扎般疼痛。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抱住自己躲在床角。脆弱的模样,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里,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望舒一声轻叹,没有冒然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这么坐了几个时辰。 直到凌晨将近,润玉才起身,出了望月台,来到天河边。 他蹲下身体,伸手在河里捞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捞到了……是一颗珠子。 那珠子很眼熟,银白色的,鸽子蛋大小,正是越华珠。不过这越华珠,为何会出现在天河里? 她的视线飘向小润玉,却见他珍惜地把玩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将珠子藏进天河里。 这时,天边群星的光芒开始黯淡,云霞逐渐透出彩色,凌晨到了。 小润玉连忙飞奔回望月台,躲进了偏殿,接着站在窗边,唇边抿起浅浅的弧度。 那双眼睛,水润可爱,里面是满满的渴望。 渴望?他在渴望什么呢? 透过窗户看去,那里正好是膳房——她每日给他做早膳的地方。 心里咯噔一下,望舒仿佛明白了过来。 这孩子……是在渴望母爱吗? 望着窗前那道瘦弱的背影,望舒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尽职。 这孩子,虽为天帝长子,却是庶出,又早早没了母亲庇护,才养成这般乖顺谨慎的性子,也确实是难为他了。 今日看来,他面色苍白,大抵是因夜间噩梦所扰的缘故吧。 是她疏忽了。 如今,她既同意照料护佑他,总得尽职尽责才行。 这般想着,望舒招来纤阿,问道:“你可知小鲛人的情况?” 纤阿平日里出门多,小道消息自然也多些,便捡了重要的说与她听。 “大殿下是陛下长子,目前已两千余岁。生母早殇,只听说是一位普通的得道精灵,连封妃都不曾。一百年前,天帝欲废天后立花神。因此天后娘娘亲自下界,将大殿下接回了天界,养在膝下。不过如今,天后已诞下嫡子,平日里对大殿下,自然轻慢了些。” 望舒点点头,忽而想起今日那本《水波术》,遂问:“小鲛人的师父是谁?看起来不甚上心。” 纤阿看了眼她的脸色,犹豫着说:“陛下……并未给大殿下请师父。” “你说什么?” “大殿下刚来天界的时候,陛下曾亲自教过他一段时间。后来陛下军务繁忙,就让大殿下自己去省经阁看书。”纤阿解释道。 望舒的脸色微沉。 “你的意思是,天帝让小鲛人自学一切术法?他就不怕小鲛人误入歧途,走火入魔吗?” 纤阿不再说话。 望舒摇摇头,叹气:“想来也有天后的原因在吧?” 罢了,天帝凉薄寡情,天后阴损善妒,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既然这样乖巧的小鲛人,天帝天后都不疼他,那日后,就由她来保护他吧。 望舒心里这样下了决定。 第二日凌晨,一道怒吼声划破长空,打破了望月台的寂静。 “你个死猪崽子,把我给小鲛人做的菜全打翻了!快拿命来!” 往常清雅的声线陡然拔高,少见的一幕,一下子把小润玉吸引了过来。 “母妃,怎么了——” 他刚走过来,谁知一道白色的光影,就以极快的速度冲来,一下把他撞倒在地。 紧接着,小小的一团白影,“滋溜”一下,躲在小润玉的身后瑟瑟发抖。 望舒眼睛微眯:“你往哪里跑?” 看着一边说,一边朝他冲来的母妃,小润玉也跟着发抖,瑟缩的模样像极了身后那只小白兽。 “母……母妃,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近在咫尺的杀猪刀熠熠生辉,小润玉脸色一苦,连忙拦住她。 “小东西,你快出来,别躲在小鲛人身后!”望舒犹不解气,扔了杀猪刀,就往他身后抓来。 谁知那道小小的白影,反应灵敏的很,嗖的一下溜进了他的袖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母妃,这是什么?您为何要杀它?” 一年多的安然相处,让小润玉的胆子大了不少,他轻轻扯着望舒的袖子,怯生生地问着她。 望舒见状,脸色缓和了。 她在小润玉面前蹲下,说:“这小猪崽子白白胖胖,我把它关在笼子里,打算明天杀了。谁想它竟然逃了出来,还打翻了你的早膳。” 小润玉本来已经将手伸进袖子里,掐着小白兽的脖子,准备将它交出来。 听到她后面半句话,他不但松了手,还将小白兽往袖子深处藏去。 谢天谢地,今日早膳被打翻了…… 假如润玉心中有个小人,此时一定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第4章 猪崽 润玉脸上露出恳切之情,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 “母妃,这小兽也是无意,请您原谅它吧。” “那不行,”望舒摇头,指着他鼓起的袖子说,“今天它将早膳打翻了,明日说不得又会跑去膳房偷吃。到时再把早膳打翻了可怎么办?” 他的神色一喜,唇边的弧度渐渐上扬。 “母妃,小兽柔弱,不如留下来给孩儿做个伴,孩儿一定管好它。”——让它每天早上跑去膳房。 “也算给冷清的望月台,增添一分生气。”——顺便把早膳打翻。 “好不好嘛?” 小润玉眼睛亮晶晶的,扯着望舒的袖子,左右摇摆着。轻轻的力道,配合着期待的眼神,简直就像在撒娇一样。 啊……好可爱呀!好想盘他! 望舒体中的怪阿姨之魂咆哮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副清冷孤艳,高不可攀的模样。 她装作深思的样子,好半晌才点头:“好吧,既然你喜欢,留下也无妨。” 润玉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眉眼弯弯的,很是心满意足。 她也笑了,笑得十分温柔可亲。 “不过,你可要管好小猪崽,别让它早上跑去膳房。不然的话……” 小润玉脸上的笑容一僵。 “说不定哪天早上,你就会看见,它变成一团黑炭,出现在你的盘子里。”她的眼神,在小润玉和他袖间鼓起处打转,“母妃说到做到哦。” 说完,她不再理身后僵住的一小人一小兽,悠悠然回到膳房,重新端出了一份早膳。 小样儿,想让猪崽每天打翻早膳,你好躲避不吃?想得美……你母妃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望舒心里得意,面上却很温柔,朝着僵·小润玉·硬招手。 “小鲛人,快来用早膳呀!” 小润玉脸色沮丧,抱着怀里的小白兽,一步一挪地走向餐桌,坐在椅子上。那控诉的小眼神,就差没流几滴眼泪出来了。 这时,他袖中的小白兽,悄悄探出头来。 谁想,刚一冒泡,就被两双噔亮如夜明珠的眼睛,死死盯着。 “母妃,你说这是猪?”小润玉迅速放下手中的白玉箸,拉开话题。 望舒看着发抖的小白兽,振振有词:“你看它四脚兽模样,圆滚滚、胖乎乎的,一身肉膘,不是猪崽是什么?” “猪,好像不长这样吧?”小润玉心里存疑。 “不,这一定是猪。”她十分肯定,“我把它捉来的时候,喂了它好些食物,它吃的可欢了。” “母妃喂了它什么?” “鸡鸭鱼骨头都有,它什么都吃……只有猪才这么贪吃。” 被她笃定的态度迷惑,小润玉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难不成,真的是头小猪?”他喃喃自语。 自觉占了上风的望舒,食指一翘,分析了起来:“我们用排除法可以知道,首先,它不是鱼!你接上。” “额……”小润玉犹豫,总觉得自己在跟着她做傻事。 可是看着她笑眯眯中暗含威胁的眼神,他不得不屈服了,“它应该不是鸟。” 她点点头,一副我儿甚乖的样子,接着说:“它也不是花。” 小润玉…… “更不是树。” …… 说到后来,小润玉都捂着眼睛,坚决无视了面前这个不靠谱的女人。 然而望舒何许人也,素来权于机变的她,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 “所以,它是猪!” “孩儿觉得,”他声音小小的,想要反驳,“它更像……” 话未出口,她一记温柔眼神杀过来,小润玉立即将剩下的“鹿”字吞进肚中,自觉改口:“更像猪崽。” “嗯,孺子可教也。” 望舒满怀欣慰,拍了拍他的脑袋。 头顶的触感离去,小润玉愣愣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望舒却撑着下巴,看向绝望倒地的小白兽。 “既然小鲛人说要养你,没有名字也不行。不如这样,以后你就叫小猪崽吧!” 新得了名字的猪崽,痛不欲生地打着滚,口中哀哀地叫着,眼角滑落两滴泪。 “小猪崽,看你高兴的都哭了,想来是喜欢极了……” 她笑得春光明媚,一身雪白的小猪崽却生无可恋,倒在地上再不作声了。 又逗弄了一会儿猪崽,望舒才放过它,拉起小润玉的手就往外走。 “小鲛人,过来帮我做一件事。” 小润玉轻轻挣扎着,却察觉到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似是不许他挣脱。 然后,他就被她拖进了望月台的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并无一朵鲜花盛开。满目素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从一年前开始,这园中的花全都消失了,真是奇怪。”她拉着他的手,走在花园里,随口说着。 想起外界传闻,小润玉微微抿唇,回答:“听说一年前花神逝世,因此百花凋零。如今尚在花神丧期,所以六界鲜花闭蕊。” 纵然年少,但小润玉贯会体贴人心,所以下意识隐瞒了天帝为哀悼花神逝世,罢朝七日的事情。 望舒点点头,似乎毫不在意。 “原来如此,这六界第一美人仙逝,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要捶足顿胸了……” 两人闲话家常般,来到了花园。身后,跟着一只屁颠屁颠、白白胖胖的小猪崽。 等到了目的地,望舒停了下来,随手指着一棵树。 “小鲛人,你去把那棵树砍了。” 小润玉一愣,不知她此话何意。 不过他向来乖巧听话,连忙变出一把大斧头,摇摇摆摆地往树上砍去。 那颤颤巍巍的小模样,和几乎与他个头齐高的斧头,简直让人为他捧了一把辛酸泪。 “哐当——” 刺耳的金属相接声传来,大斧头裂了一道缝,树却丝毫未损。 小润玉又砍了几次,不料,斧头不堪重击,转眼就碎成了几块铁片。 望舒坐在旁边的草地上,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和一个装着桂圆的盘子,正悠闲地一边看书,一边吃着桂圆。 那优哉游哉的神态,与旁边满头大汗的小润玉,形成了鲜明而又心酸的对比。 眼见斧头坏了,小润玉才扔了它,转身直直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中满是控诉。 好似接收到来自小鲛人的怨念,望舒吐出一颗桂圆籽,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好像才想起来似的。 “哦,忘了告诉你,这树非比寻常,要用灵力方可劈断。” 小润玉嘴角一抽,勉强挤出一抹笑,试探性地在掌心凝聚出一丝灵力,朝树干打去。 然而一刻钟后,树干只劈了一道划痕。 “看我这记性,又忘记了。”望舒剥开一颗桂圆,扔进嘴里,“你要用灵力化作刀剑,才会有作用哦!” 说完,她往草地上一躺,吐出了最后一颗桂圆籽。 小润玉一泄气,掌心灵力就消失了。 此刻,他真的很想冲过去,把那个女人揪起来,狠狠摇醒她! 然而敌我差距过于明显,小润玉只好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转身继续任劳任怨地……用灵力化剑砍树。 “哦,对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小润玉咬牙切齿地回头,就看见她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紧接着恶魔般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记得还要把树锯成八根这么大,这么宽的木条哦。” “母妃……”他咬牙。 “嗯?”她闭上眼睛,发出了鼻音。 “孩儿今日要去省经阁看书——” “呼……呼……” 小润玉的话还没说完,夸张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再一看去,望舒已经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前一刻还在说话,后一刻就睡着了,谁信啊! 小润玉的心中,仿佛生出一个长着自己脸蛋、两头身大小、头顶黑色犄角、背有一对蝙蝠翅的小小恶魔,正咆哮着,要拿着手里那把迷你小斧头,冲过去把她砍了。 可惜,草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名义上是他的母妃。 小润玉暗叹一口气,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歪念,老老实实地劈起树来。 直到中午,小润玉才完成任务,累瘫了倒在地上,不服气地看向睡梦中的女人。 其实,她闭上眼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最起码在九重天上,他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仙子——虽然他也没见过几个仙女。 不想他正思量着,下一刻,她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与他对视。 他吓了一跳,小脸蛋还气嘟嘟的,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却并不在意,只问他:“都弄好了?” “嗯。” 望舒看向八根整整齐齐的木条,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她捻手掐诀,一股柔和的灵力就飞向八根木板,瞬间将其拼接成一个户外长椅。 不一会儿,又有两根长长的藤蔓,从高大的树上掉下来,牢牢地缠绕在长椅两侧。 “这是……”小润玉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秋千?” “你这孩子,活了两千多年,连秋千都没见过吗?” 她一乐,笑着走向秋千,坐在长椅上。 望月台在天界极西之地,地域辽阔,包含了整片暗林。不过天色却异于别处——只有黑夜,没有白天。这里失了阳光的照射,纵然遍布夜明珠,也总是幽深的。 即使如此,当她坐在秋千长椅上,笑着朝他伸出手时,天地都仿佛沦为陪衬。唯有她,似一轮皎月,独聚夜间万千色彩,照亮了整个晦暗的世界。 这一幕,成了他永世难忘的记忆。 “小鲛人,过来。” 她笑着,朝他伸出了手。仿佛黑暗中唯一的明亮,缱绻在他周遭,将深陷于泥沼的他,从丑陋与淤泥中,拖了出来。 他为她所惑,一步步走过来,将掌心覆上。她的手有点凉,却不冰冷,摸着很舒服。 她一笑,将他拉过来,放在自己旁边。 秋千无人推动,却突然前后晃动起来。 小润玉第一次坐秋千,既忐忑又新奇。 他将目光投向她,见她温柔浅笑。忽然间,所有的不安都远离了,心里只有无限的欢喜。 ———— 是夜,寅时。 望月台偏殿里,小润玉正加紧修炼。 近来,他发现,自己身上从前那几道不知来源的暗伤,都已然痊愈,灵力增长也十分迅速,正是增进修为的大好时机。因此,他每夜勤修苦练到寅时,才愿小憩片刻。 一来,是他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望;二来,却是夜夜噩梦所扰的缘故,他总不愿早早休息。 现下时辰已到,他只好停了修炼,坐在榻上看了会儿书。床边,白白胖胖的小猪崽趴在地上,憨憨地打着盹儿。 今日砍树耗力颇多,因此,他合上眼帘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偏殿里,一片寂静。 小半个时辰后,却有异声传来。 “不要……不要……疼……好疼啊……”床榻上,小润玉的眉间蹙起,额上沁出细汗,口中呓语不断。 细小的哀嚎传来,惊醒了床边打瞌睡的猪崽。 它从地上站了起来,头顶那两个小拇指似的角,靠近他抖了抖,数个或蓝、或黄色的泡泡,就飘了出来。 猪崽一口将泡泡们都吃了,满足地打了个嗝。 而床上的小润玉,眉间的皱褶却平了,呓语也停下了。 “吱呀——” 偏殿的门开了,一道素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走到床榻前,掏出月白手帕,擦去了他额上的细汗。 这时,旁边的猪崽却委委屈屈地瘪瘪嘴,十分不舍地吐出了两颗蓝色的泡泡。 来人将蓝色的泡泡收入袖中,话语很是轻柔,像是怕惊醒睡梦中的小人。 “魇兽,从今以后,你当认润玉为主,誓死效忠,不离不弃。若有背弃,来日定当神魂俱散,天诛地灭。” 分明是柔和的音调,却吓得猪崽瑟瑟发抖。 它呜呜叫了几声,朝着小润玉做出屈膝的动作,以示灵兽认主。 来人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移步而出。 出了殿门后,她脚步一顿,轻轻挥动衣袖。 身后,大门自动合拢。 殿里的桌案上,多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炉中紫烟升腾而起,散发着极轻浅的香味。 床上,小润玉眉眼彻底舒展开,隐隐的笑意浮在脸上,似是做了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小事,更新晚了四十分钟,错字还有点多,实在不好意思(T ^ T) 不过几处不妥已经修改了,希望没影响大家观看的体验。 第5章 冷静 望月台主殿里烛火不明,一片昏暗。 望舒张开手掌,两个泡泡飘了出来。 这泡泡,名叫梦珠,记录着人们梦的内容。 黄色,是所思梦,是做梦者的幻想。蓝色,是所见梦,折射出的,都是做梦者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眼前这两个梦珠,泛着幽幽蓝光。 却都是小润玉的……噩梦。 望舒点开两颗梦珠,泡泡逐渐放大,将里面的事物清晰地显现出来。 第一颗里面,是一个头上长角、身上长鳞的小孩。这时突然冲出一道黑影,一手抓着小孩头上的角,一手拿起刀,狠狠地削了下去!紧接着,那黑影又扒开小孩的衣服,将他上半身的鳞片,一片一片地拔下! 第二颗梦珠里,没有黑影,只有一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他额上的角不见了,只留下两个暗红的血洞;身上的鳞片没了,换上一身鲜红的新衣,衣角滴着血。 “啪!” 主殿里,一切仿佛被无形的手扫过,器物尽毁,一片狼藉。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 “呵……一条变异鲛人,就让你们这般惶恐么?”她轻轻地说,眼神温和到了极致,质变成一股杀气。 她缓缓朝梦珠伸出手。 梦珠里的小男孩,面色苍白。他的上半身是人,两条腿却因疼痛无法维持人形,渐渐合拢在一起,变出白色的鳞片。 可惜梦珠大小有限,望舒无法看到他尾巴完整的形状。 不过那白色的鳞片,和流线形状的尾巴,足以让她肯定——这是一条鱼尾! 润玉果然是一尾白色鲛人。 她肯定了这点。紧接着一股无名之火,从她心头窜出。 天帝真身是金龙,润玉生母为其孕育子嗣,生出的小鲛人头上长龙角,也属正常现象。 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东西,定是没见过这等变异鲛人,为了排除异类,才这般伤害小润玉的。简直可恨至极! 最好不要叫她知道,是何人这般伤害小鲛人。否则,她定叫他悔不当初! 望舒的眼神瞬间杀气重重,蓝色梦珠受不住气势,“嘭”的一下化为虚无。 主殿的异动过于明显,除了睡得香甜的润玉,谁都能感受到,纤阿也不例外。 大门打开,纤阿行色匆匆地赶来,看到满地碎片,很是吃了一惊。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纤阿赶紧施展灵力,将周围恢复原状,“您许久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可是天帝那里……” 望舒走到窗前,看着暗色沉沉的窗外。 “纤阿,你说过,小鲛人的生母只是一介得道精灵,此事从何得知?” 纤阿不曾料到,她开口就是问这事,于是愣了一下,回答:“天界众仙都如是说。难不成,娘娘觉得其中有异?” 有一事,望舒始终不明。 “天帝是龙,天后是凤,二者血脉同样强大,因此天后的凤凰血脉之力,压过了天帝的真龙血脉,生出旭凤这只小凤凰来,倒不是多么令人惊奇的事。可是,润玉的生母到底是谁,她的血脉竟也压过了天帝,生出一尾小鲛人来?” 纤阿嘴唇嗫嚅,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纤阿真的以为,主上称大殿下为“小鲛人”,只是随口叫的。没想到,她真的以为大殿下是一尾鲛人…… 那厢,望舒还在分析着:“鲛人一脉,虽说早已断绝。但仍有遗留也不是没有一丝可能。可若是普通鲛人,不可能压过天帝生出小鲛人,难不成是一尾上古鲛人?就是不知道这上古鲛人是谁……” 纤阿站在旁边,听着她自言自语,从大殿下的若干事,一直推演到上古鲛人,甚至连几处可能藏有上古鲛人的海域,都列举的一清二楚,就差派人去找了。 纤阿不禁扶额,连忙叫停。 “娘娘多虑了,许是天帝那时身受重伤,血脉之力遭到削弱,也未可知。” 却不曾想,这话瞬间点燃了望舒体内的话本之魂。 “此话有理。可能那时,天帝身受重伤难以返回天界,流落到海边,突见一绝色女子,坐在礁石上唱歌织鲛。天帝一时情难自禁,追求那女子……” 这编故事般的情节,还如此俗套,真让纤阿无言以对。也许该请月下仙人,下次少拿些话本来了。 纤阿摇着头,见主上无事,摇头退出了主殿。 殿门即将合上之际,一道略微颤抖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他是鲛人……对吧?” 回身看去,纤阿只见到她站在窗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清冷。 纤阿的脑中闪过仙子们偶尔的话常—— 天界谁都知道……大殿下润玉,是一尾白龙。 纤阿犹豫了,看着她的背影,最终回答道:“嗯,天界谁都知道……大殿下润玉,是一尾白鲛人。” 主殿大门合上了,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冷清。 望舒摘下窗外一颗夜明珠,放在掌心,微微笑着。 “小鲛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轻轻地说:“一定。” 又是一日清晨,小润玉坐在望舒对面,面色自若地吃着早膳。 经过长时间的折磨,他早已放弃挣扎,因此倒面色自若。真是可喜可贺—— 个鬼啊! 虽时时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克己复礼。但口中这令人难以想象的奇葩味道,让润玉心中的小小人再次崩溃。 从某方面来说,他的母妃于厨艺一道,当真是个天才——这黑黢黢一团,还冒着深紫色臭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手艺才能做出来? 只怕世间剧毒也不过如此吧? 想起上个月,一只苍蝇掉进早膳里,结果挣扎都来不及,就腐化成苍蝇水的恐怖模样,小润玉就觉得一口气抽不上来。 还有昨天,他不小心洒了半碗大补汤在地上。谁知墨绿色的汤液,一接触白玉似的地面,顿时冒着浓烟,发出可怕的“滋滋”声,不一会儿就把地面腐蚀出一个洞…… 他至今忘不了,他和猪崽抱成一团,惊悚地看着那个大洞,还有旁边母妃明媚的笑容时,心里是何等颤栗! 从前,小润玉总有些自苦,觉得自己万事不如人,不招人喜爱。此后,他却再不这么觉得了…… 能将母妃这么恐怖的早膳吃进肚中,还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的,这世间还有何人? 最起码在消化功能强大这一方面,小润玉觉得,六界第一强,舍他其谁? 煎熬的早膳时间过后,小润玉连忙想溜去省经阁,不想望舒却拦住了他。 她一边吃着桂圆,一边朝他招招手,像个招财猫似的。 “哎呀,小鲛人,急着走什么,怕我吃了你?” 小润玉一脸苦笑地转身,恭敬地答道:“母妃言重了,只是父帝曾交代孩儿,要经常到省经阁读书。” “噗……”望舒吐出一枚果核,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陛下没和你说?” “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去省经阁了。” “这……” “陛下他怜惜我素日辛苦,遂叫你留在望月台,好替我分担些重担。” 望舒的眼睛闪闪发亮,与笑靥如花相衬,简直真诚的不能再真诚。 然而这熟悉的表情,她每次逼他吃早膳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绝对不会上当了。 而且,难道在父帝看来,月母妃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这也叫辛苦吗…… 见他表情有异,望舒微挑眉头,收了笑容:“想我堂堂天帝侧妃,会哄骗你一个小孩吗?” 小润玉心中权衡,觉得也有道理,点头应了:“孩儿一切听父帝母妃之意。” 小鲛人这般乖巧懂事,真是不欺负欺负,都不好意思呢!她心中想着,眼珠子转的飞快。 小润玉不查,只拱手问道:“母妃辛劳,不知孩儿能帮母妃做些什么?” “哦,那什么……” 望舒捻起一颗桂圆,细细地剥了皮,惬意地放入口中。许是香甜的口感令她满意,她脸上的笑容更美了。 可是,小润玉心中却升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 “这望月台万年不变的景象,我早已看厌。小鲛人,你就帮我在花园里挖个洞吧。” ……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殿中,润玉握紧小拳头,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 “母妃您说什么?孩儿没听明白。”他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企图引起望舒的后悔之心。 然而心早就被狗吃了的望舒,只是优雅地吐了桂圆籽,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髻上白玉簪尾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哦呵呵呵,要挖一个望月台主殿那么大的洞哦!” 小润玉走进两步,直视着她:“孩儿不是泥鳅,不会挖洞!” 可惜,邪恶势力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你恨得牙痒痒,偏偏又咬不到她。 面对邪恶势力,小润玉反抗的力量,太过微不足道。下一刻,他就被扔出大殿,一头栽进泥土里。 “母妃!” 小润玉吐出口中泥沙,正欲怒吼,不想一捧黑土顺着头发,从他额上滑下来,正好呛进他口中。 “咳咳咳!” 这黑不溜秋的样子,看起来更像一条泥鳅了。 “小鲛人,今天挖不完,明天早膳加两道菜哦!” 望舒的声音从殿中传来,小润玉顿时泄了气。 他变出一把铁锹,用尽全力铲下去,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浅坑。 “小鲛人,不能偷懒,要用灵力哦!” 柔和的女声又从殿中传来,小润玉认命地扔了铲子,用灵力化作铁锹,一下一下地挖着。 一阵微风拂过,素色的身影轻飘飘地从殿内飞出,落在秋千长椅上。 她并没监督小润玉,而是一手拿着话本,一手撑着脑袋打瞌睡。 浅浅的银色灵力萦绕在藤蔓上,使秋千长椅自动摇晃起来。素色鲛纱制成的裙摆,悠悠地飘荡在天地间,被风吹起又落下,静谧又美好。 看着眼前一幕,小润玉怔住了。 随后他眼中漾出浅浅的笑意,不久又低下头,继续忙碌着她口中所谓的“重担”。 灵力铁锹铲了足足一刻钟,挖出的坑还没一个汤碗大。 小润玉再抬头看向望舒时,眼神已经变成了幽怨。 虽然眼前美如画,但他还是好想好想,用铁锹把她从秋千上铲下来,然后倒进刚挖出的坑里,再用黄土掩了,最后上去把土踩严实了怎么办? 润玉,冷静!动心忍性,动心忍性!不能谋杀母妃,此乃大罪! 他在心中念经似的反复告诫自己,这才忍住了弑神的冲动。 睡梦中时间,过的总是飞快。 望舒再睁眼时,已是金乌西垂、酉时将近了。 越发黯淡的花园里,一道灰色的小小背影,还在埋头挖着土。旁边一只胖乎乎的小兽,正开心地在泥土堆里打滚,把洁白的皮毛染成了黑色。 见园中的坑约有半个主殿大小,看来小鲛人确实没偷懒。 望舒摇摇头,说:“才做了一半,真是……” 小润玉脸色微微发红,在尘土的掩盖下并不明显。 他抿了抿唇,抬头说:“孩儿今晚一定挖完。” 望舒伸出手,他手中蓝色的灵力铲就飞到她手中。 她“噗嗤”一笑,将铲子扔回他手上。 “灵力铲,亏你想得出来。难不成,你打算和人打架的时候,掏出一把铲子,砸人脑袋上?” 小润玉一愣,疑惑不解地问:“母妃此话何意?” “昨日不是告诉你了,灵力化刀剑?” 说完,她挥挥衣袖,避开满地尘土,回了主殿。 “是,母妃。” 小润玉有些不明所以,却下意识按照她说的话来,灵力化剑后开始挖洞。 什么嘛,这剑哪儿有铲子好用? 小润玉心下腹诽,控制着灵力剑,往地下挖去。不想他难以精准控制灵力,导致灵力剑左右打摆,土都掉回了坑里。 他不禁有些沮丧,但想到她的话,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体内灵力,不让灵力剑晃动。 半个时辰后,洞大概增加了——脸盆那么大的面积。 这速度……大概比蜗牛爬快一点。 看着半开的主殿大门,小润玉并不认输,控制灵力剑再次和泥土大战起来。 第6章 月河 主殿内,望舒坐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身后,侍女纤阿笑着问:“娘娘您哄骗大殿下,说陛下让他留在望月台帮您做事,难道不怕露馅吗?” “难不成告诉他,天帝根本没时间搭理他?”望舒侧头,扶正髻上的白玉簪,铃铛声声作响,“何苦打碎他一片孺慕思父之心呢?就让他怀抱着希望,好好地活下去吧……” 纤阿说着,也叹了口气:“是啊,大殿下连天帝的面都见不到,又怎知您说的是假话呢?” 望舒看着铜镜,笑得温和又骄傲。 “这小鲛人的资质倒很不错,我不曾教他灵力化剑的方法,他却能自行领会。” 纤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铜镜。铜镜里,折射出窗外那道小小的人影,正狼狈地控制着灵力剑,劈向地面。 “娘娘真是用心良苦,但愿大殿下能领会吧。” 望舒看了眼外面,起身准备去值夜。 “他打小落下这一身暗伤,又因无人指引,灵力修炼驳杂。若不替他捋顺了,只怕于他日后修炼有碍。” 她说着,只照常吩咐了纤阿,就离开了。 “天帝的仙兽园,前日新进一头琉璃鹿,属性司水。你今晚且替我捉来,关到膳房里去。记得设下结界,莫让它扰了清净。” “是,娘娘。”纤阿应道,往仙兽园而去。 园中,小小的润玉仍旧在和泥土斗智斗勇,丝毫不知另两人皆已离开望月台。 望月台的宫殿,比不得天帝天后的寝宫,并不算很大。 只是说起位置特殊来,天界无出其右。因为宫殿坐落于极西之地的边缘,小半建筑悬空在天外。宫殿后面,就是万丈悬崖,踏之则跌出天界。 不过好在有一道金色的结界在,就算谁不小心掉下悬崖,也只会掉在结界上,出不了天界。 这道结界,不仅包含了望月台的宫殿建筑,连殿前偌大的一片暗林,都囊括其中。如有人要来找望舒,还得穿过整个暗林,走到暗林尽头,再往里走一段路,才能找到望月台。 暗林有多大呢?大约占了天界一小半面积。由此可知,要找到藏在最边缘处的望月台,是何其难的事。 这金色结界呈圆形,将暗林和望月台一起圈在其中,意思即为——这一大片,都属望月台管辖,是望月台的地界。 因此才说,望月台地界极广。 但是二十年后,望月台地界,有一半被小润玉挖了洞。 而后,望舒又说,洞挖的不够深,叫他挖到底。 小润玉早就习以为常,熟练地运起灵力剑,飞速往深处挖去。 又三十年后,小润玉将地底挖通。 直至挖到一层厚厚的金色光晕,他试探性地劈了几剑,发现即使用上十成力道,也无法在光晕上留下一丝划痕。 以地底有异为由,小润玉停手了。 自此,持续了五十年的、浩浩荡荡的挖洞行动,终于告一段落。 其实到了后来,望舒并未强求他继续挖下去。 是小润玉自己察觉到,要在地下挖洞,不但要灵力化剑,还得小心掌握方向,控制力道才能做到。 几十年下来,他对灵力的把控能力,已经炉火纯青——即使再细的一丝灵力,他也能化作灵针,扎入敌人体内,要了他性命! 是以,小润玉这才渐渐体会到望舒的用心良苦。不过,这不能抵消她喜欢捉弄自己的坏毛病! 这不,歇了没两天,他那位母妃,又开始整幺蛾子了。 话说这日吃过早膳,见望舒没去休憩,小润玉心头不妙,找了个借口就想溜。 不料尚未出门,他就被一股银色的灵力缠住,揪了回来。 “小鲛人,看看你把这里挖成什么样了,还不如从前看着顺眼呢!” 这话属实。 五十年来,这里灰尘满天,走进这里就像进了建筑工地一样。 五十年后,那些从地底挖出的泥土,被随意堆在旁边,看起来杂乱不堪。 说起这个,望舒就忍不住拿把扇子扇了扇,似要把灰尘扇走。 “不如你替我想个法子,好生挽救下吧?” “母妃,”小润玉嘴角抽搐,“不是您说,要全挖了吗?” “唉,这黑黢黢的模样,有何好看?”她指着随处可见的深坑,说,“论天地之广阔,无过大海。望月台地界有限,海是不奢望了,但江河湖水尚能容下一二。” “母妃,您是说……” “唤水来,把这些坑填了。” “这……”小润玉的眼神惊疑不定,他不太明白母妃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唤水咒这么初级的术法,不用我教你吧?” 她说完,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走远了。 知道她去值夜,小润玉没有跟过去,而是学着她摸自己的样子,摸了摸猪崽的脑袋。 “其实,母妃都是为了我好。是不是,猪崽?” 五十年来,在望舒的精心喂养下,猪崽越发滚圆胖乎。现下说它是头猪,他倒是愿意相信了。 猪崽点点头,又摇摇头,呜呜叫着,蹭了蹭他的衣角。 小润玉不再看它,只低头微微笑着,伸出手掌来,聚起一团灵力。 那灵力是水蓝色的,却仿佛蕴含了银色闪电在其中,暗含着极为精深可怖的力道。 这就是他五十年来的收获——灵力增长不算迅速,但每道灵力,都蕴含了雷霆万钧之力。 此时,他一掌将灵力推向幽深的坑洞,顿时引来江河般大小的水流,奔腾着涌进坑洞里。 饶是如此,他也足足用了十个昼夜,才让所有坑洞灌满了水。 从此,本来植株密布的暗林,有一半都被河水环绕贯穿。偶尔宽敞处,甚至形成大大小小的湖泊。若有不知情的人进来,只怕会以为来到了水上世界。 暗林江河水成的这天,望舒让小润玉给这条他亲手造出的河流取个名字。 小润玉想了一会儿,看着她笑。 “天界有天河,望月台的河,自然叫月河了。” “月河?”她看向不远处的宫殿,笑着摇头,“你倒是会偷懒。” 小润玉笑而不语。 第二天早膳后,望舒叫住了小润玉,让他跟着自己来到月河上。 小润玉不明所以,跟在她身后,两人在水面上站定。 “母妃……我们这是,又要做什么吗?” 望舒却一言不发,只双手掌心交叠,凝聚出银色灵力,手势迅速翻转变化,紧接着猛地一掌击向水面! 刹那间,草木失色,波浪冲天。 “这是……沧浪掌!” 小润玉惊讶,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睡前还在看的那本书,正是水系中级术法——《沧浪掌》! “安静,凝神细看。” 望舒唇齿未动,声音响在他的脑中。 他连忙仔细观察,然后在她的指引下,跟着她一起变换手势,运转灵力,拍向水面! 如此反复半个时辰后,望舒见他掌握的差不多了,这才飞回秋千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眼进入梦乡。 小润玉的资质极佳,短短一个上午,掌握了沧浪掌的诀窍,用的十分得心应手。 “母妃,我学会了!” 他高兴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摇晃,眼睛亮晶晶的像璀璨的星河。 望舒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他。 小润玉心里一惊,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却不料,下一刻,她忽然从秋千上飘下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就朝小润玉刺去。 一根树枝,握在她手中,却气势如虹,胜过世间万千利剑! 小润玉连忙灵力化剑,虽勉强抵挡住她手中的树枝,但身体却被剑气所冲击,连连后退了十来步。 “母妃,您这是?”小润玉惊异。 望舒却不多言,手执树枝再次飞来。 霎时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水色的月河上打了起来。一时间,盈盈若波的河水,被灵力的余波震荡,卷起阵阵巨浪,冲击着半空。 如是半个时辰后,润玉已然气喘吁吁、汗湿罗衫。 她扔了树枝,飞回秋千上,捡起一册书,看了起来。 小润玉连忙跑过来,拉着她说:“孩儿多谢母妃今日指点!” 看他半跪在地,拉着她手撒娇的样子,她笑了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尘。 “小鲛人,你可曾见过其他仙人斗法?”她问道。 他摇头。 她摸着他的头发,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若见过,就会知道,仙人斗法多用法术,所以术法的修炼很是重要。这关系着,你以后能否在天界站得住脚跟。” 小润玉点点头,白嫩的脸上沾了一些灰尘。 她笑了笑,说:“但我要告诉你,不止术法重要,剑之一道,更为重要。” 他的眼睛亮了,对此十分感兴趣。 “剑道,可不只是将灵力覆在剑上,然后劈砍出去那么简单。”她只是粗略讲了几句。 “法术胜在方便神通,威力却不算最大,有些像花拳绣腿。可是剑法不同,那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 说起这个,望舒的眼神顿时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轻柔婉约,而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吓到了。 没想到,下一刻,她突然撑着脑袋,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润玉叹气,感慨自己真是多思多虑。 不过,她口中的剑道,他真的很感兴趣。 小润玉回到水面上,仔细回忆着,然后有模有样地练了起来。 就这样,上午修炼术法,下午练习剑法,小润玉之后的日子,简直忙碌的停不下来。 这日,润玉说要去省经阁找一本书,于是离开了望月台。 趁这难得的机会,望舒和纤阿两人来到月河上,分开河水,走进河底。 最近,望舒察觉到越华珠的气息,时有时无地出现在月河里。这才带着纤阿,两人入内一探究竟。 顺着感应往前,不一会儿就找到一个幽暗深邃的洞。 她与纤阿对视一眼,率先走进了洞里。 起初,洞里漆黑极了。但越往里走,光芒越盛。 直到最深处,两人同时捂住了眼睛,别过头去。 原来,这里藏了无数宝贝,什么南海夜明珠、极北冰钻、萤光宝石简直不要太多! 加在一起,光芒万丈的几欲闪瞎人眼。 望舒闭眼捏了捏鼻梁,对此深为叹息。 “这小鲛人的喜好,怎么随了他那可恶的老爹?净喜欢藏些闪闪亮亮的东西。” 纤阿也笑了:“龙不都喜欢收集这些吗?” “嗯?”她挑眉,看向纤阿。 纤阿咳了下,连忙说道:“龙之子嘛,喜好像龙,也正常。” 望舒这才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那可不一样,小鲛人多乖巧可爱呀,是他们龙族能比的吗?世人都以为,真龙尊贵威严,实不知他们个个脾气暴躁,争强好胜,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望舒嘴里说着无数个贬义词形容龙族,手上半点不慢。 只见,她手势变幻,一个纯蓝澄澈、像极净蓝水晶般的东西,就闪着光,出现在她掌心交叠处。 此物叫镇水盅,别名水精魄。 凡天下江河湖泊,若要凝聚一方水域,孕育万千水族,必要置一镇水盅于其中。否则此河必形如死水,无波无息,无生无灵。 地势低凹,水色充盈只是其形,镇水盅才是江河湖海之精髓,因此镇水盅的别名才叫水精魄。 不同的水域,镇水盅级别各不相同。望舒手中这方镇水盅,是数万年前故人所赠,乃上品,置于月河中,倒是有些大材小用。 不过她看中的,倒不是镇水盅生灵的作用,而是聚灵。 一旦聚四方水灵以充其间,就会形成一个大型的水系聚灵阵,于水系灵力修炼者,有极大裨益。 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镇水盅藏于其中,再布下重重阵法,聚灵阵才正式开始运作了。 做完这些后,望舒才顺着感应,找到越华珠。 越华珠被藏在一个手掌大的贝壳里,被蚌肉裹着,看着却如珍珠般。 纤阿摇头:“大殿下也真是的,越华珠可是娘娘您一万年才酝出一颗的至宝,怎的随手就藏在水里了?” 望舒一声叹息,将越华珠收入袖中,带着纤阿离了月河底。 当夜寅时,偏殿的大门又开了。 床边打盹的猪崽,立即警惕地抬起头。看见来人,它又吧唧吧唧嘴,趴下去继续打瞌睡去了。 一道素影缓缓走近床榻,只是轻轻一挥手,小润玉的脖子上,顿时多出一条银色的项链。 项链上坠着一颗莹白银润的珠子,系着珠子的丝带又细又软,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自己是超有良心的小天使~~~ 看了下存稿君,长长的一大串,每章字数4000±……就问还有谁? 喜欢的小仙女们多留留言哟~~~ 第7章 旭凤 某日,省经阁。 一位老仙翁跪在地上,抚须直叹,神色十分之凄惨。 “启奏陛下,这两百多年来,仙兽园丢失灵兽无数,实乃小仙看守不力之过!但更可恨的,是那偷走灵兽之人!她猖狂无度,竟每晚都偷走一品珍兽……” 老仙翁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仿佛丢失仙兽,如同剜了他的肉似的。只是偶尔从指缝间,偷看天帝神情的动作,泄露了他真正的意图。 上座的天帝,微微抬眸,不置可否。 直到老仙翁绞尽脑汁,实在无话可说了,天帝才表态。 “且压下此事,随她去吧。” “那……”老仙翁忐忑,“丢失灵兽之罪……” “与你无关。” 老仙翁放下心来,遂不再多说,行礼离开。 阁内一时恢复了寂静。 过了一会儿,大门外传来守卫与人的对话。 “大殿下请止步,陛下在里面。” 听到声音,天帝眼神微动,说道:“让润玉进来。” 话语落下,一袭白衣的少年,就从外走来。 明亮的光线,聚在他身后,仿佛都增添了一份温和的暖意,真是好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翩翩少年! “孩儿拜见父帝。” 看着跪伏在地的大儿子,天帝仔细打量着。 虽还有些清瘦,但比起从前来,风华气度都大有长进,再不复当初的唯唯诺诺。 看来这两百多年,他的母妃很是尽心。这样就好,也不枉他亲自将润玉送进望月台的一番苦心了。 甫见两百年未曾谋面的长子,天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开始考校起润玉的术法来。 半晌,他满意地点点头。 “你虽是本座长子,却非天后嫡出。从前本座欲为你延请名师,不想天后执意反对,本座也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 天帝顿了顿,看了眼长子的表情,发现他并未露出丝毫愤怒不虞,心中暗自点头。 仁善守礼,谦让淡泊,真是人如其名。 对这个儿子,天帝更满意了几分,因此难得笑着说:“听守卫说,你时常来省经阁,如此勤勉乐学,甚好。自今日起,本座允你自由出入省经阁外殿和内阁。” 润玉眼眸微垂,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谢父帝。” “好了,本座还有军务在身,你自己好生在此研读。” 说完,天帝举步离开了省经阁。 润玉跪在地上,膝盖冰凉。 两百余年未见,父帝还如从前一般,多关心一句都没有。 百年期盼成空,润玉忍不住闭上眼睛,只觉地上太过冰凉,那冷意顺着膝盖,爬到了他心间。 这时,突然一股淡淡的暖意,从颈上的珠链传来,温暖着他寒凉的四肢心肺。 他低头,从领口处取出一条银色的丝带,上面的越华珠正微微泛光。 他抿起轻浅的笑,眼神就像醉酒般晕染着漾色。 还好……他还有母妃。 经此一事,润玉再无心翻阅书册。将手中的《漩波咒》放下后,他转身出了省经阁。 “恭喜大殿下,贺喜大殿下!” 门外候着的省经阁主事,见他过来,连忙谄媚地道喜。 润玉免了主事的礼,微挑眉头:“润玉不知,主事所言何喜之有?” 主事看向日益风姿卓绝的白衣少年,觍着脸笑道:“省经阁的外殿,人人皆可进。唯独这内阁,珍藏着六界无数绝迹孤本,唯有两人可入。如今大殿下您也得了天帝法旨恩典,岂不是大喜?” 闻言,润玉脸色未变,只点点头道了声谢后,举步离去。 行至半途,他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方才主事说,此前唯有两人可入内阁,不知是哪两位仙上?” “一位自然是咱们天帝陛下。”主事答道,“另一位,就是您的母妃,月天妃娘娘了。” 润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很快消失不见。 “那天后娘娘……” 主事看了眼周围,见无人便靠近他,小声说道:“天后娘娘都没这个恩典。不过大家也知道,天后娘娘素不喜读书,这几万年来,从不曾踏足省经阁半步。” 润玉点头,拱手谢过:“原来如此,多谢主事了。” 说完,他不再回头,径自离开了省经阁。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主事摸摸胡子,很满意自己刚刚的表现。 手下的小仙很是疑惑,问他为何这般礼遇大殿下。天界谁不知,大殿下不得天帝宠爱,天后又向来嫌恶他,处境实在尴尬。 主事敲敲小仙的脑袋,说道:“痴儿一个!老朽值守省经阁数万年,眼睛可比你尖。天后如今嫡子在手,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说不得哪天火烧过了头……” “不会吧?天后手握整个鸟族,正得圣宠呢!”小仙不明白。 主事却不多说,转而说起另一名女子:“陛下做太子时就纳了月天妃,你是没见过那盛况,比起娶正妃都不差。月天妃何等绝色,你是见过的。如此美人在侧,陛下焉能不心悦之?有这份情在里头,大殿下的未来,只怕不可限量哦!” “可是,”小仙摸摸脑袋,被主事的话弄蒙了,“陛下的情劫,不是花神梓芬吗?月天妃再美又有何用?” 主事一声长叹,再三告诫小仙:“个中缘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你只记着,千万莫与别人提起月天妃,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小仙吓了一跳,连忙问:“为何不能提起她?如果说了又会怎样呢?” 主事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走了。 “你以为,省经阁洒扫的位子,是怎么空出的?” 小仙一愣,喃喃念道:“不是因为我前一任,触犯了天规,仙籍被除,罚入畜生道了吗?” 两人说着,渐渐消失在门口,省经阁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寂。 这时,一道白影出现在原地。那少年人的模样,不是润玉是谁? 听了这段没有头尾的对话,润玉眼中疑虑更深。 相处两百余年,母妃的神秘,他不是第一次发现,却往往不得其解。他行走天界三百多年,从未听人提及母妃的名号。整个天界,知道母妃存在的神仙,掰着指头都算得清。 怀着疑虑,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明月。 隔得这样远,没有人看得到明月上有什么。但是润玉知道,他的母妃,此刻一定轻飘飘地坐在皓月上,素色的鲛纱一定像随风云霞般悠扬起舞,就如她白日坐在秋千上那样。 惬意,散漫,又美丽。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抿唇一笑,眼中漾出暖意。 恰巧这时,前方转角里,出现一个红色的小身影,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啊!”稚嫩的惊叫声,听着有些熟悉。 “……旭凤?”润玉唤道。 红色小身影抬头,看见是他,高兴极了。 “是你啊润玉,太好了!快带我走!”小旭凤嚷着,扯起润玉的衣摆就跑。 润玉不明所以,跟着跑了一段路。 待跑到偏僻的地方后,小旭凤气喘吁吁地才放开手。 润玉看着无忧无虑的小旭凤,眼神复杂。对这个二弟,润玉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是有些羡慕嫉妒的。不过到底手足兄弟,若旭凤真有难处,他也愿全力相帮。 因此,他问道:“旭凤,这是怎么?可有人为难你?” 小旭凤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抱怨:“润玉你不知道,前几日紫方云宫来了一只白孔雀,母神说是我表妹,要我好好陪她。” 这事润玉有所耳闻,天后前不久将鸟族公主穗禾接来天界,并让旭凤与穗禾朝夕相处,只怕意在巩固鸟族地位,培养下一任天后吧? 润玉秉性聪颖,只听了几耳朵消息,便联想到不少前因后果。只是平日他一向温润,所以从不曾开口与人言说。 就连母妃都不曾。 他怕……怕母妃知道他的想法,会觉得他生来心计诡谲,城府深重。 母妃平日里,总说自己怕麻烦,讨厌那些阴谋诡计。 想到母妃,他忍不住又出神了。 还是小旭凤拉着他的袖子抱怨,他才醒过来。 小旭凤摇头叹气:“润玉,你说世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鸟?逼着我陪她玩荡秋千,真是太幼稚了!都多大的鸟了,还玩荡秋千?还不如练箭有意思呢!” 润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三百岁玩秋千很幼稚?那他和母妃,一个两千九百岁,一个不知几万岁的神仙,经常一起荡秋千,是不是…… 润玉沉默了。 小旭凤却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口中还喋喋不休,想来是真的讨厌穗禾公主。 “还有哦,她竟然成天仰着头看人!我作为一只凤凰都没那么骄傲,她一只白孔雀算什么?哼哼!我决定了!” 小旭凤说着,扯着润玉又开始跑,“我要离家出走!” “旭凤,不可!”润玉停下脚步,出声制止他。 没想到小旭凤直接坐在地上,两腿撒泼:“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要回紫方云宫,不要见那只白孔雀!” 润玉一声喟叹。 这真的是……一只三百岁的凤凰吗?怕是三岁都没有吧? “润玉,不如这样……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好不好?我就在那儿住一个晚上,明天早上一定回去。好不好嘛……” 小旭凤扯着他的袖子,圆圆的脸上满是渴望。 润玉暗叹口气,蹲下来看着小旭凤:“可是天后娘娘会担心的。” “没关系的,你派人和母神说一声就好了。”小旭凤不达目的不罢休,“哥,你都不知道,自从两百多年前你搬走后,我好多次想去找你,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哥……我真的好想你呀!” 想起宫里那只白孔雀,小旭凤十分头疼。想当初,他和润玉一起玩的时候,多有意思。现在竟然要陪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娃娃玩,真是太无趣、太幼稚了! 润玉不知他心里作何想,只是念及从前在紫方云宫的日子里,虽然偶有责罚冷待,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令人怀念的。 想到这儿,润玉便心软了。 “望月台偏远寒凉,你当真要去吗?” 纠缠再三,实在拗不过弟弟的润玉,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 “明天一早,你就乖乖回紫方云宫。下次不可再顽皮,妄言离家出走,知道了吗?” “知道啦,润玉你好啰嗦啊!” 小旭凤被润玉抱在怀里,神色兴奋,脸颊微微发红。 其实小旭凤早就想去找润玉玩了,只不过望月台太过偏僻,他怎么也找不着,这才作罢。 前日,小旭凤躲在柱子后,偷听到母神与侍女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母神也一直想去望月台,只不过那里是天界禁地,母神不得其法根本进不去。 小旭凤不知道禁地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连母神都去不了的地方,一定很有意思。 正巧今天他遇见了润玉,当然要缠着他,让他带自己进去喽! 这样想着,小旭凤的好奇心更加旺盛了,一路缠着润玉,非要他说那里面是什么样的。 润玉一边抱着他飞,一边说:“望月台的景致没什么好看的。无日无月,终年昏暗,半点比不得天后娘娘的紫方云宫。” “不可能,你骗我。那里一定有什么宝贝!” 小旭凤始终想着禁地的事,总觉得里面肯定藏着宝贝,他最喜欢探宝游戏了! “若非要说宝贝,也不是没有……” 润玉说着,眼前一瞬间划过她灿烂的笑靥,却很快摇摇头,把她从脑子里晃出去。 “什么宝贝?你快说呀,什么宝贝?”小旭凤吵着要知道。 润玉却笑而不答,只说:“既是宝贝,当然不能告诉你了。” “什么嘛……” “怕你偷走啊。” “我才不会偷你的宝贝呢,最多看两眼……” 两人说笑着,很快来到望月台地界。 那里,一道金色的结界正闪闪发光。透过光晕,隐约可看到里面暗林密布、水色盈盈。 第8章 涅槃 润玉往前走两步,率先走进了金色结界。 小旭凤十分兴奋,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不料,下一刻,变故突生! 金色的结界似遇到敌人般,迸发出强烈的灵力,打在小旭凤身上,瞬间将他弹出百米之外! 润玉一惊,连忙飞身接住小旭凤。 刚被润玉接住,旭凤就“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闭眼昏迷了过去! 本就四处寻他的天后荼姚,察觉到儿子仙灵受损,立即循着气息飞来,正好看见儿子倒地吐血的一幕。 唯一的儿子受伤,天后连忙飞过来,狠狠一掌拍向润玉,将他打飞出去。 “月天妃,润玉,你们给本座等着!今日之仇,我荼姚定要你们拿命来偿!” 一声凄啼响彻九天,荼姚化作一只火凤凰,护着儿子的身体,往紫方云宫飞去。 事情前后发生,不过眨眼间。 不一会儿,夜空中不见了火凤的影子,金色的结界外,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清。 润玉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走到金色的结界边,伸手摸了上去。那手,在碰到结界时,如若无物般,毫无阻碍地伸进去了。 既然如此,为何旭凤…… 他心中满是疑惑。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金色结界砸去! “嘭——” 石头在接触到结界时,立即被反弹出去,并在空中就碎成无数个小石子,落在地上时已变成微不可见的灰尘。 他又扔了树枝、玉石等物,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反弹出去,化作了灰尘。 金色结界力道之强劲,实属润玉平生罕见,难怪能将旭凤伤成那样。 想到重伤的旭凤和怒极的天后,润玉心中一阵慌乱。 可是当他抬头看向夜空,见到那一轮徐徐东行的明月时,心头的惶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母妃…… 都是他的错。 他轻轻合上双眼,良久才睁开眼眸,转身看向结界。 他的眼神,透过结界,仿佛已眺望到那座悬崖峭壁旁的宫殿,还有花园那棵大树下的秋千。 望月台,无日无月,终年晦暗,但却带给他两百多年快乐的时光。他又怎能因一己之过,而扰了月河上的清净呢? 他本就不是母妃亲子,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最后一次凝视天边皓月后,他一甩衣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朦胧的夜色下,清瘦的白色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蒙蒙黑夜中。 结界内,暗林树下,纤阿走了出来。 “大殿下,此去保重。”她的神色挣扎,最后缓缓定格为坚定,“对不起。” 此刻天后的紫方云宫,已是风雨欲来。 太上老君、岐黄仙倌都面色沉重,连番施展法力,全力救治昏迷不醒的红衣男孩。 “我儿旭凤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办法救他?”天后荼姚的眼中泪水闪烁,难得柔弱的模样,天帝不禁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天帝眼中也带着忧虑,却不如天后那般失态。 “老君和岐黄仙倌定会有办法的,你别急。” “不急?我怎么能不急?陛下说的轻松,旭儿是我唯一的儿子,若他有个好歹,我必拉六界生灵给他陪葬!” 荼姚气急,说出的话不免失了分寸。好在此地并无旁人,不会将她这番话传出去。 但天帝知道荼姚性烈如火,到时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天帝看向太上老君,问道:“旭凤到底怎么样了?” “陛下,如今之计……”太上老君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回答,“只有提前二殿下的涅槃,方有转圜余地。” “不可!我凤凰一族五百年涅槃一次,每次都危险重重!旭儿如今才三百岁,怎能提前两百年进行涅槃?若撑不过去怎么办?就算撑过去了,未来有损仙元修炼,老君你付得起责任吗?” 荼姚满脸怒火,连连呵斥。 太上老君资历甚深,被她如此怒喝,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过看她双目含泪,忧心如焚的模样,也就勉强压了心火。 老君看向天帝,说道:“若我等全力护持,应能保二殿下无虞。” 天帝虽担心,却比荼姚冷静很多。 他在荼姚肩上安慰似的搂了搂,对她说:“先救命要紧。至于仙元修炼,日后本座定会寻到法子,替他弥补回来。” 荼姚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命令一下,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被抬到紫方云宫,将小旭凤放在里面后,炉中燃起熊熊大火。 丹炉旁,天帝、天后、太上老君,三位天界大神,共同施法助其涅槃。 一时间,整个天界噤若寒蝉,紫方云宫更是触而即发。 紫方云宫外,一个白衣少年正跪在地上,任旁人如何议论奚落,他皆视而不见,只担忧地看向宫内方向。 这少年,便是润玉。 天帝和天后忙于救治旭凤,无暇处置他。 但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旦旭凤之伤有了结果,等待着他的,将是真正的雷霆之怒。 脚下玉砖寒凉,跪的久了双腿就有些麻木,因此,他不得不想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今日,倒叫他记起两百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事,与今日大同小异。 犹记得那时,自己尚记在天后名下,与旭凤同住在紫方云宫。 一日,他与旭凤外出玩耍,看见酒仙喝醉了睡在草地上,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壶。 他与旭凤只见过酒,却从不曾喝过,一时好奇,偷了酒壶就跑远了。 旭凤风风火火的性子,说一不二,吵着要喝酒。他想着并无大碍,于是与旭凤两人,各自都喝了几口。不想旭凤人小酒量浅,醉酒后胡乱施法,引火烧着了自己。他为了救旭凤,连忙引水灭火。 火灭后,旭凤因烧伤疼痛,放声大哭起来,正好被寻来的天后瞧见。天后以为他欺负旭凤,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关了起来。 这一关就是数月,期间断水断粮,囚于暗室不得出。 从那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必须谨慎行走于这天界。否则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不过,现在想想,他还要感谢天后关他紧闭才是。 若非刚从暗室出来,自己心情郁郁,又怎会凌晨跑出紫方云宫,来到天河边散心,进而捡到越华珠,遇到母妃,得她两百余年的真心关怀? 他永远记得那个凌晨,她从天河边走来,髻上金玲铛清脆作响,天地光辉仿佛荟聚于一人之身。 她容貌绝美,眉目温柔,笑他不知天界女子皆可称作仙女。 彼时,他虽在天界生活了百年,却因天后不愿教导之故,许多常识都不知道,因此闹了不少笑话。 那次,他在她面前,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一时困窘不已。 加之,捡到失物不及时归还,还藏在身后,意图据为己有,这样的行为也被她发现,更是让他羞愧难当,只好掩面奔走而逃。 他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傻得像只烤熟了的龙虾,所以才会又出差错,一头撞在岩石上。 那时他年龄不大,见自己接二连三地出糗,一时竟羞的哭了起来。 她却以为他撞疼了额头,亲自替他疗伤。那微凉的灵力,冥冥中却仿佛带着暖意,流进他四肢百骸,最后暖在心间。 其实母妃哪里知道,作为一尾白龙,他的头坚硬无比,怎会被一点磕伤所扰? 后来,得她赠珠,他万分喜悦。转眼却得知,她并非寻常仙子,而是一位上仙。 天界上仙不少,但个个身怀神通、势力盘根错节,他哪儿敢高攀? 自觉形惭的他,谨慎心性使然,又有天后的耳目寻来,一时只好狠下心将越华珠扔进天河。 他知道,位卑无宠的天帝庶长子润玉,连护住自己都不能,又谈何资格拥有其他? 只是他实在珍爱越华珠,不舍丢弃于天河,只好每日凌晨溜到天河边,将越华珠取出观赏把玩,再藏回天河中。 该庆幸他本性属水,所以在天河中寻珠并非难事。否则,他真不知该把越华珠藏于何地,才能不被天后耳目发现。 某次,他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将越华珠放回天河,就来到省经阁,却正好被父帝发现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一个美梦——他搬进了望月台,认她做母妃。 虽然时常被弄得灰头土脸、啼笑皆非。但是,他不是不知,母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每日形似剧毒的早膳,实际上,正好能修复他身上不明来源、年久日深的暗伤,而且于他的修炼受益匪浅。 每夜偏殿里,多出的一只小兽,一个香炉,正好让纠缠他百年的噩梦再不复出,他得夜夜安眠。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所有的正好,不过是有人用心良苦的安排罢了。 她知道,他虽处境窘迫,但要的不是别人的怜悯,所以她从未居高临下地施舍,而是以逗弄戏耍为掩盖,暗中激励他成长。 如此全心全意,为他编织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美梦,让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也不愿自拔。 可如今——既是美梦,时辰到了,也该醒了。 被母妃宠了两百年,自己便失了谨慎之心。如今旭凤生死未卜,天后之怒无人能消。 若要追究,哪怕元神俱灭,他也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母妃。 润玉端正地跪着,唇色泛起了白,眼神却义无反顾。 另一边望月台中,下值回来的望舒,侧躺在秋千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纤阿端着桂圆盘子,走了过来。 望舒一手撑头,一手打开书翻看,声音有些幽怨。 “小鲛人哪儿去了?连续两天都不归家,难不成被外界那些小仙子勾了去?” 纤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挣扎,却立即消失不见。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然后说:“娘娘,前两天您值夜的时候,陛下来接走了大殿下。” 望舒放下书,若有所思地问:“天帝?他向来老谋深算,谋定后动,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纤阿早就想好理由,解释道:“是大殿下最近修行涨的太快了,为巩固他仙元根基,陛下才命他下界历劫。” “这样么?” 望舒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小鲛人法力修炼进度太快,心境若跟不上,恐滋生心魔暗鬼,于修行大不利。 如此想来,下界历劫,磨炼心境也是件好事。 不过,她到底有些不放心:“历的什么劫?不会有事吧?” 纤阿对答如流:“娘娘放心,只是寻常凡人劫,不过百余日就能重回天界。” 到底觉得虎毒不食子,因此听到纤阿这样说,望舒就没想太多。 她只是轻叹一声:“看来,进补还要适宜才好。每日早膳补的太过了,以后改成隔日一次吧。” 望舒说完,又拿起手中的书研究了起来。 纤阿看见,那书的封面上,写着“水系凌波掌”几个大字。 “等小鲛人历劫归来,想来仙元已巩固,再修炼这凌波掌,应当没有问题了……” 望舒轻声念叨,纤阿却转身无声离开了。 对不起,主上,不会有那一天了。 大殿下,回不来了。 七七四十九天后,紫方云宫中传来一声巨响。 炼丹炉自动打开,旭凤的提前涅槃,安然度过了。 老君查看后,说道:“如今二殿下涅槃虽过,但仙元仍有些损耗。待好生修养千年后,必能无碍。” 荼姚却不甘心:“还要修养千年?当真可恨!” 此话说的是谁,她与天帝都知道。 太上老君知道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开口告辞。刚出紫方云宫,老君就看到跪在宫外的白衣少年,遂停下脚步。 “老君,不知旭凤可还安好?”润玉的声音沙哑,就像粗糙的磨砂纸互相摩擦着。 也是,跪了七七四十九天,滴水未进,他还能坚持已属不易。 这般想着,老君答道:“涅槃已过,性命无忧。” “如此,润玉谢过老君。” “大殿下客气了。” 老君不欲多言,长叹一声,举步离开了紫方云宫。 以天后心性,大殿下此次怕是在劫难逃。这偌大的天界,谁也救不了他喽…… 第9章 星宿 老君离开后,润玉动了动麻木的身体,膝行往前,来到殿门口。 紫方云宫里,天后正在发怒。 “旭儿遭此大难,陛下还要袒护那对母子吗?” “你欲如何?” “将那孽子,连着月妃一起殛了!” 果然,荼姚一开口,就要将两人都杀了。 天帝却不允:“月妃不能死,本座也不会让你杀了她。” 荼姚指着翼渺洲的方向,冷笑着:“陛下莫不是忘了,我鸟族十万将士,还在前方为您冲锋陷阵呢!” 前些时日,魔界蠢蠢欲动。眼看天魔大战在即,这节骨眼上,天界确实还要仰仗鸟族。 天帝遂闭口不言。 门口的润玉见势急了,连忙往前膝行几步,喊道:“父帝母神容禀!此事全系孩儿一人莽撞所致,母妃毫不知情!求父帝母神不要迁怒母妃!求父帝母神不要迁怒母妃!” 他猛地一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额上已是鲜血淋漓。 看到他出现,荼姚怒气更盛:“孽子安敢再来!” 她的掌心燃起两朵莲花状的红火,就朝润玉身上打去。 天帝微微眯起眼睛,掌中冲出一道金色灵力,将红火半路截了,打在旁边的柱子上。 润玉眼中升起一丝惊喜,他没想到,父帝终究还是护着自己的。 他连忙再往前两步,扯着天帝的衣摆,哀求道:“父帝,求您不要迁怒母妃。所有罪责,润玉愿一力承担!” 荼姚见状怒吼:“你和她,一个都跑不了!” “够了!”天帝抬手,打断荼姚,转而问润玉,“你所言,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天帝又问了一遍:“哪怕魂飞魄散,你也无怨无悔?” 润玉的目光,坚定如炬:“孩儿无怨无悔。” 天帝转过身去,似在思量着什么。荼姚在旁连连催促,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许久,天帝转过身来,半蹲着看向润玉,然后伸手在他胸口处拍了拍。 越华珠果然在此。 润玉却一愣,并不解其意。 天帝却已收回手,站起来,冷冷地下了命令。 “润玉莽撞,阴害幼弟,罚你神魂消散,以赎己罪。” “陛下,那月妃呢?” 荼姚尤不甘心,天帝却一力弹压。 即使是天后,天帝法旨已下,荼姚也不能违逆。但要她就此认了,荼姚却不甘心。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阴冷,狠狠地说:“既如此,陛下不会不同意,由我亲自掌刑,用琉璃净火送这个孽种上路吧?” 琉璃净火,是凤凰一族最高阶的火系术法,位于八阶业火顶端。其火势之霸道,就是上仙受了,也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更何况,年仅两千九百岁,尚未飞升上仙的润玉。 天帝不语,已然默许了。 荼姚的掌心,再次运起琉璃净火。那火狰狞地吐着火舌,朝跪在地上的润玉,猛地扑来! 眼看琉璃净火就要烧在他身上,却不想下一刻,紫方云宫内光芒大盛! 只见一道闪耀万分的银光,从润玉的胸口处绽放开来,化作一道坚实的银色结界,将润玉护在其中! 润玉看向自己胸口——是越华珠。 荼姚不信邪,又是一道琉璃净火打过去,却全数被挡下。 “此结界牢固,天后莫要再白费力气了,还是等着吧。” 天帝却似早有预料,一甩衣袖坐回上座,闭目凝神,似在等着什么。 荼姚差点没被气死,却又拿结界无可奈何,只能气冲冲地坐回位子上。 “陛下要等什么?” “等一个人。” ———— 望月台里,酉时将近,天色已晚。 望舒正准备去值夜,腕上越华珠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好!小鲛人有难! 她变出一把月白伞,就要往结界外飞去。 身后,纤阿见她神态焦急,连忙拉住她:“娘娘,您要去哪儿?” “纤阿。”她回身,看向这个陪伴她数万年之久的贴身侍女,“我再问你一遍,小鲛人去哪儿了?” 纤阿拉着她的手,猛地跪在地上,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蹲下身来,手指勾起纤阿的下巴,冷冷地问道:“我没问你这些,我只问你——小鲛人到底去哪儿了!” 纤阿视线低垂,不敢与之直视。 “天后……紫方云宫……” 纤阿的声音极小,她却立即明白了,转身就要离开结界。 纤阿却突然扑上来,扯住她的衣裙,神色焦急。 “大殿下开罪了天后,天后绝对不会饶了他!”纤阿的声音颤抖,揪着她的衣裙不放手。 “您可想好了,拿什么去救他?” 望舒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天帝自己都不疼惜大殿下,您何苦管那么多?” 纤阿抓着她衣裙的手,紧紧地攥起,青筋都露出来了。 “您难道忘了……您为什么留在天界吗?您难道忘了……他是天帝的儿子吗!” 望舒闭着眼,双拳紧握,身体微微发抖。 她承认,她犹豫了。 然而这时,越华珠那边的气息开始衰弱。 再不过去,只怕真的要给小鲛人收尸了! “我知你一心为我好,我也知这是天帝布的一个局。但要我眼睁睁看着小鲛人死……我做不到。” 望舒后退几步,将衣裙从纤阿掌中扯下,然后转身撑开月白伞,疾速往紫方云宫方向飞去。 此时紫方云宫里,银光逐渐黯淡,结界开始摇摇欲坠。 再有一击,便能打破银色结界了!荼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运起一道琉璃净火。 天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 天帝勾起一抹笑,眼中尽是得意。 望舒,你终究还是来了。看来这一局,是本座赢了。 荼姚本就心情不好,听到不绝于耳的铃铛声,顿时不悦。 “放肆!何人敢在此喧嚣?不知道这里是紫方云宫吗?” 而润玉,却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抬头看向那个方向。 夜色蒙蒙中,一道窈窕的素色身影,撑着月白伞,缓缓而至。 面对琉璃净火都泰然自若的润玉,却在看见素影的一瞬间,眼眶都红了。 母妃…… 望舒走进大殿,朝上首的天帝天后微微躬身行礼。 “见过天帝陛下,天后娘娘。” 区区一个行礼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分外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当她抬起头后,荼姚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是谁?她竟不知,天界何时有一个如此天姿国色的女子。若留在九重天上,日后必成祸患! 荼姚这般想着,连忙看向天帝,果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看,一时更气的牙痒痒。 但荼姚不好对天帝发怒,只能呵斥那女子道:“放肆!你是何人?冒然闯进紫方云宫,还敢不跪拜本座!” 这时,润玉的一个动作,将这女子的身份揭晓了。 只见润玉转了个方向,朝这女子跪下,磕了一个头。 “孩儿见过母妃。” “月天妃?”荼姚猛地站起来,指着望舒惊叫。 想起天帝曾亲口对她说过,月妃年老色衰,他对月妃早已没了半点情谊。留她在天界,不过是因为她资历深,摆个样子罢了。 荼姚便一直以为,月妃是个相貌普通的老女人。加上她三万年深居简出,荼姚从未与她谋面,因此根本没怀疑过天帝的话。 今日才知,这妖女容颜极盛,一如已故的先花神梓芬! 如今看来,什么貌若无盐,色衰爱弛?全是天帝哄骗自己的鬼话而已! 荼姚心中暗恨不已,万分后悔没早除了月妃,因此就想拿润玉的事,借题发挥。 “月天妃来的正好,我儿旭凤在望月台地界受伤,可是你指使润玉所为?” 开口就是一盆脏水泼上去,这是荼姚的一贯作风。 润玉却唯恐连累了她,立即澄清道:“母神息怒,此事当真是润玉一人所为,与母妃确无半点瓜葛!” 天帝也摆摆手,打断了荼姚:“这事早已澄清,天后莫要随意攀扯无辜。” “无辜?到底谁无辜?受伤的是旭凤,难道他不无辜吗?”荼姚想起还躺在病榻上的儿子,忍不住眼泪闪烁。 天帝见此,也不好过多插嘴了,毕竟此事重伤的是旭凤,天后着急也情有可原。 望舒却不惧天后怒火,只是来到润玉面前,蹲下身子,看着他额上的伤口。 伤口鲜血淋漓,边缘已结出暗红色的血痂,可见伤了许久。 这一幕,让她想起小鲛人的噩梦。梦珠里,一尾白鲛被鲜血染成红鲛。 她的眼神沉了一瞬,立即用灵力治疗润玉额上的伤口。 身后,荼姚仍在数落着:“旭儿受了那样重的伤,还不知会留下怎样的后患,你——” 荼姚还想说,却不料望舒突然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来,接着猛地一掌,拍在荼姚面前的桌案上。 渐长的凶狠气势,和她放肆的行为,把荼姚吓了一跳。 “你……你想干什么?以下犯上吗?”荼姚喝问。 望舒冷笑着,靠近了荼姚。 “天后总是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只看眼前结果的吗?” 荼姚眯起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天后娘娘,您难道不想知道,旭凤到底是怎样受伤的吗?”望舒收了冷笑,转身回到润玉身边。 天帝点了点头,说:“月妃此话有理,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看就知。” 望舒不再多话,只双手翻转着极复杂的手势,手心银色灵力翻涌,然后一掌将灵力推向半空。 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面萦绕着雾气的镜子,镜中人影闪烁——正是润玉和旭凤。 “此乃溯光术,可追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天帝在旁解释道。 随着溯光术的进行,润玉与旭凤如何相遇,旭凤又是如何百般纠缠耍赖,非要去望月台不可的事实,已经昭然若揭。 “如此看来,我儿润玉固然有错。” “他错在不知禁地结界威力,试图满足调皮贪玩的幼弟!他错在没有一拳打晕旭凤,把他扔回紫方云宫!他错便错在——太过心地善良,顾念手足之情!” 望舒的话语掷地有声,恍若一道惊雷,打在润玉耳边,也响在他心里。 以前受了万般委屈,他也只是躲在角落里暗自舔伤。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母妃这样站出来,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身后,不容任何人欺侮冤枉他。 这一刻,润玉只觉得,哪怕就此魂飞魄散,他也能含笑而去。 幸福、温暖、满足…… 这些情绪,驱散了长久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阴霾,照射进缕缕皎洁柔和的月光。将他的心,捂得暖暖的。 另一边,荼姚已知事情真相,却不愿承认,仍百般纠缠。 “胡说,分明是润玉狼子野心,意图暗害我儿!” 望舒也分毫不让,直直与荼姚冲撞上了。 “到底是润玉居心不良害了旭凤,还是二殿下自己淘气顽皮才招来此祸?天后娘娘,您当真看不出来吗?” 这话噎的荼姚一口气上不来,用手指着她,浑身发抖。 “你,你……” 眼看望舒唇枪舌剑,三两下就把局势翻转过来,天帝却突然有了动作。 “月妃,你且与本座出来。” “陛下,你不可受这妖女蛊惑啊!”荼姚抓着天帝的手臂,意图挽留他。 不想天帝拂开荼姚的手,举步往殿外走去。 天后见拦不住天帝,掌中又起一道琉璃净火,就往望舒身上打去。 “母妃小心!”润玉连忙站起来,扑过去挡在望舒身前。 望舒被冲击地往后退一步,只好一手搂着冲过来的润玉,一手运出银色灵力,打散了那道琉璃净火。 “什么?怎么可能!”荼姚惊叫。 荼姚向来自傲于琉璃净火,她不敢相信,月妃这妖女,竟能轻易打散她的琉璃净火! 望舒却没心思搭理她。 将润玉留在原地,并化出一道结界护住他后,她也走出了紫方云宫。 宫外,纷扬的桃花树下,天帝背手而立。 “陛下,此间是非曲直,您都看到了。”望舒试图解释。 天帝却笑了。 “是非曲直?世间诸事,岂能只用这四个字概括。” 天帝伸出手,用手背轻轻地碰触着她的脸颊。 “望舒,今日之事,是润玉的无心之失,还是他蓄意谋害……决定权在你。” 望舒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天帝的手在她脸上流连,却让她觉得,恍若刀割。 她垂下眼眸,盯着脚下飘落的桃花:“无心之失,当如何?蓄意谋害,又如何?” 天帝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 “无心之失,自当禁足望月台,百年为期;蓄意谋害,那只能交由天后处置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脱离天帝的钳制,直视他。 “这次,您想要什么?” 天帝又笑了。 “月神辖下,有二十八星宿……” 第10章 业火 紫方云宫中,荼姚坐在上首,端起一杯茶品茗。淡然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 等望舒和天帝回到大殿时,看到这一幕,皆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天帝就对润玉说道:“你先回去。” 润玉一惊,抬头来回打量他们几人。 望舒却侧身,对门外的人吩咐:“纤阿,你将润玉带回望月台,镇压在月河底,百年内不得放出。” 早已候在殿外的纤阿,连忙进来,拉着润玉就要离去。 “母妃……”润玉看向她,很是担忧。 望舒却拍拍他的脑袋,神色难得的温柔。 “小鲛人,快回去吧。你此番犯了错,终归要受处罚的。” “那母妃你……” “放心,我待会儿就回去。” 润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纤阿后面,出了紫方云宫。 等润玉的气息远离了,望舒才回过头来,看向天帝和天后。 天帝尚无异常表现,可荼姚却在看到这个结果时,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 “月妃真是好神通,竟迷惑陛下朝令夕改,却不知此事传扬出去,日后天界诸仙将如何看待陛下?” 荼姚冷冷一笑,讽刺地看向他们:“不过无妨,刚才我已下令,命鸟族将士全数撤回翼渺洲!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为天界出兵!” “荼姚,你!” 天帝恼怒,荼姚却不在意:“陛下怕是忘了,当年可是我鸟族将士鼎立支持,你才坐稳了天帝之位!” 荼姚本性属火,又是凤凰一族,脾气自是高傲。见天帝要轻拿轻放,心疼儿子受苦的她,说什么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陛下执意要偏袒这对母子,那我只好带着旭儿回翼渺洲。” 荼姚微昂下颔,居高临下地看着望舒。 “天魔大战一触即发,不知此时鸟族要是归入魔界,陛下会如何应对?” 也就是说,如果天帝处事不公,荼姚就要带着鸟族叛出天界了! 这个威胁的力道,足够引起重视。身为天帝,他绝不可能坐视此事发生。 “天后想要怎样?”他问。 荼姚眼睛一瞪,嘴角微微翘起。 “一,废去润玉所有修为,以偿我儿今日所受之苦。” “二,老君曾言,旭儿元神要休养千年,本座便要润玉受千道业火焚烧,好让他牢记今日之错!” “三,罢黜月妃,将她赶出天界!” “不行!”望舒立即否定,“废我妃位可以,可是第一条和第二条,我绝不同意!” “陛下,你说呢?”荼姚看向天帝。 天帝的目光徘徊了片刻,不久就做了决定。 “第三条不行,其余由天后定夺。” 天帝言下之意,竟是同意荼姚的条件了。 “不可!” “不行!” 两个女人同时开口,心中所想却不同。 经此一事,荼姚越发看明白,比起那个还不成气候的孽种,明显月妃的威胁更大!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让天帝改变主意。这等影响力,若留在天界,迟早将她取而代之! 因此,荼姚坚持:“若我执意要废黜月妃呢?” 天帝看了眼荼姚,面无表情地说:“兽族对翼渺洲这块地界,眼馋许久了。” 话不用多说,荼姚身为天后一听就明白了。 自知触到了天帝的底线,她也退了一步。 “那就依陛下之意,废去润玉全部修为,受本座一千道业火焚烧之刑。”荼姚说着,径自招手唤来仙侍,“来人,去望月台将润玉押来!” 望舒连忙出口:“慢着!” “月妃,这已是本座退让的极限了,你莫要再挑战本座的耐心!”荼姚眼睛一瞪,凶狠地看向她。 天帝也出声了。 “月妃,旭凤重伤,天后震怒,总要有人承担后果。润玉虽无心,此事却因他而起。不如此,难以堵悠悠之口;非如此,难以平天后之怒。” 他走到望舒面前,握住她的手,劝道:“本座是天帝,有责任维护天界秩序,保天界一方平安。” 望舒眼看时局发展,深知天帝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荼姚手中的鸟族大军而已。 天帝向来野心勃勃,要他为了她和润玉,而与天后反目、与鸟族翻脸,那是绝无可能的。 望舒知道此事结局已定,只是忍不住想再争取一二。 “陛下,润玉年幼,若失了全部修为,再受上千道业火焚烧,只怕到时生不如死啊!” 荼姚笑得扭曲,掌心冒出一朵金红色的火焰。 “月妃倒是仁慈,不过你说得对,等废了润玉修为后,本座就用会第七阶业火——滚油之火,一道一道、仔仔细细地烧在他身上!” “这滚油之火,就如其名。受刑之人,就像被扔进烧红的油锅里打滚一样。烧不死神仙,却会让人痛不欲生,只恨不能早登极乐!” 荼姚心中怨气未除,又不能除掉这二人,只好用言语来挖苦望舒。 “可怜的小润玉,刚失了所有修为,又要经历千道滚油之火。只怕这满身的鳞片,都会被火烧焦了。到时候,一片片的掉下来,那样子真是……令人痛快!” 荼姚的话,说的是实情。没了修为护体的小鲛人,定熬不住千道业火。 她不禁想起,从前在蓝色梦珠里看到,小鲛人头顶两个血窟窿,目光惨然的样子。 白衣被鲜血染红,一层未干,又染一层。无尽的痛苦、黑暗、寒冷和孤寂。 她又怎忍心,让他再受到此等伤害? 这般想着,她跪了下来,朝两人磕了个头。 “润玉之过,实乃我教导看护不力所致。我愿代润玉受这废修为、焚业火之罚,请陛下和娘娘,不要再追究他的罪过。” “你胡说什么?”天帝怒斥,走过来要将她从地上扶起。 望舒却已打定主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看到天帝的反应,荼姚心火烧的更旺盛。 好哇,陛下果然袒护这个妖女!她就更要这妖女生不如死了! 这样想着,仇恨被转移了的荼姚,气极反笑:“这可是月妃你自己说的。” 天帝定定地看着望舒,问她:“你为何这般回护润玉?” “因为……” 他是小鲛人啊。 望舒看着天帝,却笑着说:“他是陛下的儿子啊……” 天帝心神巨震,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异样情绪。 “陛下,这修为,你替我废去,好吗?” 她看着他,笑得明媚,一如当初。 可是,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抠进肉里,将掌心掐出斑斑血迹。 天帝亲自将她扶起来,将她搂在怀中,看向荼姚。 “她本职掌月,若法力全无,以后如何驱月值夜?这次,就废去她一半的修为,以抵消润玉过错。天后以为如何?” 见天帝主意已定,荼姚气的怒火中烧,连表情都扭曲了。 “陛下既要保她半生修为,那不如,就将千道滚油之火,改成一万道。如何?” “天后!” “怎么?陛下舍不得?” 荼姚掌中的滚油之火,已燃起金红色,闪烁着噬人的火舌。 相比起修为来说,业火焚身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权衡再三,望舒点头同意了:“好,就这么定了。” “望舒!”天帝唇齿未动,声音已响在她脑中,“即使你是上仙之体,万道滚油之火,也足以让你痛不欲生!” 望舒也密语传音:“陛下,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天帝眸色沉沉,半晌点了点头。 而后,他当着荼姚的面,抬起手掌,缓缓吸收起望舒体内的法力。 “嗯……” 法力流失的感觉很不好受,望舒忍不住皱眉轻呼。 不一会儿,天帝就将她体内一半修为吸收走了。 荼姚一道金色灵力探在她手腕上,发觉灵力已流失大半,才满意了。 随后,荼姚掌心燃起金红色的滚油之火,闪烁着朝望舒扑来!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望舒始终不发一言,默默地受了这疼痛与苦楚,只偶尔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 别看她面色沉静,淡然无波,其实内里就像被架在油锅上,火辣辣的疼痛连头发丝都不放过。 滚油之火的厉害之处,便在于疼痛至极—— 皮肤仿佛被活生生剥落,体内的血水开始沸腾,每一下跳动,都仿佛带来撕心裂肺的针扎感。 再接着,火势就像蔓延到骨头里。骨髓被高温点燃蒸发,骨头渐渐发红,嵌在体内如烧红的铁块般折磨着她。 痛到后来,她麻木了。 也许她的身体此刻已经烧焦了,只剩下一道元神存留在世也说不定。 两千……三千……四千……五千……六千……七千……八千……九千……一万。 整整一万道滚油之火,她愣是一声不吭。 直到一万道业火焚身之刑已过,她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随后鲜血像是止不住般,一缕一缕地从她唇间溢出,染红了她的衣襟、胸口、裙摆…… 如今,她也算体会过,小鲛人那白衣变血衣的疼痛了…… 昏迷前,望舒苦中作乐地想着。 而后,她终于晕了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百年。 天地间,百年无月。 凡靠汲取天地日月精华修炼的精灵妖魔,皆不得其法,修为难得寸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香蜜里神仙级别有些混乱。 比如锦觅历劫归来得封一品上仙,袭花神之位。 这样说来,她应该是上仙,而非上神。所以后来称呼锦觅仙上,就无不妥了。 毕竟才几千岁,就飞升上神,感觉有点浮夸。若那么好升,天界上神岂不是多如狗? 综上,作者君的理解和本文的设定是: 【花神、月神、火神、夜神】等都是神职,职位而已。 【仙子/仙君/精灵、上仙、上神】,代表的才是修为的高低(类似三生三世里的设定)。 (ps:本章内容略微短小,作者有话说纯为凑点字数,见谅见谅哈~~~) 另外写个小剧场,以宽慰大家被小虐的心灵(作者君果然是敲有良心的小天使呢~~) 以下小剧场,可看可不看。不喜欢的可以留言,下次作者君就不写了哈~~ ———————— ———————————— 话说望舒被施以万道滚油之火,浑身疼痛不堪,只觉神游九天仙外。 这时,天后荼姚仍不解气。她唤来侍女,在侍女耳边一阵吩咐。 侍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久从后面扛来一个大蛇皮袋。 荼姚冷冷一笑,打开蛇皮袋,把里面的东西往望舒头上一洒。 只见紫方云宫中,飘起一大堆金粉,还泛着香味。 然后,荼姚眼睛一瞪,嘴角翘起,大笑三声。 “讨厌的敌人不要扔,粘上面包糠,用滚油之火炸至金黄酥脆,老人小孩都爱吃,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真·隔壁小孩·润玉,“咻”的一下飞进来,化成一尾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小白龙,“嗷”的一口,将炸至金黄的望舒叼在嘴里,嚼巴了两下,吃到了肚子里。 “嗝……”小白龙打了个饱嗝,拍拍鼓起的肚子。 “这下好了,母妃永远不会离开我了。嗝……” 小白龙满意地笑了。 他回到暗林深处、池塘底下的藏宝洞里,呼呼大睡起来,一睡就是千万年。 第11章 苏醒 一百年后,望月台。 “娘娘,您终于醒了!” 纤阿的声音响在耳侧,望舒缓缓睁开眼睛。 “小鲛人呢……”她的声音嘶哑,仿佛破了洞的风箱,听得人直难受。 纤阿悄悄转身抹了抹眼泪,才回答道:“大殿下在月河里,好着呢。” “我去看看他。” 望舒说着就要站起来,却因身体一时剧痛,而忽然倒下。 纤阿连忙扶住她:“等您身体好些,再去看也不迟。” 她摆摆手,又颤抖着站起来。 “你不明白……小鲛人看似纯善温润,其实心思敏感的很,容易钻牛角尖。镇压百年不得出,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纤阿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劝不动,只好扶着她起身。 路过梳妆台时,望舒看见铜镜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如同女鬼。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纤阿,你且施道法诀,让我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纤阿的眼泪又落下。 望舒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她的泪水。 “好纤阿,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看完小鲛人,回来就好好养身体。我的事,你不要告诉小鲛人。” 纤阿“嗯”了一声,手间银色灵力翻转,一个法诀下去,望舒瞬间变成从前完好的模样。 只是她俩都知道,这份完好,只是表象。内里的她,早已千疮百孔。 “娘娘,至少让我扶您下去吧。”纤阿说道。 望舒点点头,这次没再拒绝。 月河上,河水自动分开,露出一条可供直行的道路。纤阿扶着她,缓缓走了下去。 水下幽深晦暗,但百年来,镇水盅聚起四方水灵。如今月河中已是鱼群穿梭,水草悠悠,美不胜收的景象了。 可惜望月台地界何其大,当初小鲛人挖洞时,弄出这九曲十八弯的江河,倒叫她们如今好找。 忽而忆及从前那个藏宝洞,望舒便让纤阿带着她,往暗林深处的一个池塘赶去。 越靠近藏宝洞,夜明珠越多,周围光线越发亮了。 等找到藏宝洞,进入最深处,果见一道白色身影躲在里面。 她脱离纤阿的搀扶,缓缓来到他身边,唤道:“小鲛人?” 润玉将脸藏在手臂间,就是不看她。 “怎么,可是生我气了?” 他的身躯动了动,脑袋却不抬起来。 “百年前那件事,你与旭凤都有错。将你镇压河底百年,你是不是不服气呀?”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冰冰凉凉的,摸起来很是舒服。 他微微一动,很快又没动静了。 “唉,也罢。看来你不愿理我,那我走了。”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才走没两步,一道白影忽然从身后冲来,一把从背后抱住她。 嘶…… 望舒心中痛呼,只觉得被他搂住的地方疼极了。 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她却赶紧擦去。 “怎么了,不是不愿理我吗?” 润玉将头靠在她背上,眼眶红红的。 “你一百年都没来看我……” 他的双手抱的越发紧了。 “轻点。”她忍不住开口。 润玉放松了些许力道:“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把我一个人关在水里,我每天只能和鱼儿说话。” “你知道吗,一个人呆在水里的感觉,好可怕……”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对孤寂的恐惧,让望舒很是心疼。 可眼下,比心更疼的,是她的身体。 此刻,她的手已经开始打抖,只是纤阿的法术支撑着,一时才没暴露出来。 但再待下去,必定原形毕露。 将腰间的双手掰开,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小鲛人,你真的知错了吗?” 润玉连连点头。 望舒却瞪了他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我看未必。在真的想清楚之前,你就待在河底,哪儿也不许去。” 说完,她朝纤阿使了个眼色。 纤阿连忙过来,不着痕迹地搀扶住她,往水面走去。 “母妃,我真的错了……” 润玉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望舒却不再回话,毫不犹豫地离去了。 她离去的背影,一瞬间与许多人重叠。 父帝……母神……还有很多很多人…… 好像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远离他,抛弃他……是他做的不好吗? 润玉眼眶微红,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 “不!母妃不会抛弃我的!母妃不会的!”润玉捂着胸口,嘴里反复呢喃着。 在她的背影快消失的一瞬间,润玉连忙追了上去。 他想求母妃,不要抛下他。以后,他一定听她的话,绝对不再闯祸了。 但他来晚了一步,因为月河水面,已多出一道结界。 以他如今的修为,可以轻易打破这层结界。 可是结界上闪烁的银色,告诉他,这是母妃设下的。 他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唯恐她一怒之下,将他赶出望月台,再不见他。 因此,润玉只能顺着月河,追着空中两道身影,飞速往前游去。 一路追来,润玉敏锐地发现,母妃的姿势有些不对劲。 纤阿搀扶着她,而她双手环抱自己,似乎在浑身打颤。 隔着结界,润玉看不太清楚。 没想到下一刻,她突然身形不稳,从空中跌了下来。 “娘娘!”纤阿惊叫,连忙接住她,落在月河水面上。 润玉也赶紧跟着游了过去。 靠得这样近,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母妃,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仿佛重伤在身! “啊!” 他睚眦欲裂,体内充盈的灵力爆发出来,一下子将遍布月河上的银色结界打破了。 纤阿捂着胸口,嘴角沁出鲜血。 纤阿瞪了他一眼,说:“大殿下要出来说一声即可,何必打破我的结界,让我受这反噬之力?” “纤阿姑姑,你快告诉我,母妃怎么了?” 润玉走过来,将望舒搂在怀中,脸上满是焦急。 “先回去再说。” 润玉点头,抱起望舒,飞速往主殿而去。 主殿里,望舒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纤阿拿出一颗珠子,看向旁边的润玉,心中想道:反正主上只是不让她告诉大殿下,又没说不让大殿下自己发现。她这么做也不算违背主上命令。 想到这儿,纤阿也不赶他走,任由他留在殿内。 接着,纤阿运转灵力,缓缓将珠子靠近望舒。 一道道金红色的火光,从她体内飞出,钻进珠子里。 昏迷中的望舒,立即辗转反侧起来。她额上的汗水流淌成小溪,唇畔间歇地发出疼痛的低喃。 “母妃……” 润玉跪在榻前,想握住她的手。 却见她本能地躲开后,捂着被他握过的地方喊疼。 即使是一瞬间的接触,他也发现了,她身体如火烧般滚烫。 “大殿下还是不要碰娘娘了。此时您的触碰,对她来说,就像生生搓掉一层皮般疼痛。” 纤阿说着,哽咽了。 “被火烧时疼,烧伤后的治疗却更疼!娘娘她此刻,怕是连呼吸都是疼的。可她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河底看你!大殿下,你还有何资格质问娘娘,说她不去看你!” 纤阿的话,就像一阵惊雷,砸在润玉耳边。 他愣愣的,想碰望舒,却又不敢。 “母妃到底怎么了?” 纤阿别过头不看他,只说:“娘娘不让我告诉你。” “此话何意?母妃的伤,与我有关?”润玉何等机敏,一下就猜到关键。 润玉还要再问,纤阿却不肯多说,只专心催动珠子,将望舒体内的滚油之火转移出来。 如是再三,今日的业火,算是取完了。 剩下的,只有以后再取了。 润玉一直守在望舒身边,只听到她一次次地喊着疼。 可他却连触摸她都不能,只能用水灵力轻轻敷在她肌肤表面,替她减去一丝半点的灼痛。 三天后,望舒眉头紧皱,轻吟一声,眼看就要醒了。 纤阿连忙将润玉赶回月河,叮嘱他不要露面。 主殿里,望舒已经坐了起来。 “小鲛人呢?他可还在河底?没出来找我吧?” 纤阿端着汤药进来:“娘娘开口就是问大殿下,怎么不见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这药甚苦,望舒一喝一大口,倒是半点没有异色。 “别看他从小乖顺懂事,其实骨子里敏感脆弱的很。” 望舒端起碗,一口喝完了药,笑了笑。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压抑自己,黯伤在心,又从来不说。我不让你告诉他,就是担心他钻了牛角尖。” 纤阿却摇摇头:“娘娘多虑了,大殿下并不脆弱。他若知道其中缘由,只会愤而反击,真正变得强大起来。” 望舒喟叹一声,微微闭目,似是又要陷入沉睡。 “自古有谁生而强大?不过是千般折磨,万般苦楚锤炼出来的。我总不忍见他如此,我只愿他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纤阿也忍不住叹息了。 “娘娘为救回大殿性命,与天帝进行交易,亲手交出二十八星宿。为保他毫发无损,代受万道业火焚身、半生修为散尽之罚,以平息天后怒火……” “您为什么不替自己想一想?从此以后,您就只能任天帝拿捏,再无反抗之力了!” 纤阿声声切切地追问,望舒不是没听见。 只是她亦不知,该如何作答,遂闭上眼睛假寐。 纤阿无奈,只好端着药碗离开了。 退出殿外,却见润玉站在那儿,眼眶微红。唇间,被他自己咬出的齿印,已然暗红结痂。 他的衣襟,已经湿透。 看来,他在外面很久了。 纤阿摇摇头,从他身边走过。 “别让娘娘知道,否则她会难过的。” 说完,纤阿离开了,留下润玉独自待在原地。 别让她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她手中权柄旁落,万道业火焚身,半生修为散尽? 知道他所有的安然无虞,都是她用伤痕累累换回来的? 这一刻,他才明白。 原来……天界,从来都是那个森凉可怕、勾心斗角的天界。 原来,所谓的父帝、母神,从来都把他当做逼迫母妃的棋子。 原来,几百年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前方,替他撑起了一片天而已!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神仿佛浸染在无间炼狱中,漆黑晦暗的看不见一丝光芒。 “咳咳咳……”殿内,传来一阵咳嗽声,“纤阿……” 润玉漆黑的眼眸深处,逐渐泛起一丝亮光。 那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缓缓驱散了黑暗的阴霾。 “母妃。”他念叨着,仿佛这是他唯一仅剩的宝物。 他走进主殿,跪在榻前。 望舒见进来的是他,连忙擦去嘴角的血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小鲛人……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留在河底……咳咳……好好反省吗?”她捂着嘴低咳,尽力将喉间血腥咽下。 润玉将她的手打开,果见掌中一片猩红。 望舒急了,连忙把手藏进袖中。 “母妃你也真是的,要不是纤阿姑姑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润玉小心擦拭着她的嘴角,神色温和,仿佛没发现她一瞬间的紧张和僵硬。 “原来你修炼出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 “额……”望舒眼珠子转了转,“纤阿是这么告诉你的?” 润玉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眼睛。 “不然母妃以为呢?” “没,没什么……”她暗自松了口气,眼神下意识躲闪,“我都说了不让她告诉你,这有什么好讲的?” 他不说话,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润。 她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什么……”她有些结巴,指着外面说,“我饿了,你快去给我找点吃的来。” 颐指气使的样子,一点不像个重伤之人。 润玉却觉得,她这样子,真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小尖牙、粉爪爪,刚出生两个月,只会喵喵叫的那种。 “母妃想吃什么?”他淡淡地笑着。 莫名觉得他的笑,让她头皮发麻的望舒,声音都打着抖:“桂、桂……圆、圆?” 他脸上的笑没了。 “桂圆上火,母妃病中不宜多吃。” 这下,望舒不但头皮发麻,连寒毛也跟着颤栗了。 总感觉,小鲛人好像有点可怕。 她连忙改口:“那我能吃什么?你随便从别的膳房里弄点来吧?” 润玉这才点头,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去了。 她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呆愣。 她这是……被小鲛人拍脑袋了? 第12章 真身 “乒铃乓啷……哐当哐当……” 一阵奇特的声音,从膳房方向传来,声势之浩大,惊醒了昏睡中的望舒。 等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团黝黑,站在她面前,手里端着个汤碗。 “你……你是何方妖孽?”望舒指着那团黝黑,失声惊叫。 那团黑影,浑身黑漆漆的,只露出两颗明亮的眼珠,正幽怨地看着她。 “母妃……” “小鲛人?”望舒的鼻子眉毛皱成一团,最终实在忍不住,拍着床榻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真的是小鲛人?你这鬼样子,难道也跳进老君的丹炉里去涅槃了不成?” 润玉咬牙,一时后悔自己太过心急,怕她饿坏了,做好了汤就端过来。 不曾想,她非但不领情,还哈哈大笑。 润玉连忙掐诀施法,变回一开始那个白衣翩翩、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然而望舒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嘲笑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只见她笑到后来,忽然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原来是笑疼了肚子。 润玉连忙放下汤碗,扶好她。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面露期待,“没想到我竟有这样的荣幸,能尝到小鲛人亲手做的汤。” 润玉将汤碗端过来,将勺子递给她。 她看着眼前这汤,忍不住点点头。 “色泽莹白,香味四溢。你炖的鱼汤,从品相上来说,非常不错。” 他听了,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羞涩的红霞飞上脸颊。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鱼汤,放入口中细品。 “怎么样?会不会太咸了?”他目露期待。 她咽下鱼汤,舔了舔嘴唇,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色味俱佳、唇齿留香。甚好,甚好。”她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我的小鲛人,果然十项全能,连汤都做的这样好喝。” 听到夸奖,润玉连眼睛都笑了。 望舒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碗鱼汤。 看她津津有味的样子,润玉十分开心,拉着她的手撒娇。 “我也想喝。” 望舒将汤碗递给他,笑得温柔。 他也不避讳,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鱼汤。 …… “啪——” 汤碗砸在地上,变成一堆残片,四碎开来。 再看润玉,已经用手卡着自己的喉咙,一副被雷劈傻了的样子。 “小鲛人,你怎么了?”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地问。 下一刻,他仿佛回过神来一般,飞速往殿外冲去,“噗通”一声,钻进了殿外的池塘里! 望舒不明所以,只看着他沉下水,又慢慢漂浮在池塘水面上。 “小鲛人,你没事儿吧?” 润玉狂喝了几口河水,幽怨的小眼神,再度飘了过来。 “咸死了……” 那凄惨可怜的样子,让望舒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小鲛人,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润玉把下半张脸浸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她。 “像……一条咸鱼……哈哈哈……” 可不是咸鱼吗?润玉心想。他严重怀疑,母妃是故意整他,才装出一副鱼汤很好喝的样子来。 “我都快咸死了,母妃你还笑。” “没事没事,”她看着池塘里的润玉,一时乐不可支,“小鲛人,咸鱼会翻身,你会吗?快,翻一个给我看看!” 润玉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般想着,他的神态忽然放松了。 殿外的夜明珠,幽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映在池塘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上,显得越发温柔雅致。 渐渐的,外面明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银白,点缀在池塘中,就像天边的流星,纷纷洒洒坠落在潭中。 池塘,也仿佛变得星河一般了。 望舒呆愣地看着眼前这幕,惊讶地发现,满塘的银光,竟是从润玉身上折射出来的。 原来……润玉,已然将他的双腿,幻化成一条长长的银白色尾巴。 那尾巴,她曾在他梦珠里看过。 只是梦珠里并不完整,眼下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折射着银白星光的长尾巴,微微卷曲着,一半藏在水下,一半浮在水上。 润玉一直注意她的神情,见她呆愣了,下意识就想变回人身。 可是想起她的笑,他终究还是想尝试一次。 就一次。 也许……她是不一样的。 也许……她能勉强接纳自己,接纳这个丑陋不堪的自己。 他的双手,抓着池边的石头。用力之大,连手背青筋都显露出来,手指更是深深抠进石中。 这一刻,他忐忑、惶恐、怯懦。 就像一个人,生生把自己心底最深处,那烂的流脓的疮口,挖出来暴露在阳光底下,让人随意翻看一般。 是生是死,是救赎还是地狱。 全在她一念之间。 静了半晌,他在池塘里翻了个滚,将肚皮露在上面,作出一副鱼肚翻白、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抬起头,眼眸却垂着,不敢看向她。 声音怯生生的,似乎发着抖。 “你看……咸鱼翻身了。” 良久,殿内没有声响传来。 他一用力,掌中的岩石,尽数化作齑粉。 “噗嗤……”轻轻的笑声,从殿内传来。 他连忙抬头一看,却见她侧躺在榻上,含笑望着他。 “那以后,我不唤你小鲛人,就叫你——小咸鱼,怎么样?” 便是再多的伤感,也被这声“小咸鱼”给毁了。 润玉松开手中的岩石齑粉,瞪了她一眼。 “不好!” “为什么不好?这名字的好听程度,简直可以排在猪崽的后面,位列望月台第二了!”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精神劲儿却好了很多。 “母妃……我有句话想说很久了,”润玉的嘴角抽搐,“你取名字的水平——” “玉儿,过来。” 她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然后伸出了双手。 “我想抱抱你。” 润玉猛地抬头看她……她还是温柔浅笑的模样,并无半分异色。 他的脸边飞起一抹红霞,扭捏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离开池塘,来到她的床榻前。 长长的白尾巴,拖在地上,好似羞涩了一般,微微卷曲起来,轻轻摩擦着地面玉砖。 她一把将他拥进自己怀里,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让我好好看看你的尾巴。” 她说着,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他尾上的鳞片。 湿湿滑滑,冰冰凉凉,微微发光的……一条龙尾。 她的眼中水色盈盈,晶莹的泪珠徘徊在眼眶里。 “母妃,别看。”润玉想躲回月河里,心中却又升起微薄的期望,“一点都不好看。” “胡说。”一滴泪滑落,她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很轻,“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鲛人尾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心口涌上一股暖流,裹住他早已冰冷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温暖它,唤醒它的跳动。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吐槽。 “母妃,我不是鲛人,我的真身乃是——” “真身是什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你是你,就够了。” 她轻柔的声音传来,温热的吐息扫在耳际。润玉的耳朵动了动,渐渐变成了红色。 “从始至终,我欢喜的,便是你温润如玉、从善似水的模样。” 心脏快速跳动着,他却潸然泪下。 隐忍了多年的泪水,终于在今日,彻底发泄出来。 他抬起头,激动地想要抱抱她。 “滴答——”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上,仿佛带着灼人的炙热。 他愣住了。 因为抬头,他才发现,她早已泪如泉涌。 “母妃,对不起。是不是我吓坏你了?我下次……” 他慌乱的不知所措,她却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唇。 “我太喜欢你的尾巴了。”她笑了,一如既往的明媚,只是眼中蓄着泪水。 “难道你没听过,有个词语叫‘喜极而泣’吗?” 喜极而泣是这样用的吗? 润玉歪歪脑袋,眨眨眼睛。两个尖尖的角,“噗嗤”一下,从他额头上钻了出来。 “哇!好可爱呀!”她指着尖尖角,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摸摸吗?” 润玉犹豫了一下,然后将脑袋抬起来,把龙角送到她手边。 她轻轻地摸着,只觉得形似鹿角,摸起来却凉凉润润的,有些像玉石的触感。 “好好摸呀!” 她笑着,在他两个角上摸来摸去,玩的爱不释手。 她发自内心的喜爱,让润玉也忍不住抿唇浅笑。 “你若喜欢,我割下来送你。” 她吓得连忙松手,眼泪都憋了回去。 “不可!” “母妃不喜欢吗?”见她拒绝,他的眼神黯淡了,“果然,连母妃也觉得我颜色惨白,面目可憎……” “又胡说!” 她伸手在龙角上敲了个“板栗”。 “我最爱白色了。你生的这颜色,极合我心意。你看我都喜爱的哭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那母妃你为何不要我的角?”初次送人礼物就被拒绝的润玉,对此耿耿于怀。 “母妃是不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安慰我的?” 润玉对此百般痴缠,撒娇的样子,好似她不给个说法,就是在哄骗他。 她只好轻轻揪着他的龙角,左右晃了晃。 “傻玉儿,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喜欢会放肆占有,爱却是宽容克制。” 她轻轻在角尖顶上,落下一记轻吻。 “就是再喜欢你的角,我也不会以伤害你的方式拿走它,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的脸通红,眼睛却笑了起来。 那笑,仿佛亿万星辰般明亮,又似千年酒酿般醉人。 “母妃的意思——您竟是爱着我的吗?” 他握紧她的衣袖一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她点头,笑得温暖和煦。 “玉儿这么好,母妃当然爱你呀。” 她答得肯定。 润玉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好像要满满溢出来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很想做点什么。 下一刻,他突然用长长的白尾巴,将床上的她卷起来,带进河底。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个地方。” 他卷着她飞速游着,很快来到暗林深处的池塘下。 这熟悉的夜明珠,和隐约闪着光的洞口,不就是润玉的藏宝洞吗? 他松开她,变回人身,站在洞口那儿,含笑看着她。 “要……进去看看吗?” 她一头雾水,疑惑地回答:“我不是进去看过吗?” 还不止一次。 润玉脸上的笑意卡住了。 他不再问她,而是拉着她的手,拖她进了藏宝洞。 “你看这颗冰钻,好看吗?” “嗯嗯,好看。” “冰钻极亮,我把它镶在墙壁上,晚上的时候……” 她坐在一堆宝石上,撑着下巴,听他滔滔不绝地介绍每个宝贝。 还是头一次见玉儿这么多话,可惜她只想打瞌睡。 正在她眼帘半阖之际,润玉终于说完了,侧头来看她。 “你喜欢什么?我全送给你。” 她看着他,想了想,摇摇头。 “玉儿你好不容易攒的老婆本,还是留着以后送给水神长女吧。” 她打了个哈欠,从宝石堆里艰难地拔出脚来,往洞外走去。 半晌,身后没有动静。 她回头,见他站在原地,神色失落。 她只好走回来,牵起他的手,一起往河面而去。 “好玉儿,别难过了。若有一日,我想要什么,再问你要可好?” 他勉强点头。 “说定了,母妃若有什么想要的,一定要告诉我。”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着,背影渐渐消失在寂静的月河底。 ———— 夜晚,幕布似的天空,被乌云遮盖,偶尔几颗星星绽放着微弱的光芒。 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 “娘娘,天凉。”纤阿拿来披风,替她披上。 她握紧肩上披风,眺望着窗外。 那是偏殿的方向。 “三百年的自欺欺人,今日终是到了头。” 她的背影清冷孤高,话语幽幽:“三万年前,鲛人族就已灭绝,怎么可能还有遗孤……更何况,是一尾白鲛。” 纤阿知她心事,遂安慰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娘娘要看得长远些。” “你说的是。”她点点头,“诸事未成,谈何追忆。” 纤阿见她振作,举步欲离去。 临出殿门时,纤阿突然想起盘桓心中许久的问题。 “娘娘,若您一开始就知道大殿不是白鲛,您还会全力护他吗?” 这个问题,让殿内静默了。 许久,她说:“我曾问过天帝,得知玉儿生母乃是一条红龙鱼。” “金龙与红龙鱼,如何生出了一尾白龙?” 闻言,纤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蓦然睁大。 “所以纤阿,”望舒转过身来,脸色有些清冷,“再有下次,我必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咸鱼翻身了。 写到这里心疼。玉儿该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用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去逗她开心呢? 唉……可是疮口不剜去,永远也不会好。 ———————— 小仙女们指名的泡尾巴情节没有,只有泡咸鱼一条,你要不要…… 抓把老坛酸菜进去,一锅炖了? 第13章 千年 两千年后。 寅时末,正是夜未尽,黎明前之时。 望舒下值后,照常走在回去的路上。 谁知刚一走进暗林深处,池塘里突然窜出一条白色带鳞片的长尾巴!望舒一时不备,竟被这尾巴卷住身体,拖进河中。 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时,她已身处月河水底。 面前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母妃。” “我的好玉儿,你这又是闹哪般?”望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事唤我一声就好,怎的非用尾巴将我卷来?” 润玉笑意盎然,从半人半龙,变回了人身。 “母妃不是常说,极爱看我的真身吗?” 润玉柔声解释,又惹来她一个大白眼。 天知道,若不这么说,玉儿就会耍小脾气躲回月河。若如此就罢了,偏偏他躲在水里,还要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一直惨兮兮地盯着她。 真是个难哄的主儿。 好在除了这个外,于其他事情上,他从未违逆过她,顺从听话的不可思议。 让她时常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脾气的龙? 要知道,龙族大凡自视甚高,容不得半点忤逆。 但是玉儿这尾白龙,却截然不同,他乖巧的令人心疼。 她只恨不得他能强势一点、霸道一点,方能好好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欺负。 忆及某一次,她要去省经阁,就让润玉在外等她。 谁知等她出来,竟看见丹朱那头骚狐狸,正拿着天香图册硬塞给小玉儿。可怜的玉儿,一时不知是羞是臊,脸都红成了小龙虾,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拒绝。 要不是她出面阻止,他怕是要默不作声地被人教坏了去! 每每念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他揣兜里,不叫人带坏了才好! “母妃?”润玉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唤回她走远的心神。 “嗯。”她踮起脚,替他正了正头冠,眼中是自己都未发现的宠溺。 但正面朝她的润玉,却看得一清二楚。 “你叔父最近没再送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润玉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红。 “没……没有。” “没有就好。”她牵起他的手,往洞外走去。 “玉儿你仙龄尚小,过早了解天香图册不好。待日后你娶了妻子,方可打开天香秘图,与她共同研习其中之奥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发现旁边的他眼神躲闪,满脸通红。 他的视线飘向身后,那里一堆宝石杂乱无章地放着,底下隐约露出了书籍一角。 她似有察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堆闪亮过分的宝石。 他却被她吓了一跳,唯恐她发现宝石下的秘密,连忙将她的身子转了回来。 她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润玉脸色爆红,想说些什么转移她注意力。 可是,当他与她对视上的一刻起,脑子里却忽然一片空白。 “可,可是……叔父说,只要有了心爱的女子,就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语消失在唇齿边。 “他这么说的吗?” 望舒不是那等老古板的神仙,因此在心里好好计较了一番。 玉儿生性喜静,素来温润,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只怕也不善表达。万一因此错失所爱,岂不是憾事一件? 既然如此,便不如用行动代替言语,加强玉儿在“某方面”的竞争力,也好让他追妻之路更顺遂。 深觉自己想法到位的望舒,猛地一打响指,笑着看向润玉。 “你叔父说得对!若哪一天,你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就把天香图册上的事,统统对她做一遍。到时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怕她不认账!” 听到她这话,润玉只觉得心头狂跳,面红耳赤起来。 “可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她的眼神,已投向他右手露出的腕上。 那里,多了一串晶莹澄澈的蓝色手链。 “你手上此物,可是人鱼泪?” “母妃知道这是人鱼泪?” 润玉的眼神微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 “当天妃的三万年里,我看过的书多如过江之鲤。这先天至宝人鱼泪,我又怎会不知道呢?” 她看向远方,声音轻飘飘的:“这人鱼泪,你从何得来?” “母妃不知么?”他看着腕上的人鱼泪,语气淡淡的,“此物一直戴在父帝身上。今日,他将人鱼泪送予了我。” “这样么……” 两人出了月河,谁也没再提及人鱼泪。 月河外的暗林深处,依旧昏暗。一汪池塘,折射着天际夜明珠的光芒,倒显得水色盈盈。 她的右手上,多了一把月白伞。 “母妃要去省经阁吗?” 望舒点头,举步往暗林外走去。 润玉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晃了晃。 “我前日借了一本书,还没来得及归还。” 她笑着摇摇头:“小玉儿,你想一起去就直说嘛,何必每次都找同样的借口……” 两人一起走到结界处,只见一道结界,内外却判若两样。 里面晦暗阴沉,外面滂沱大雨。 两人撑起月白伞,走出了结界。 哗啦啦的雨声不停,雨水顺着伞滑落在地,丝毫未打湿两人衣衫。 天界百年一次的大雨,众仙早有准备,都躲在仙居里避雨。 因此去省经阁的路上,十分冷清,唯有两道打着伞的身影并肩而行。 转角处,一个身上挂满红线的身影,正坐着一口大箱子,在屋檐下避雨。 他时不时打打哈欠,眼珠子却滴溜溜地盯着前面,明显在等人的样子。 待两个身影走近,红衣男子摆摆手和他们打招呼。 “小月月,早啊。” “月下仙人,早。”望舒点头示意,看了眼润玉。 润玉颔首表示知道,然后撑着伞,走到丹朱面前,将一个木箱子放在丹朱旁边。 “叔父,这是百年前借的一箱话本,现下如数归还给您。” 丹朱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老气横生的姿态,配合青年的模样,实在有些违和。 “嗯。你且让开,我与你母妃说几句话。” 原来,润玉已牢牢占据丹朱眼前的位置,将后头的望舒遮挡个严严实实。 润玉只温和地朝他拱手,身躯却分毫不动,显然是不打算让开了。 丹朱气了,想推开他却发现竟推不动! 敌若不动,那只有我动了。 深谙此理的丹朱,侧身换了个姿势,从润玉身旁探出头去。 “小月月,你这养子也太——” 话说一半就卡住了,丹朱左右寻找:“人呢?” 润玉一直盯着丹朱,闻言连忙回头。 只见天幕间挂着一层厚厚的雨帘,哪里还能找到那道素影? 他也不多话,拱手就要追着离去。 “喂,小子!” 身后传来丹朱的喊声,润玉当做没听见。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脚步一顿。 “你表现的这么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润玉撑着伞转身,眼中没了笑意。 “叔父您在说什么?润玉不明白。” 丹朱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恢复了一贯的嬉笑。 “不明白就好。”丹朱指了指地上的木箱,“把这箱新话本收了,免得你之后再跑一趟。” 润玉收了木箱,躬身谢过后,迅速追着往前方去了。 身后,丹朱看着他的背影,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不知这份懵懂,能持续到几时。” 若非丹朱主管人间情缘,对感情一事十分敏锐,怕也难看出来,润玉竟然…… 只怕到时候,又是天界的一场祸事。 不论于公于私,丹朱都不会放任不管。 另一边,等润玉追到省经阁的时候,望舒已经进去了,正在里面和天帝说话。 天帝放下手中奏疏,抬头看向望舒:“两千年来,本座的仙兽园屡屡失盗。望舒你说说,如何才能亡羊补牢?” 望舒将书放回书架,似乎完全没听出天帝话中的责备之意。 “陛下坐拥天地八方,多捉些大补的灵兽,添进仙兽园便是。” 天帝也无意多追究,先退了一步:“罢了,左右进了润玉口中,也不算浪费。” “陛下能如此想,再好不过了。” 望舒无可无不可地回答,手上找书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 这时,润玉从阁外走进来,朝天帝行了一礼。 天帝看向他的右手,说:“本座特意将人鱼泪给你,以做你五千岁生辰之礼,你可喜欢?” “父帝所赠,孩儿自然不胜感激。”润玉如是答道,却不说喜不喜欢。 望舒抬头瞥了眼这边,对天帝说:“陛下将玉儿生母之物赠他,他岂有不喜欢之理?” 润玉摸着手腕上的人鱼泪,并不多说话。 天帝点点头,和润玉说起另一件事:“如今你的修为精深卓越,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若想更进一步,有一事不得不做。” “不知父帝所言何事?” 润玉低头垂眸,温顺的样子看起来甚为乖巧无害。 “飞升应龙劫。” “应龙劫?”望舒与润玉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天帝的语气笃定:“以润玉如今之境界,飞升应龙实乃顺理成章之事。区区应龙劫,自当不在话下。” 此时紫方云宫中,同样有人在讨论应龙劫的事。 不消说,自然是时时惦记着润玉的天后荼姚了。 按理说,神仙下凡历劫,其余仙家不得擅自插手。可若放任润玉更进一步,成功飞升应龙,那望月台的威胁就更大了,所以荼姚不得不早做打算。 看着下方叩拜的缘机仙子,荼姚缓和了表情。 缘机仙子执掌轮回,推演命理。要想截断应龙劫,只有从她这儿动手脚,方有可能。 荼姚摘下一朵花,眼看花瓣化作了飞烟,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缘机仙子,此次润玉历劫,不知命数如何?” “多的小仙也不知,”缘机见天后脸色有变,连忙说,“不过窥得一点先机,应是帝星下凡,一统天下之命格。” 话止于此,看天后脸色更沉,缘机苦笑。 “实是天命如此,难以逆转……” 荼姚冷哼一声,十分不悦:“命数如此好,还称得上历劫吗?” “这……”缘机为难,不知该如何答话。 大殿下修为深厚,仙机已到,飞升应龙,本就水到渠成。劫数简单些,也属正常。 心中如此想,缘机却不敢据实回答。这六界中,谁不知天后脾气,又有谁人敢逆? 那厢,荼姚掐着手指一个一个地算着。 “本座听说,凡人有个什么人间七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可有此说?” 缘机一愣,点了点头:“却有其事。” “那就让他都经历一遍。”荼姚看向缘机仙子,眼中威胁之意甚明,“只有万般苦难都过了,才称得上功德圆满,成功历劫。” “可是……” 荼姚走下来,拍了拍缘机的手背。 “事成之后,南斗六君,会放弃玄清九真大司命之位,拱手让给你。” 缘机眼中闪过一道光,躬身应了:“天后法旨,小仙莫敢不从。” 从紫方云宫中出来,缘机有些郁郁寡欢,遂来到姻缘府找月下仙人。 她将天后之举一一说给丹朱听,仰头长叹。 “你说,天后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丹朱放下手中的红线,声音不大正经。 “这还不明显?希望润玉历劫失败,飞升不了应龙呗。” 缘机猛地一拍手,哀叹自己苦命。 要是从了天后,只怕会开罪天帝和大殿下。若是不从,以天后脾性,自己怕是有苦头吃。 “你无需担心,按照天后法旨做就是。” 丹朱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根线。 那线灰扑扑的,与旁边鲜亮的红线截然不同,隐隐蕴含着不详的气息。 丹朱捏着灰线,声音越来越小:“我这便为润玉,牵上一段旷古绝今的虐恋情缘,必叫他……” 断了心中妄想,从此灭情绝爱,再不敢轻易越界。 缘机只听到前半句,忍不住小声嘀咕。 “大殿下如何得罪你了,竟连灰线都拿了出来,有你这么坑侄子的叔父吗?” 第14章 历劫 另一边,望舒和润玉出了省经阁,正走在回望月台的路上。 行至一半,望舒停下了。 她转身看向润玉,果见他含笑看着自己。 “真不知你在看什么,两千多年了也看不厌的吗?”她娇嗔着,抓起他的右手。 润玉任她抓着,笑而不语。 “你先把人鱼泪借我用用,过几日还你可好?”她心下有些忐忑,毕竟这是润玉生母的遗物。 润玉却不以为意,亲自摘了蓝色的珠串,放在她掌中。 “……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这熟悉的一句话,叫她想起他数次说过的——你若喜欢,割下来送你。 对自己的龙角都这般不在意,何况人鱼泪呢?是她多想了。 望舒暗松口气,收了人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想拍脑袋,发现他长得太高,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办。” 这话,让他十分惊讶。 相处两千余年,他深知,她每百年才会外出一次。 每次不过是到省经阁借书,顺便接了叔父丹朱的话本,就会返回望月台。 唯一的一次例外,还是两千年前,天帝天后欲夺他性命时,才走出望月台救他。 他不放心,抓住她执伞的右手。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 望舒笑着说:“这事我一人去办就行,你先回去吧。” 说完,她拍拍他的手背,轻轻挣开他的钳制,转身走远了。 看着天地间一道素色背影,逐渐消失在水帘间,他心中竟莫名升起要失去她的错觉。 这种感觉袭来,就像掉入无间炼狱,举目俱是黑暗和孤寂般,令人绝望。 “母妃!”他呢喃着,追了上去。 然而,不过片刻,她的身影就消失了。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啪——” 伞掉在地上,漫天大雨倾泻而下,浇了他满头满身。鬓角碎发顺着雨水滑落,贴在他脸上,反衬出一种清冷绝世之感。 他一步步走回望月台,进了主殿,挨着床边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她到底去哪儿了…… 这时,一头全身雪白的半大灵兽,偷偷溜了进来,蹭了蹭他的手。 润玉垂眸,见小兽乖巧的模样,伸手摸了摸。 “她会回来的,是吗?” 回忆这两千年来,她除了值夜从不出门。似乎只要他回来,她便已经准备好饭菜,浅笑着等他。 多年的陪伴共处,仿佛是如呼吸般自然的事。他从不曾想过,若有一日,她走了…… 摸着小兽的手,逐渐收紧:“她不会走的。” 猪崽一声惨叫,连忙脱离他的手掌,迅速溜了出去。 润玉的视线,随着它看向殿外。 那里,一道身影走近了。 “母妃!”他急急唤道。 不想进来的,却是纤阿。 “纤阿姑姑……” “大殿不用担心,娘娘出门有事,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润玉低下头,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并不说话。 “你出去吧。”他说。 纤阿行了一礼,出了主殿。 待走远了,纤阿才回过头,望着紧闭的殿门,轻叹一声。 另一边,润玉心心念念的望舒,已撑着月白伞,离开天界,来到忘川。 河边,一白发老叟问:“夫人可要渡河?” 望舒点头,躬身行了一礼。 “劳烦老伯了。” “不麻烦,不麻烦。” 白发老叟请她上了船,开始划桨。 “老朽原以为,几千多年前见过的那位仙上,已是六界绝色。今日得见夫人,方知眼界深浅。”老叟摇着船搭话。 望舒谢过他的赞赏后,问道:“老伯口中那位仙上,可是花神梓芬?” 老叟摇摇头,只说自己不认识什么花神,只知是位上仙。后来又追来一位锦衣男子,把那位美丽的上仙给抓回去了。 忘川河深且阔,一路听着老叟讲的故事,也不算无聊。 下船前,望舒取出一支千年乌灵参,轻轻搁在船上,而后才举步走了。 “夫人,您的东西掉了!” 老叟举着乌灵参喊道。 她回头,微微一笑。 “观老伯气色,似有心悸失神之兆,一支乌灵参,以做渡河船资。” 说完,她便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可惜,可惜啊……”老叟收了乌灵参,摇头叹道,划着船又回了忘川对岸。 过了忘川河,便是魔界。 望舒化成一身黑衣,头戴帷帽,混入众魔中,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地方,推门走了进去。 “谁呀,这么没礼数,敲门都不知道吗?” 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扛着菜刀冲过来。 看到望舒时,他的眉毛拧上了天。 围着她转了一圈后,男人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你……你没死啊?” 望舒一笑,不多废话:“我出来时间有限,需赶在雨停前回去,眼下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男人抓抓头皮,满脸疑惑。 望舒清楚地看见几只虱子,从他头发里蹦出来,她忍不住嫌弃地后退几步。 “莫林,你这头发几万年没洗了?” 莫林熟练地掐死一只虱子,弹了弹手指,笑道:“不多不多……两万年吧。” 望舒又后退几步,离的老远后,才将一串蓝色的手链扔过去。 莫林接过,打量片刻就认了出来:“人鱼泪?怎么到你手里了?” 望舒却不回答,只说:“人鱼泪中封存着剑灵,水族都能引珠化剑。麻烦你帮我解了这封印,再将剑身剑气都加强一二。” “行,没问题。”莫林一口应下,一边研究人鱼泪,一边问,“你要加强到什么程度?” 她微抿唇角,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也不要如何,赤霄剑那样的就行。” “赤霄剑!”莫林惊叫,随手把人鱼泪扔回给她。 “那可是上清天几位上神联手铸造,威力无穷的帝道之剑。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她将头上帷帽摘下,放在一旁。 “怎么,你办不到?难不成三万年未见,手艺已生疏至此?” 莫林看见她,摇了摇头。 “我的手艺生疏?怎么可能!倒是你,啧啧啧,如今这样子……” 莫林捻起她一缕长发,嫌弃似的打量了半天。 望舒一掌拍开他的手,捏死了好几只欲跳到她身上来的虱子,赶紧后退了好几步。 “不牢你操心,你就说能不能做到吧。” “人鱼泪里的剑体只是中上,打造成赤霄剑的程度是不可能了,纯钧剑那样的倒还可以,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和……” “你只管做,所需的天灵地宝,我定会寻来。” “一月后取剑。” 望舒莞尔一笑,谢过后开口告辞。 男人摆摆手,打着哈欠说:“快走快走,一大早扰了我的清梦。” 她点点头,戴好帷帽,推门翩翩离去。 今日魔界无雨,天界却大雨倾盆。 等她回到望月台,已是傍晚时分。 望舒打开主殿大门,走了进去。 不想下一刻,一具炙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紧紧搂着她。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这熟悉的怀抱,不是润玉是哪个? 她叹息一声:“玉儿,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事去了。” “那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让我跟着?”润玉犹不罢休,黑暗的殿内,只能听到他怨气满满的声音,“你果然是嫌弃我了。我就知道,我自小颜色惨白,面目可憎,没人会喜欢……” 望舒都被气笑了。 这话他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不过是知道她在意他,才每每用来博她怜惜愧疚,偏偏她还得一本正经地陪他演戏。 想到这儿,她引亮了殿内的烛火。 “谁说无人喜爱你——” 话说一半,她才看见他衣摆湿透,满身狼狈的样子。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连忙捻手掐诀,施了一个换衣咒在他身上。 又见他头发湿透,只得亲自用灵力替他烘干。 润玉任她围着自己忙碌,唇边的笑意渐渐扬起。 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脸色又变了。 望舒心下不妙,只觉小玉儿越大越难管了,动不动就要变脸色。真不知道他在别人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虽心下腹诽,但她深知这时得好好哄他,于是连忙握着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润玉瞥了眼交握的双手,唇角微微上挑:“你与叔父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叔父?月下仙人丹朱? 她回忆着,说道:“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去省经阁路上捡到了一本话本,后来好像就这么认识了。至于什么关系,借书还书算吗?” 他的脸色平缓了,眸中又露出那种亮晶晶的,很好看的光芒。 “母妃,你以后少与他说话,好吗?” “好啊。” 她毫无心理负担,反正一百年才见一次,少不少的有什么关系。 等将闹脾气的润玉哄回去后,纤阿才从端着一盘桂圆进来。 “娘娘您啊,也太宠大殿了。当心宠坏了他。” 她剥了一颗桂圆放进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既是我家玉儿,自然怎么宠都不为过。” “不过大殿这般好的脾气,真真不像龙族呢!”纤阿也感慨。 她翻了个白眼,吐出口中的果核:“那是你没看到,他脾气坏的时候,可得哄好久呢……” 纤阿似有所指地说:“整个天界,也只有娘娘您见过大殿坏脾气的样子。” 望舒只是笑:“我倒是盼着他多发发脾气……” 见她不以为意,纤阿不再多言,退出了主殿。 时间飞逝,转眼一月已过,终于到了润玉下凡历劫的日子。 他一大早起身,找遍整个望月台,都没看到一个人影。 “母妃人呢?” 润玉的脸色未变,两只眼睛却像浸在寒潭里,凉飕飕的。 猪崽“呜呜”地叫着,头摇的像拨浪鼓,表示它也不知道。 等了许久,都未见她回来,润玉的眼神越发可怕。 猪崽趴在他脚边,努力蜷缩身体,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历劫时辰将近,缘机仙子和月下仙人来到结界外找人,润玉才举步踏出结界。 当他走出来时,一切阴暗的情绪都像被清风拂走,脸上只余和煦温润的笑容。 “叔父,缘机仙子,久等了。润玉刚才正与母妃话别,故而耽误了些时辰,请两位见谅。” 如此温文尔雅,旁人自不会多说什么,只催促着他赶紧去因果转世轮。盘。 否则误了时辰,命数有变就不好了。 魔界。 望舒接过人鱼泪,忽然打了个喷嚏。 “又有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你看这想念的怨力,都传到魔界来了。” 莫林咧开嘴笑,齿间一抹韭菜令人侧目。 望舒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房中唯余一句:“多谢,容我来日再报。” 话未说完,身影已然消失。 这迫不及待的模样,倒是多年未在她身上见着了。 莫林摸摸下巴想着,难不成是去会情郎?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打了个寒颤,猛地摇摇头。 至于望舒两人,一过了忘川,便火速往天界飞去。 可惜,等她赶到因果转世盘时,那个一身白衣、俊美无俦的青年已不在那儿了。 “还是没赶上吗?”她轻叹。 旁边还没走的丹朱,眼睛一亮,凑了过来:“今日是什么风,竟把小月月你引来此处?” 望舒却没心思与他开玩笑:“玉儿已经下凡历劫去了吗?” 丹朱点头:“刚进去。” 走之前,可一直在等你。 这话丹朱没说,只是在心里念叨。 她点点头,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转而看着丹朱:“有劳月下仙人了,不知可否借你的窥尘镜一用?” 丹朱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递给她。 再三谢过后,望舒撑着月白伞,带着纤阿,转身回了望月台。 她俩离开后,缘机仙子才敢惊叹出声。 “乖乖,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 她感叹着,拍拍丹朱的肩膀:“红红,你认识她?” 丹朱并未回话,只是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缘机眉眼一挑,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挤眉弄眼地撞了撞丹朱,八卦道:“天界何时有这般绝艳的女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丹朱并不想多说,只瞪了她一眼,就迈步离开了。 缘机一愣。 她从没见过丹朱冷脸的样子,一时很是惊异,也就忘了问他,怎么连最爱的窥尘镜都借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仙女们,下一章白发同人。 先打个预防针:润玉是润玉,容齐是容齐,他们既相同又不同。 润玉是仙,七情寡淡。容齐是人,生来七情六欲。相比起润玉,容齐的情感表达会更热烈而外露。 爱你们,么么哒~~ 第15章 容齐 此时的人间界,天下四分。宸、尉、北临、西启四国,各霸一方,互不侵扰。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一年后,西启国,皇宫。 一声虚弱的婴孩啼哭声传来,润玉下凡,化作西启国六皇子容齐,降生在皇宫。 常言道,人生七苦第一苦,就是生苦。 这话应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胎儿在母亲腹中,何其脆弱。 可若那母亲,为了自己活下去,却将身体里的剧毒,生生弄进胎儿体内。那这孩子,该多么顽强,才能安然降世? 容齐出生时,体内就带有剧毒。 生苦生苦,当真苦不堪言。 婴儿稚嫩,没有记忆。可在望月台中,通过窥尘镜看到这些的望舒,却觉得心疼。 “娘娘,只是历劫罢了,最多百日,大殿就会回来的。”纤阿在旁劝说。 “若人生七苦,都要玉儿经受一遍……” 也许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望舒只觉此刻,自己心疼的厉害,险些都要喘不过气来。 “娘娘,前日我无意间路过紫方云宫时,偷听到一些事……”纤阿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大殿的应龙劫,本是帝星下凡,一统天下的命数。可天后与缘机仙子密谋,似要篡改天命。” “什么?”望舒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天后意欲何为,“难怪玉儿生来受苦,原来是她们动的手脚!” 她捏着一颗桂圆,若有所思:“以天后心性,早就忌惮我与玉儿,怎么会放过此等良机?只怕还有后招!” 纤阿惊呼:“那凡世的大殿岂不危险?” 望舒扔了桂圆,起身往结界外走去。“六界之大,能对仙人元神造成威胁的,可不止一个琉璃净火。” “娘娘,您要去哪儿?”纤阿在后面喊道。 她摆摆手,身影已远去。 “我不放心玉儿,去凡间护他一段时日……” 人间,西启国皇宫一偏殿,一个初生婴儿被襁褓裹着,放在床上。 婴儿出生至今,什么也不吃,早饿得面色苍白,啼哭声越来越轻。 对此,宫女们也无可奈何。 这时,殿内金光闪过,一道凡人无法看见的身影,出现在床边。 那身影穿着一袭锦衣华服,浑身仙气萦绕,正是本该待在天界的荼姚! 荼姚看着襁褓里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可眼中的阴狠,已将她的来意表露无疑。 “润玉,若你还是从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天帝庶长子也就罢了,本座自然不会亲自下凡收你性命,可惜你如今记在月妃名下。” 红艳艳的指甲,划在婴儿脸上,轻易将娇嫩的肌肤刺破,流出几缕鲜血。 “若任由你们发展,日后只怕成了旭儿的拦路虎!” 荼姚的手掌打开,掌心里一团金光涌动。 那金光明亮的刺眼,让人难以直视,却并不是荼姚的业火。 随着荼姚的动作,金光逐渐靠近床上的婴儿,眼看就要没入婴儿的身体里! 正在这时,一道银色的灵力疾速飞来,一下子将金光打偏在地! 金光不是火,却胜似烈火,瞬间将地砖烤化了。 宫女们见不到神仙,只看见地面莫名其妙烧化了,都嚷着妖怪,飞快地跑了。 “荼姚,你不要太过分!” 一道呵斥声传来,望舒撑着月白伞,出现在殿内。 “月妃你今日来得倒巧,看本座把你二人一起法灭了!” 荼姚说着,唤起一道琉璃净火,就朝望舒打去。 望舒身姿轻盈一闪,躲开莲花火焰。 “看来,你是不肯罢手了。” 望舒的左手掌心银色灵力闪烁,不一会儿竟化出一把银色的长剑。那剑幽寒可怖,似有雷霆万钧之力! 荼姚不以为然,又是一掌琉璃净火打过去! 望舒侧身闪过,掌风却顺着她的发髻擦过,将髻上的白玉簪打落。 “叮铃……” 白玉簪落地的刹那,望舒满头的黑发,顿时化作一头银丝,仿佛月色瀑布般耀眼。 就连她的长相,也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容貌之盛,一眼便能引神仙沉溺,比之前更加绮丽夺目。 足堪倾国倾城四字。 纵使荼姚身为女人,秉性高傲自得,但在初见她真容时,也不免怔怔好一会儿。 “好哇,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果然狐媚了得!”醒过神时,荼姚更加气的牙痒痒。 此女不除,九重天必乱!她荼姚也难安! 荼姚使出十成法力,几道琉璃净火一起冲了过来! 望舒却左右闪躲着,银发一时飞扬,身姿越发飘逸。 见望舒一味躲避,荼姚气焰更为嚣张。 作为天后,荼姚几万年不曾遇敌手,自然不把望舒放在眼里。 可惜她不知,本任月神望舒,并非之前那些柔柔弱弱、只会用灵力驱月的仙子。 下一刻,望舒出现在荼姚身后,左手中那柄银色长剑,“噗嗤”一声,刺入天后背部。 “你!”荼姚瞪着大眼,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不可思议地看着出现在身后的望舒。 望舒拔出长剑,正欲说什么。 突然,旁边床上的婴儿,竟开始啼哭起来。 望舒一时间慌了心神,下意识转头看向婴儿。 却不想这时,荼姚拼出最后一道琉璃净火,一掌拍在望舒后背处! 望舒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本能地回身,狠狠一剑划下! 荼姚惨叫着,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脸和腹部,疼得倒在地上。 见望舒提剑还要过来,荼姚一惊,连忙运起最后的灵力,狼狈而逃! 望舒没有再追。 她的剑上蕴含着六界至阴之力,极损元神。一旦打入身体,从此辗转反复难以痊愈。 是以,当年她的越华剑一出,天下少有人敢与她争锋。 连中两剑的荼姚,只怕此后数千年,都没有为非作歹的能力了。 后背烧心般的疼痛传来,望舒连忙运起灵力,将体内的琉璃净火包裹起来,暂时压制一二。 然后,她又用灵力,将地上炙热的金光,用灵力收纳进盒中。 亏得荼姚费心,不知从哪儿弄来这金乌之光。 金乌之光,极其难得,霸道胜于琉璃净火。一旦打入仙体,不消几年,就能烤融了元神,使其魂飞魄散! 到时天帝追究起来,只能查到日神踆阳的头上,与她荼姚无半点瓜葛。 真是好算计! 床上婴儿哭声又响起,望舒连忙来到床边,抱起啼哭不止的小容齐。 “乖,玉儿不哭……乖啊……” 她轻柔地哄着,小容齐却还是抽抽搭搭的。 想起在窥尘镜中看到的一切,望舒知道他是肚子饿了。 可四周既无牛奶,又没茶水。 望舒见他哭得有气无力,一时情急,就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伤口靠近他的唇畔。 鲜血滴落在唇边,毕竟是孩子,饿极了也不知腥,生生喝了好一会儿,这才安安静静地陷入睡梦中。 望舒的脸色越发苍白。 将孩子放回床上后,她本欲返回天界。 可这满殿的狼藉,还有外面逐渐逼近的人声,却让她停了下来。 “陛下,六皇子似有妖怪附体,殿内地面竟无端融化……” 外面有对话声传来,望舒强行运起灵力,施了一道仙法,使殿内恢复如初。 这时一群人涌进殿中,其中一个为首之人看了眼周围,然后说道:“妖言冤枉六皇子,来人,拖出去……” 看到这里,她举步欲离去。 不想天边凭空出现一道刺目的金光,疾速往皇宫方向飞来。这金光炙热又刺眼,带着择人而噬的锋芒。 望舒心下大慌。 她全盛时都难以逃脱,何况眼下灵力严重受损? 瞥了眼左腕上仅剩的两颗越华珠,她狠心一咬牙,又摘下了一颗捻在指间。 紧接着,望舒的身影缓缓变淡,渐渐消融在天地间,再寻不得一丝踪迹。 越华珠是她继任月神后,一万年才凝练出一颗的至宝,有抵挡伤害、清养心性等功能,其中犹以隐匿行踪的作用最大。 除非她自愿现身,否则没人能发现她。 可惜越华珠隐匿行踪的作用,只能持续一个月。三十天后,这作用没了,越华珠也会随之消散。 因此,望舒从未动用过。 不过如今情势危急,眼看金光越来越近,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下一刻,殿内忽然出现一道金光万丈的身影。那身影高大巍峨,似带有不可直视的威严。 这种威严,与天帝截然不同,浑然天成如山河日月。 只见那身影站定,打量着周围,连一个角落都没遗漏。 忽而,他的目光落在地上。 那里,有一支发簪。 发簪通体雪白,好似白玉。簪尾雕成麒麟状,坠着一个小巧的金铃铛。 “叮铃铃……” 玉簪被来人捡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那身影握着发簪,眼神仔细搜查着四周。 “白玉麒麟簪……你果然没死。” 一个时辰后,来人将整个皇宫翻了个遍,却没发现一丝异常。 最后,他转身化作一道金光,又消失了。 望舒暗松一口气,捂着唇的指缝里,猩红的鲜血大肆溢出。 琉璃净火起了作用,此时她的四肢发软,头脑发晕,视力模糊,耳朵也听不清晰。 不能在这里昏迷过去。 若她倒在这里,待会儿无论是谁折返,都能轻易要了她的性命! 此时天界才是真正的远在天边,她即使想返回亦有心无力。可若不找个地方赶紧疗伤,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般想着,跌跌撞撞地朝床边走去。 床上,小容齐正睡得香甜。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凡人无法看到的银色飘带,上面有一颗银色皎珠。 望舒来到他身边,伸手小心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颗越华珠。 珠子闪过一道银色的亮光,随即恢复平常模样。 殿内,却没了望舒的身影。 三日后,留在越华珠内养伤的望舒,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浑身如火烧火燎般难受。 好在两千年前,她曾受过万道业火。这琉璃净火虽霸道炽热,却不比滚油之火痛苦,尚且可以忍耐。 但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她的元神会被生生烧灭。 不过琉璃净火虽可怕,却并非无解。 她遍览群书,知道有一法,可将这火从后背转移到头部,再通过额上的天门穴推出,如此可保性命无虞。 计划好一切,望舒运起灵力,推动火焰往上走去。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光这一步,就耗费了她五年的时间。 直到最后关头,即将把琉璃净火推出天门穴时,竟突生意外! 不知外界发生何事,越华珠竟似受了损,出现瞬间的动荡不宁! 这动荡,直接导致她灵力中断了一息。 短短一息,琉璃净火就脱离了掌控,在她头脑里乱窜起来。 “啊!” 望舒痛呼一声,昏迷了过去。 ———— 一年后。 越华珠外,容齐喝了碗补药后,“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大口血。 那吐出的血,简直比他喝进去的药都多。 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流入颈间,被银色皎珠吸收了进去。 而后,六岁的小容齐似乎好了很多,至少没再吐血。 边上的小荀子抹抹眼泪,连连感激这珍贵草药有用。 小容齐却将人统统赶出殿外,然后摸了摸胸口处。 那里,忽然多了一条银飘带,和一颗很美很美的银珠。 小容齐一见珠子,就觉得万分欢喜,忍不住放在手中,来回摩挲。 而后,他还觉得不够,直接用舔了舔银珠。 好像甜甜的? “坏蛋!” 一道稚嫩的女声近在耳边,小容齐脸上的笑容卡住了。 他仔细将殿内打量了一遍,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鬼鬼鬼……鬼吗? 他抖了抖,害怕地闭上眼睛。 “坏蛋,你闭上眼睛干什么?”稚嫩的女声说道,“还有,你干嘛老摸人家,还亲人家?” 摸,摸?还……亲? 小容齐慌得一批,心里都打起了结巴。 “你你你……你是谁?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你是人是鬼?”一连串的问题,像炮仗似的,从小容齐口中蹦出。 “我我我……我在你手里呀!我不是人,我是鬼哦!专门吃小孩的女鬼!”女孩学了他的语气,调皮地说道。 小容齐的眼神僵硬了,直直看着手里的银珠。 下一刻,他扔了手里的珠子,“哇”的一声,迈开小短腿,哭着跑了出去。 “哇哇哇,父皇母后,有鬼啊!” 然而殿门紧锁着,小容齐怎么也出不去。 银珠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又飘回小容齐手中。 女孩嘻嘻嘻的笑声,不绝于耳。 小容齐听了更觉恐怖,脸上不禁飞出两行热泪。 有鬼啊,谁来救救他呀! 第16章 灰线 西启国六皇子容齐,今年十一岁了。 他有个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他脖子上有颗银珠子,珠子里住了个女鬼! 还是个女娃娃鬼! 不管他前一天将珠子扔得多远,第二天早晨,那颗银珠总会准时出现在他脖子上! 坚持扔珠子五年计划不动摇的小容齐,正在书房制定第二个五年计划。 作为读了数年圣贤书的皇子,容齐认为,五年计划的制定要有个重要思想,就是要以科学发展为主题,以摆脱女鬼纠缠为主线,要讲究速度、质量、效益的统一。 回顾上一个五年计划,他要学会反思总结,从中探索发展的规律,通过对比与检视过去,获得宝贵经验,从而指导下一个五年计划的完美执行。 总结上一个五年计划,他取得的成果如下: 1.与女娃娃鬼商谈合作计划,共同发展……呸,是和谐共处。女娃娃鬼答应,以后都不会在半夜出现,不在他耳朵边发出怪叫,不把他从梦中惊醒。 2.充分开展“良善为鬼,不害生灵”的主题教育,从小用身体力行告诉女娃娃鬼:做鬼也是要有骨气、有品德的,咱们做鬼的……呸呸,是她作为女鬼,绝对不能对凡人出手,否则因果孽报也饶不了她。 3.积极学习多项高雅技能,打造外在与精神的统一融合,为新时代女鬼做表率。容齐绝不承认,他是为转移女娃娃鬼的注意力,不让她天天捉弄他,才逼着她学这学那的。 反思小结,他在这五年里的不足之处有: 1.心志不坚。 作为一个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皇子殿下,容齐自认为,对待女娃娃鬼太过宽纵,致使她胆大到终日都缠着自己。不是都说鬼只能晚上出来么?话本小说都是骗人的!(容齐坚决不承认,自己翻过女娃娃鬼爱看的话本。) 2.心慈手软。 对于自己,每次都将珠子扔进门外池塘里的行为,容齐打心底里唾弃。心慈手软之辈,如何能成大事?他决定,从明日起,将珠子扔到御花园的湖里。还有她每次追着要看话本的行为,要坚决予以取缔。不然每次她都在他耳边念叨,那个狐仙大人这个才子郎君,多帅多俊之类的,简直污了他的皇耳! 3.心浮气躁。 为了打赢这场持久攻坚战,他有时太过急躁。女娃娃鬼消失几天,他就以为她走了,因此差错连连,备受母后斥责,实属不应该。不过一个住在珠子里的女鬼而已,他干嘛要这么在意? 十一岁的小容齐,正在纸上,用端正的魏碑写下这若干反思,耳边突然传来打哈欠的声音。 “嗯……” 知道那个妖精醒了,小容齐连忙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阿齐阿齐,你在写什么呀?”女娃娃鬼好奇地问。 容齐捂着嘴微咳一声,掌心里,一抹猩红格外醒目。 “呀,你又吐血了,这可怎么办啊?”她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容齐绝不承认,自己的嘴角翘起了一点点。 “都习惯了,无碍。” 他故作老成,端着皇子的气度,细细擦干净手中鲜血。 啧啧啧,还装。当初不知道是谁,被她吓得直哭,吵着要找娘亲。 珠子里的女娃娃这样想着,难得不与他计较。 “阿齐,你怎么总是吐血,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说起这个,她有些沮丧。 不因别的,只因五年过去了,她连离开珠子都做不到,更别说帮他什么了。 容齐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禁心中一暖。 他笑着,摸了摸因时时把玩而越发莹润的银珠。 “我已经习惯了,真的不难受,你莫要担忧。” 他的脸色苍白,眼角眉梢却因笑意而弯起,看着令人更加心疼。 话虽如此,可下一刻,他却来不及用手帕捂嘴,“噗”的又吐出一口鲜血。 猩红的血迹,溅起点点滴滴在银珠上。莹白皎洁的珠子,一瞬间变得暗红。 不知怎么的,珠子内突然一阵剧烈震荡。 女娃娃连忙变幻手势,运起周身灵力。 如是两番后,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色已然不同。 熟悉的书房,往日的陈设,还有一脸吃惊的阿齐。 “阿齐?”她伸出手,朝他打招呼。 没想到,容齐却双颊通红,猛地背过身去,用双手捂着眼睛。 “阿齐?”她唤道。 “你快穿衣服!” 女娃娃看了看自己,竟浑身光溜溜的。 她赶紧打了个响指,身上顿时多了一件粉色的衣裳。 “好了,我穿好衣服了。” 容齐转过身来,先睁开一只眼睛,见她衣着整齐,这才睁开双眼。 这一眼,便是许久。 容齐不得不承认,这女娃娃鬼,长得真的太漂亮了,漂亮的让人连触碰都不敢,只觉靠近都是亵渎。 一头肩膀长的银发,如月色般折射出柔和的光芒,灵动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五官精致小巧的不似真人。 就是九重天上的小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那圆嘟嘟的小脸蛋,还有狡黠机灵的眼神,却看得他心里直痒痒,只想好生揪一揪她。 说做就做,容齐不再端着小大人的模样,而是一把扑过来,将女娃娃压在身下,伸出邪恶的双手,狠狠揉捏着她的小脸蛋。 “呀!坏阿齐,快松手!” 她叫嚷着,极力挣扎,却难以摆脱他的安禄山之爪。 两人嬉戏间撞倒一个花瓶,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出去,惊得外面的太监宫女连忙进来,却只见六皇子一人摔倒在地。 只是见他这脸颊红红、眼神亮晶晶,满脸笑容的样子,实在不像摔疼了的样子。 容齐心中慌张,下意识将女娃娃挡在身后,呵斥众人退下。 待人都走光后,容齐才将女娃娃从地上拉起来。 “从前一直叫你女鬼,却不知你姓甚名谁?为何出现在珠子里?”容齐问她。 她只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 “我没有名字,有记忆开始就住在银珠里了,至今已六年。”她戳戳他胸口的珠子,“我猜呢,我应该是银珠中的精灵。” 容齐摸摸她银色的小脑袋,笑得很开心。 “既然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她连忙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容齐将她抱起,放在椅子上,然后握着她的小手,执着羊毫沾了些墨汁。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简单的几笔写完,宣纸上多出了两个字。 容舒。 “容舒?” 她捧起宣纸,轻轻吹干墨迹,眼中满是喜悦。 “嗯,以后你就叫容舒了。”他笑着,然后用手指沾了一点墨水,点在她的鼻子上,“喜欢吗,舒儿?” 容舒发现了他做的坏事,拿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往他脸上泼去。 容齐笑着,连忙往旁边躲开。 容舒却不罢休,非要在他脸上泼着墨才甘心。 不过容齐身体羸弱,比不得容舒活泼好动。因此没两下就被她按倒在地,一团墨水浇在身上。 不想这时,她却突然扔了砚台,伸手在他胸口处揪来揪去。 容齐看她一脸疑惑的模样,开口打趣她:“你在抓什么?难道真想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一口吃掉?” 这话是糗她从前时常说些挖心吃脑的话吓他。 容舒却翻了个白眼,扯着什么东西,给他看。 “你这儿一直有根线,你看不到吗?” “线?” 容齐大惊,看向她手里,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又想吓我?” “骗你干什么?”容舒耸耸肩膀,“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你心口这里,有一根灰色的线,一直延伸到外面。” 而且,这灰线,似乎隐隐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这话说的,越发没名堂了。 容齐只当她又在开玩笑,并不以为意。 看他不信的样子,容舒哼了一声,左手变出一柄银色的匕首,靠近了他。 “你要作甚?我信你还不行吗,舒儿?我信你……” 看着熠熠生辉的银匕首,容齐牙根一酸,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容舒却扑向他怀里,左手银刃一闪,利落地割断了那根灰色长线。 “噗……” 容齐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心口一阵怪异的疼痛。但那痛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莫非舒儿说的灰线,当真存在? 容齐皱皱眉,摸了摸自己心口处,似乎轻松了不少。 与此同时,西启国冷宫里,一个十岁左右、宫女打扮的少女,也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了过去。 九重天上,姻缘府里,正在整理红线团的丹朱,咳嗽了两声。 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这是……有人斩断了他的线? 丹朱手势翻转,掌中多出一团灰色的线。 他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心中隐有察觉。 牵了灰线的凡人,此生注定六亲无缘,婚姻难就,情深不寿。而灰线另一头的人,就是让他饱受情伤,求而不得的对象。际遇实在凄惨,因此,丹朱甚少动用灰线。 近百十年来,唯有一人得他灰线! 想明白此间牵扯,丹朱连忙去找缘机仙子。 “机机,快让我看看润玉在凡间如何了!” 缘机仙子挥挥衣袖,搬出一块镜子,在上面施加几道法术。 “红红,不是我说你,你把窥尘镜借出去了,如今要看凡间诸事,还得找我……嗯?” 缘机发现不对,连连再施法术,却发现镜子里一片模糊,什么也倒映不出来。 丹朱眉头紧皱,说道:“我给润玉牵的灰线,被人斩断了。” “什么?难不成是哪位神仙出手干预了不成?”缘机这般猜测。 “如今我这镜子也看不到凡间之事,说明天意劫数皆如此,旁人万不能插手。红红,你又何必强求呢?” 丹朱置若罔闻,一心琢磨着谁斩了他的线。 缘机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开玩笑似的吐槽:“话说你真是大殿下的亲叔父吗?哪儿有你这么坑大侄子的?” 这话,缘机不止一次说过。 丹朱心不在焉地回答:“就因为是亲侄子,我才不见外……” 说完,他匆匆转身离去。 “当你侄子真可怜。” 背后,缘机仙子感慨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这红红心里面,怕是有鬼哟! 天界发生的事情,凡间的容齐、容舒两人并不知情。 此时两人正嬉戏打闹着,一时间,书房里洒满两人欢快的笑闹。 这笑闹声,传到外面时,别人听到的,只是容齐自己开怀的笑声。 书房外,一个华服妇人驻足听了一会儿。 她的嘴唇紧紧抿起,遮挡住上半边脸的金色面具,在阳光下闪烁着可怖的寒光。 “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 妇人不知在问旁人,还是问自己,忽而她眼神一冷:“吩咐下去,加大药量。” “娘娘,殿下身中天命之毒,本已活不过二十四岁,要是再……” 身后的御医忍不住劝诫,却被妇人一道眼神扫过,咽下后面的话。 门外的对话,容齐并不知道。 但容舒作为珠灵,虽法力低微,可是要听清殿外的声音,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她知道,门外的妇人是阿齐的娘亲,名字好像叫傅鸢,平日里似乎见不得阿齐好。 如今听傅鸢这么说,容舒就知道,很快又有很多很多的药,要送来让阿齐喝下了。 容舒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痛。 于是,她牵着容齐的衣袖一角,轻轻晃了晃。 “阿齐,我想学东西,你教我好不好?” 容齐微挑眉头。 “舒儿想学什么?”他问的温柔。 “医术。”她答的肯定。 “好。” 容齐应下,眼角眉梢像被暖阳拂过般和煦。 第17章 秦漫 四年后,秋。 西启后宫,某处冷宫角落的墙壁处,攀出数支金黄色的桂花。清凉的夜空中,幽幽桂花飘香。 孤寒门外,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被芬芳的桂花吸引而来。 看到墙角伸出的桂花枝,身穿青衣华服的少年微微一笑,眼前闪过女孩如花的笑靥。 桂花清香,不知她会否喜欢? 这般想着,少年侧头看了眼周围,见四周无人,于是朝着墙上的桂花枝,飞身而去。 其身形轻盈若飞羽,飘逸如流风。 若是被人知道,素来体质孱弱的西启国六皇子容齐,竟有这般好的功夫,只怕不少人要惊掉大牙了。 可惜此地无人。 不,并非无人。 在容齐的手指掐着花枝,正欲将桂花折下时,墙对面也爬上来一个十四五岁、宫女打扮的少女。 那少女见他清俊优雅的样子,一时红了脸,羞怯又大胆地问:“你是谁?” 容齐在墙上站定,淡淡地瞥了眼少女,并不说话,只连连折了五六支桂花。 “你这人,好生没礼貌。不说自己是谁也就罢了,怎么一口气把桂花都折了,也不给我留一点?” 少女颇不服气,捡起一块瓦片就朝容齐扔去。 容齐手势翻转,将瓦片稳稳接住。 正当他想说什么时,忽觉颈间银珠发烫。 知道有人找他,容齐连忙手执桂花枝,翩然而下,往书房方向而去。 少女不想他竟如此冷淡,一时气的瞪大眼睛。 但那潇洒的身形和俊美的长相,已令她心跳异常。 最后,少女大着胆子朝他的背影喊道:“喂,你记住了,我叫秦漫!” 直到那身影不见了,少女才红着脸爬下墙头。 少女怀春总是诗,因此沉浸于心事的秦漫并未发现,冷宫暗处,一道黑影已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黑影离了冷宫,迅速往另一处豪华的宫殿赶去。 宫殿中并无旁人,只有一个带着半边金面具的妇人,正是容齐的生母——傅鸢。 “你是说,他和秦漫见面了?” “是的,娘娘。” “不用插手,继续监视。本宫倒要看看,本宫这个儿子,和秦漫之间,会如何发展。” “是,娘娘。” 豪华的宫殿里,又恢复了冷清,傅鸢戴着面具坐在那儿,看不清神情。 远处一座宫殿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一边翻着书,一边挑拣药材。 这边容舒还在研究医术,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股清新又熟悉的花香传来。 “是桂花!”她眼睛一亮,朝进门的容齐扑去。 容齐张开怀抱,任她抱了个满怀,然后将桂花枝送与她。 “我总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桂花。”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十五岁男孩特有的音色。 她捧过桂花,埋首其中,深深一嗅,顿时露出陶醉的神情:“好香啊,我记得我从前在……” 话说了一截,她皱皱眉头,想不起后半句了。 “从前怎么了?”容齐问道。 容舒歪歪脑袋,说自己不记得了,然后将五六支桂花插进了花瓶中。 容齐无奈地摇摇头,就放任她去了。 等他走到书桌旁,方知不能放任她。 “说好的学医术呢?你怎么又在看话本?” 容齐咬牙切齿,他看着不但有文字描述,还绘有英俊男子画像的话本,心火顿起。 “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形态猥琐,眼神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容齐说着,将话本拿起来,放在旁边火烛旁。 火舌卷上纸张,话本一下子烧了起来。 一旁的容舒并未回头,只忙着做事。 阿齐每月都要烧她几册话本,她早就习惯了。 她小心地将红泥炉上的药罐端下来,再缓缓倒入碗中。 “该喝药啦。”她端着药碗,来到他面前。 容齐看了眼直冒热气的药碗,轻声说:“烫。” 容舒无奈叹气,将汤药吹的温热,才端给他。 容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却很快强行按捺下。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他一口口喝光了所有的汤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苦吗?”她问。 “早习惯了。”他摇头。 她取出一颗糖,剥去糖衣,塞进他唇间。 “吃糖吧,吃了就不苦了。” 容齐将糖含进口中,舔了舔嘴唇。 “好甜。” 他的眼神看着她,那直勾勾的视线,让人不知他说的甜,到底是什么甜。 容舒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好像在抽筋。 不过她向来神经粗大,见状淡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 她转身从书桌底下,又偷翻出另一册话本,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话本里正写着,男主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统一了整个中原。 容齐轻叹一声,只道她年纪还小,不懂他的心思。 容舒撑着脑袋,突然放下话本,踮起脚尖,原地转了几个圈。 “哇,好帅呀!” 容齐心里一酸,眉头紧皱着,瞥了眼话本上那段文字。 那里写着男主角黄袍加身,一统天下,开创了一代太平盛世。 “这算什么……” 看她满眼放星星的样子,他忍不住吃醋:“你喜欢这样的人?” “嗯嗯!”她点头,脸上满是憧憬,“我最喜欢大英雄了!” 容齐心里酸的直冒泡,忍不住往她面前凑了凑。 “你别做梦了,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 他就像一个赌气的小男生,将话本抢过来,一把扔到火盆里烧了。 “那不一定。”她微扬下巴,自信的仿佛浑身闪耀着光芒。 “将来,我肯定能遇上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大英雄!” “你还是做梦比较快一点。”容齐莫名不高兴。 她蹦蹦跳跳地走开,凑到桂花前,深吸一口气。 “我这么好看,以后一定能找到的。” 容齐低着头,手指抓着书桌边缘,指节用力的泛白。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的语气很迷茫,眼中弥漫着伤感。 她如今尚未长成,已这样惹人喜爱。长大后,更不知要迷了多少人的眼。她要真想找一个文韬武略的帝王做夫君,又有何难呢? 而他,一个不受父母喜爱的西启国六皇子,身中剧毒,注定活不过二十四岁,又有何资格…… 他正想着,却不料她突然从书中抬起头,傲娇地哼了一声。 “本精灵可是医术天才,快感谢我吧,经过我这几年的医治,你应该能活到三十岁啦!” 他的眼中闪过狂喜。 容齐毫不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毕竟,她天资卓绝,短短几年医术已小有成就,他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有时,他会想,她其实不是银珠精灵,而是专门下凡陪伴他的仙女,才会这样聪颖善良、美好迷人。 不过,若他能活到三十岁,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奢望一下? 容齐的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抹名叫希望的火焰。 看着埋首医书中的女孩,容齐的眼眸,被彻底点亮了。 ———— 时间流逝,岁月静好。 五年后,二十岁的六皇子容齐,登基继位为西启国新帝。 西启皇宫里,张灯结彩,四处屋檐下,皆挂着明晃晃的大红绸花。 容齐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大红色绣龙喜服,手里抓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喜绸。 喜绸的另一端,伸的无限长,直到伸进前面的宫殿里。 他看着紧闭的殿门,隐隐知道,里面是谁。 他的唇角勾起,心里顿时喜悦起来。 “恭喜恭喜!”周围只闻人声鼎沸,不见一人身影。 “齐儿,快进去吧。”殿门前,戴着半张金面具的母后如是说。 他心里划过一丝怪异,不过喜悦终究占了他全部心神。他顺着喜绸,一路往宫殿走去。 殿门自动打开,他的心跳顿时加快了。 殿内,一个同样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正坐在床上,安静地等着他。 他拿着喜秤的手有些抖,缓缓勾起女子的红盖头。 “呼……” 红盖头落地,新娘抬头垂眸,羞涩一笑。 一笑,便是倾国。 “夫君……” 女子低低唤他,一头银丝盘在耳后,在金色头冠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耀眼。 他的心跳快极了,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舒儿……” 红帐落下,将喜烛的光芒遮在外面,榻间有些昏暗,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 红烛曳曳,床榻摇摇,娇声软语不绝于耳。 “啊……” 容齐一声重重喘气,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金黄的龙纹床帐,哪儿还有半点红色的影子? 举目四望,都是寝殿熟悉的陈设,全然没有梦中入目鲜红的喜色。 感觉到一片濡湿,容齐撑着脑袋坐了起来。 又做了这个梦。 他的呼吸,还带着沉重,一时半刻回不了神。 半晌,心绪平静后,容齐方说:“来人,沐浴更衣。” 宫人们知道新帝有凌晨沐浴的习惯,早已准备好洗浴用品。 小半个时辰后,容齐换了身衣裳,离了寝殿,一路往书房走去。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 容齐走了进来,而后回身将门反锁了。 他的动作很轻,好似怕惊醒什么。 书房靠窗的墙边,摆着一张奢华宽敞的大床,与室内的简朴素雅格格不入。 床上,正躺着一位沉沉入睡的少女。 容齐坐在床沿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指尖细腻的触感,舒适的让他爱不释手。他的手指流连着,缓缓转移到红唇上。 他的眼神深邃了,藏匿不住的渴求,从他心底深处窜出,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性。 容齐慢慢俯下身,逐渐靠近柔润的红唇。 直到近的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才停下,看向她。 她已经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阿齐,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还留有初醒的沙哑,却又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脆。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很快直起身子。 “想咬你一口。” “你的报复心怎么这么强?”她娇嗔一眼,翻了个身。 “不就是小时候经常半夜扮鬼吓你吗?至于每天这么早跑来,就为了咬我一口吗?” 她掀了掀被子,蒙住脑袋,躲进被子里继续睡。 容齐摸了摸她露出的半截银发,捻起一缕,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她的脑袋动了动,往被子更深处钻了钻。 他宠溺一笑,起身来到书桌旁,拿起奏折开始批阅起来。 直到天色微微泛红,小荀子的声音传来。 “陛下,该上早朝了。” 容齐这才放下奏折。 “舒儿,我去上朝了,你一个人不要乱跑。” 半晌,被窝里传来她闷闷的回答:“嗯,你快去吧。” 容齐端起一大堆奏折,起身出了书房。 书房外,小荀子连忙将门关上,然后将他手中的奏折接了过来。 一个新来的洒扫宫女,大抵是不知道规矩,见容齐出来,就提着水桶要进书房打扫卫生。 容齐背对着宫女,并未发现此事,倒是小荀子眼尖,连忙阻止她。 “你谁呀?新来的?不知道书房乃禁地,任何人不能擅闯吗?” 呵斥声传来,容齐回身瞪了小荀子一眼。 小荀子恍然大悟,连忙打了打自己的嘴。 “奴该死,不该大声喧哗。” 容齐点头,朝小荀子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离去。 不想身后,那宫女将水桶往旁边一扔,跪在地上,大声喊起冤来。 “陛下,奴是新来的洒扫宫女,自然得打扫书房卫生啊!” “闭嘴!”容齐低声喝道,犀利的眼神射向那宫女。 两人一对视,皆呆愣片刻。 只因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秦漫。 自四年前初遇后,他俩也曾偶然见过两面。 对这个胆大包天,不懂礼数的宫女,容齐也算印象深刻。 “原来是你呀!”秦漫站了起来,蹦到容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在这儿?陛下哪儿去了?” 容齐冷冷地看着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小荀子见状恼了,呵斥道:“放肆,大胆宫女,竟敢对陛下无礼!” “秦……”容齐皱眉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她的名字。 那边,秦漫知道他的身份后,连忙跪下来,开心地笑了。 “原来你就是西启的新皇啊!” 容齐本想说什么,这时书房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 众人见大门无风自开,门口也空荡荡的,莫名有些凉飕飕。 只有容齐,看着那个倚靠在门边,仅穿着白色中衣,银发散乱的少女,脸色突然爆红了。 秦漫正好跪在书房门口,看到他看向自己方向,脸色通红的样子,一时心中小鹿乱撞。 “陛下……”秦漫唤道,声音中添了丝羞涩。 第18章 立后 两天后,西启国冷宫外。 容齐静静地站在那儿,气质飘逸如入画的谪仙。 “母后让朕来冷宫干什么?” 旁边的宫女不答,只说陛下进去就知。 容齐迈步进了冷宫,入目的就是背对着他的太后傅鸢,和一位跪在地上的宫女。 那宫女长得十分明艳,看起来美的像朵花儿,勉强算得上是容齐的熟人。 秦漫。 “母后,不知有何吩咐?”容齐问道,声音很冷淡。 傅鸢摆摆手,立即有一个黑衣人出现,朝容齐杀去。 容齐如今的体质,在望舒精心的调理下,早已非吴下阿蒙,倒不惧这身形诡异的黑衣人。 只是他在外一直假作孱弱,如今时机未到,容齐并不想暴露武功。 因此,黑衣人轻易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命脉受制,容齐的眼神沉了一瞬。 这时,跪在地上的秦漫突然发了疯似的,质问傅鸢:“你到底要做什么?” 傅鸢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说:“秦漫,你若不想他死,就把这毒药吃了。” 容齐心里一阵疑惑,不知母后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秦漫看着受制于人的容齐,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然后接过毒药吃了。 后来的事情,让容齐觉得,自己的母后,只怕是疯了。 因为没过几天,她竟逼自己去冷宫里,接自己的妹妹容乐公主出来。 而这容乐公主,不是别人,就是那个秦漫。 不过是吃了药后,失去记忆,改名为容乐的秦漫。 容齐知道,他的母后暗中有所图谋。只不过有一点,他不太明白。 为什么母后看他和秦漫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当他就此事问容舒的时候,没想到那小没良心的丫头,笑了他半天,就是不告诉他答案。 几天后,北临国递交国书,想与西启联姻,求娶皇室公主。 容齐不等太后开口,就先一步说话了。 “那就让容乐公主和亲北临,共建两国友好邦交。” 本来还想逼皇帝就范的傅鸢,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皇帝这反应……怎么和哀家预料的不一样?” “难道他不该极力阻止容乐和亲,为此与哀家抗衡。然后哀家再用容乐体内剧毒为要挟,皇帝因此不得不忍痛割爱,亲手送心爱的容乐出嫁北临吗?” 这剧本,好像不太对呀! 太后宫中,傅鸢忍不住对着镜子嘀咕出声。 容舒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这傅鸢娘娘,前世八成是写话本出身,这编剧本的能力,杠杠的啊! 看这样子,她八成以为阿齐喜欢秦漫?可阿齐明明不喜欢秦漫呀! 容舒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看起来一副神不思属的样子。 正在写字的容齐,看了眼呆呆的容舒,无奈地摇摇头。 “舒儿,你都十六岁了,能不能别总犯傻,要端庄大方一点。”他宠溺地摸摸她银色的小脑袋。 容舒捻起一颗肉多籽小的桂圆,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要什么端庄大方?反正此处只有你一人。” “舒儿,”容齐放下狼毫,看向她,“你……有没有办法,在人前现身?” 她吐出一粒桂圆籽,眨了眨眼睛。 “可以啊,很简单的。” 见她答的这般轻快,容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那舒儿,你以后就正常出现在大家面前,好不好?” 容舒看了他一会儿,见他面色期待,只好点点头。 “好吧。” 容齐见此十分高兴,又揉揉她的脑袋,然后收回手,缓缓在奏折上落笔。 容舒又吃了个桂圆,凑过去想看他写什么。 他却挡着她,怎么也不让她看。 不看就不看,阿齐如今越来越小气了。 容舒心里虽腹诽,嘴里却说起另一件事。 “阿齐,你的天命之毒,我找到解法了。” 容齐右手一顿,一笔浓墨平添在奏折上,生生坏了一纸峥嵘风骨的魏碑。 “哦?”他的声线平平,似乎并不在意。 看他反应平静,容舒有些郁闷,花蝴蝶似的围着他转了几个圈。 “阿齐你不信我?想我这神仙般的资质,学你们凡人的小小医术,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他:“不过尚缺一味药引,等拿到了药引,我就可以将解药做出来了。” “药引?”容齐问。 容舒点点头,只说已有眉目,很快就能拿到,不用他操心。 知道她很有些神通,容齐就没有多问。 说到药,她突然想起还在火上的汤药,连忙一边嚷着“糟了,药糊了”,一边匆匆离开了书房。 等她走后,容齐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吹干奏折上的墨迹。 只见奏折上,赫然写着: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 后面尚未写完,一笔浓墨,却坏了整幅字。 容齐看之不悦,遂撕了奏折。 “小荀子,宣礼部尚书。” 不多久,礼部尚书赶到书房外。 隔着一道门,容齐淡淡地问:“大婚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礼部尚书愣了一下,答:“回陛下,容乐公主的大婚——” “朕说的不是容乐,”容齐抬手打断他,“是朕的大婚。” “是是是,自陛下嘱咐以来,臣等已秘密将帝后大婚诸事准备妥当,只是尚有些疑问……” 隔着门,礼部尚书不知皇帝的脸色如何,听里面静的可怕,因此忍不住抖了抖。 总觉得这几年来,陛下的威仪越来越重了。 书房中,传来容齐的声音。 “若是问皇后人选,就不必多言了,朕自有主张。” “立后乃国之大事,您是否应与太后和朝臣商议一番……” 礼部尚书尽量委婉地劝诫,视线偷偷飘向门后那道背影。 “到时,朕自有办法,让他们说不出反对的话。” 容齐此时的模样,与在容舒面前截然不同,显得十分运筹帷幄。 “爱卿替朕选个黄道吉日,要近一点的。” 礼部尚书早有准备,立即答道:“这吉日嘛,除容乐公主大婚那天外,廿八日也很好。” 廿八日,十天后?也好。 礼部尚书退下后,容齐回到桌旁,重新取出一张纸,手执狼毫,缓缓而下。 笔尖接触纸张,墨汁随着力道运转,如行云流水般,一行行字逐渐显现出来。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女容舒,温懿恭淑,柔明毓德。宜册为皇后,承宗庙,母天下,为六宫之主,与民更始。” 其实娶舒儿为妻的想法,容齐在两年前就有了。 只是彼时西启政权全数握在太后掌中,他尚无信心,能从太后手中护舒儿万分安全,加之舒儿自身又懵懂无知,他便只好先行按捺下来。 如今,两年的韬光养晦,容齐已不知不觉间夺回朝堂半数掌控权,有了与太后抗衡之力。 所以,他才将立后的事,提上议程。 至于向新娘求婚这事,已经被容齐自动忽略过去。 舒儿,是上天送他的宝物,合该是他的。 谁也不能抢走,谁也抢不走。 他们之间十五年的默契相处,早已不能失去对方。在一起,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等一切成定局,他会好好与她解释。 想来以她的脾气,婚后多拿些桂圆和话本哄哄,很快就会消气的。 容齐并不承认,他是害怕舒儿拒绝,才故意忽略这一步的。 两天后,容舒头戴帷帽,拎着自己的小包袱,离开了皇宫,前往容太师府邸。 容舒想起前不久容齐的话——从今以后,她就是容太师的嫡女容舒了。 这是他特意给她安排的身份。 她要先在容府住几天,过几天,他会亲自来接她回宫。 之后的几天,容齐手头政务增加不少,因此也没抽出空去容府见她。 直到廿五那天,容乐公主出嫁,西启国都十里红妆,繁华非凡。 容舒待在容府里无聊,就凑到街上看热闹。 “听说容乐公主此次是嫁去北临呢!” “是不是嫁给北临那位黎王殿下?” “是啊是啊,听闻黎王英明神武,与咱们公主真是天作之合……” 四周,百姓们议论纷纷。 容舒的眼睛却瞬间亮了。 她连忙按住帷帽,挤过来问:“容乐公主要去北临啊?” 旁边的人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容被遮、打扮神秘,只以为是刚从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 “是啊,就是去北临和亲。” 容舒点点头,看着远去的和亲队伍,心里开始琢磨。 天命之毒的药引,好像就在北临…… 三日后,容齐出现在朝堂上,骤然宣布自己要立后。 太后震怒,群臣哗然。 然而,一群森然可怖的铁甲军冲进殿内,手执刀戟,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傅鸢气的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问他。 容齐却轻轻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朕今日要娶皇后,只是不想有人多生事端,仅此而已。” 傅鸢自恃掌控西启皇宫多年,却不想这个从小被自己忽略的病弱儿子,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魄力和势力,秘密培养了这些铁甲军。 更令她诧异的还在后面。 朝堂上过半的大臣,立即跪下来,恭贺帝后大喜! 眼前这一幕,傅鸢如何看不明白? 这是皇帝早就预谋好的!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降服半数朝臣,只待时机一到,就披露锋芒! 可恨其他人皆被他以往的表现所惑,以为他是个体弱软和的傀儡! 自知大势已去,傅鸢不得不退一步。 “不知陛下欲迎娶的新后是何人?总不是三天前出嫁的容乐吧?她可是已经和亲北临了!” 容齐不解,母后为何总是将他和容乐扯在一起。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容后再谈也不迟。 他朝礼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礼部尚书连忙出列,打开手中的圣旨,朗声念道:“西启皇帝诏曰……兹有女容舒……宜册为皇后……” 圣旨念完,所有人怔然。 这这……这容舒是谁呀?他们怎么从来没听过? 不想此时,早就动身去接容舒的小荀子,连滚带爬地从殿外跑进来。 “陛下,皇后娘娘不见了!” 小荀子喘了口气,递上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纵横交错的章草,写着一行大字—— 我去找药引了,归期不定。 这戏剧的发展,让满朝上下皆说不出话来。 更让他们惶然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却眼神阴沉,怒发冲冠的西启国新帝。 “容舒!” 他怒喝一声,拔出佩剑狠狠劈下。力道之大,竟将金制的龙椅生生劈成两半! “来人!全国戒备,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回皇后!” 面对怒极的真龙天子,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就算是傅鸢,心下也有预感:只怕此子早已脱离她的掌控,要化作巨龙,盘踞于天了。 第19章 厨娘 西启国上下,被一道捉拿女逃犯的命令,弄得人仰马翻。 此时容乐公主的和亲队伍,已离开西启地界,进入北临国。 庞大的队伍里,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多出的这个人,是个厨娘。 听说是启皇心疼皇妹,特意送来善烹西启菜色的大厨,以慰皇妹远嫁思乡之苦。 这厨娘打扮怪异,成天用头巾蒙着大半个脑袋,常躲在厨子队伍里,很少说话。 众人起初很是好奇,却被这厨娘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厨娘言行中,对西启膳房了如指掌,犹胜队伍其余人等,众人不知不觉中就信服了。 不用多说,这位奇怪的厨娘,自然是提起小包袱,跑路了的容舒。 她不是贪玩,绝对不是! 容舒在心里替自己辩解:她是去替阿齐找药引去了。 只要找到最后一味药引,就能治好阿齐的天命之毒。到时候,阿齐自会身体安泰,长命百岁,她也算了结一段心事了。 所以,容舒悄咪咪溜进了和亲队伍中,靠自己混迹西启皇宫十五年的见识,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至于为什么假装是厨娘,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除了厨娘,还有什么人能天天用布包着头发和脸? 想到自己要掌厨,她心中很是期待。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股莫名的自信:她以前厨艺肯定很好的! 可惜,因她将自己的身份塑造的十分高大上,手下几个小厨子从不让她亲自下厨。 加上容乐公主那边,并没有表现出很喜欢西启菜色的样子,自然轮不到容舒这个大厨出手了。 直至队伍到了北临,她也没有掌勺的机会,只是每天浑水摸鱼,过的好生自在。 之后抵达北临国都,他们一干人等都住在了公主府,每天没事就待在府里唠嗑。当然一般容舒都是听的多,说的少。毕竟她从没离开过阿齐,也没离开过西启皇宫,对北临了解不多,说错什么话就不好了。 起初,容舒白天躲在府里,晚上溜进北临皇宫找药引。 半月后,她已将北临宫中的宝库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没找到。 难不成药引不在皇宫? 这般想着,容舒心中有些沮丧。 某日,容舒正巧撞见容乐摘下面具,打扮成普通女子模样。 她一时好奇,就附耳在墙上偷听。只听房中的容乐说,要替皇兄找什么《山河志》。 容舒找药引没头绪,听到阿齐在找《山河志》,就每日屁颠屁颠地跟在容乐后面,看她出外都在做些什么。 话说,这容乐这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戴着一张大面具。溜出去时,就露出姣好的真容。 这种设定,怎么和话本里一模一样?还有,她西启何时有了婚前戴面具,只有夫君才可在大婚之日摘下这种规矩的? 她怎么从来没听阿齐说过?真是槽点多多。也不知这么狗血的安排,出自谁之手? 九重天界,姻缘府里的缘机仙子和丹朱,一起打了个喷嚏。 怎么总感觉有人在吐槽自己呢?缘机和丹朱心中不约而同地想。 “想当初,老夫给润玉和一凡间女子牵了灰线,又替那女子与别人牵了根红线,也不知现在发展如何了?” 丹朱抱头痛哭:“本来多好的安排呀,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把灰线斩了。老夫想看的虐恋情深、惨绝人寰呐!就这么没了!” 缘机耸耸肩,说:“谁叫某人把窥尘镜送人了,我这儿的镜子也不管用了。也不知先前安排的命数,会不会发生偏移。” “早知如此,就该编的再曲折离奇一点了!”丹朱悔不当初。 两人抱着脑袋,一通哭诉后,就各自回去了。 凡人界,容舒抓起一把瓜子磕着。 真·容舒·吃瓜群众,仗着自己身怀灵力,时不时跟在容乐身后,出去看看事情发展,也觉得十分离奇曲折,真真是有趣极了。 漫漫长日里,她就靠寻找药引和跟踪容乐,来打发时间了。 要细细说来,却是如此: 宫女秦漫,吃了毒药失去记忆,现在变成西启公主容乐,要嫁给北临的黎王殿下——宗政无忧。没想到宗政无忧躲在家里睡觉,不愿意娶,被侍卫们连床带人,给抬到朝堂上来。后来宗政无忧与容乐定了半年之约,半年之后,如果宗政无忧还不愿意娶,容乐就另嫁他人。 听人说起此事时,容舒难得气的拍了桌子。 这北临,怕是有意给她西启一个下马威,这才把西启的面子丢在地上踩!可恨西启使臣软弱至此,主国受辱,竟一声不吭! 而且国家大事、两国联姻这么儿戏吗?说好的结盟伐尉,北临哪有半点诚意? 此举,也完完全全表现出北临对西启的蔑视!北临,根本没将西启放在眼里! 堂堂一国公主,被如此轻贱,偏偏容乐还自得其乐,每天打扮成拢月楼少东家漫夭,偷溜出府与宗政无忧相亲相爱! 果然西贝货就是西贝货,半点大国公主的处事气度和政治敏锐度都没有。 照此发展,只怕容乐早晚有一天,会背叛西启! 眼看容乐来了北临几个月,《山河志》没找到,两国和亲也没影,容舒心里便很是不悦。 她倒是头一次,这般讨厌起一个人来。 不过容舒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因一件事自乱了阵脚。 启皇来北临了。 启皇? 刚开始听到这个称呼时,容舒还没反应过来。 等她因启皇驾临公主府,终于有机会亲自下厨,一展她西启特色菜式时,她才反应过来——启皇,不就是阿齐吗? 阿齐怎么来北临了?不会是来找她吧? 心里刚这么想,她马上摇摇头,安慰自己不要方寸大乱。 应该是西启和北临两国和亲未定,盟约未立,他担心才来看看进度的。 不过……阿齐,他啥时候也这么二了呢? 堂堂一国皇帝,孤身进入别国结盟。虽说勇气可嘉,可是他难道忘了,楚怀王被骗入秦,客死秦国的前车之鉴了吗?那个故事,还是阿齐讲给她听的呢! 想归这么想,可她眼下也不能冲出去,狠狠摇醒那个莫名其妙的阿齐,只好老老实实地做好手头的事。 好歹把汤做好,多加点补品,给阿齐补补身体。 黄连、木通、龙胆草……杂七杂八的,都要加了一点。 眼看着汤的颜色变得黝黑,容舒偷偷看了眼周围,好在无人注意。 可是这怪异的颜色,哪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敢拿上去,给启皇喝啊! 不过这可难不倒容舒。 只见她偷偷翻转手势,在汤碗上施了个障眼法,那汤顿时变得金黄油亮,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 一通忙碌过后,有太监来查验菜品,看到容舒做的这道汤,还特意点名表扬了一下,然后命人将菜全部端上去。 容舒心里美滋滋,越发觉得自己于厨艺一道,十分有前途。 想来以后不从医了,去酒楼当个大厨也没问题。 不过这次,容舒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人的防备心太差了吧,竟然没人试菜,万一有人下毒怎么办? 当然,她的菜,一定是没毒的。 另一边,太监宫女们端着菜,来到公主府大厅。 此时,容乐公主正在厅里,为启皇容齐举行宴会,与会的有黎王宗政无忧、陈王宗政无郁,还有两个小姑娘。 菜一端上来,众人的目光就被那道金光闪闪的菜,吸引了注意力。 在座的都是天潢贵胄,珍馐佳肴吃过不少,但像这种金光闪闪,一看就食欲倍增的汤,还真没尝过。 陈王宗政无郁率先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金汤。 “公主殿下府里当真卧虎藏龙,竟连厨子都这般出众!” 容乐也惊讶自己府中大厨手艺,连忙为启皇容齐盛了一碗汤送上。 “都是皇兄体贴,怜我远嫁北临,才特赐下名厨。” 容齐挑眉,不明所以。 他对容乐无半分情谊,何时赐过厨子给她? “容乐,朕何时赐过厨子给你?” 容乐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许是皇兄事忙,不记得了吧?” 容齐眉头微蹙,并不认为此事如容乐所言。 看着容乐亲自端来的汤,容齐伸手挡了回去,自己另拿起一只小汤盅,慢条斯理地盛了几勺汤,往口中送去。 容乐眼神黯了一瞬,收回碗后,无意识地往自己嘴边送去。 宴席上旁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盛了汤就往口里送去。 “噗——” “噗——” “噗——” 几乎不谋而合的,所有人苦着脸,吐出汤水,用手掐着自己脖子,巴不得自己从未喝过这汤! 这是汤吗?这什么怪味道,要把他们毒死吗! 所有人内心拼命咆哮,实际上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们都掐着喉咙,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了! “来人啊,快宣太医!” “侍卫,快把厨房控制起来,有人下毒!” 暗自庆幸自己无福喝汤的下人们,连忙喊叫起来。 大厅里,一片混乱。 宫女们端来茶水,供客人漱口。太监们一涌而出,前往府外找大夫。侍卫纷纷涌向厨房,将厨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番乱局后,大夫们来了。替诸位诊过脉后,大夫都说身体无恙。 其他人直呼奇怪,容乐也很惊讶。她歉疚地看向皇兄,却在下一刻瞪大了眼睛。 不止她,周围醒转的客人们,也一脸痴呆地望着他。 原来,身处乱局中,启皇容齐,竟然还拿着自己那个小汤盅,一勺一勺地舀着汤喝! 就在他们忙碌的这段时间里,那碗汤,几乎都进了启皇一人的口中! “天哪,皇兄,你没事吧?快让太医看看!”容乐喊道,连忙命令太医过去。 容齐喝光最后一滴汤,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平静地说:“朕无事。” 所有人,一瞬间都觉得喉咙疼。 刚才那汤,酸甜苦辣咸,五味都在里面,加起来就像一个炸弹投进嘴里。那爆炸般的口感,他们一口就要吐白沫。 而这启皇,不愧是能当皇帝的男人啊!竟能面不改色地喝光所有汤,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这时,容齐犹嫌不足惊掉人大牙般,说道:“不错,此汤甚合朕的口味,不知是何人所做?” 旁边的小太监一脸惊悚,战战兢兢地说:“是……是公主府的……一个厨娘做的。” 容齐的视线飘向他,分明没有半分情绪,却让小太监吓得趴在地上。 “叫她来,朕要好好赏赐她。” 这时,众人已回过神来,纷纷回到自己位子上,纳闷地看着容齐。 难不成这启皇,天生口味异于常人,否则怎么会喜爱这味道?乖乖,真是不可思议呀! 小太监一愣,连忙要下去传令。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后面启皇的声音,又传来了。 “对了,别说是朕要赏她,就说容乐公主要赏她。” 小太监一个趔趄,连忙去了厨房。 厨房此时被侍卫围了起来,大家议论纷纷,猜想是不是菜品出了问题。 没想到来了一个小太监后,那些侍卫都退了。 小太监进了厨房,问:“今天那汤是谁做的?” 容舒左右看看,旁边的人都自发远离她,让她显得格外醒目。 “是我。”她举手小声说。 小太监面色怪异,阴阳怪气地说:“走吧,容乐公主要赏赐你。” “真的吗?”容舒很开心,对容乐的观感好了一点。 毕竟是能欣赏她厨艺的女人啊,她决定以后多做两道菜给容乐吃。 “是,说汤很合他的口味,叫你去领赏呢!” 小太监打量了下这个女人,头和脸都被裹在布里,怪里怪气的,难怪能做出这等极品汤。 容舒得了称赞,很是开心,一时竟忘了宴会上还有谁,只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太监后面,往大厅走去。 直到站在大厅外,遥望到那个坐在上首,似笑非笑的年轻帝王时,她突然觉得腿软了。 妈呀,她现在转身逃跑还来得及吗? 第20章 妹妹 大厅外,久久伫立的怪异身影,引起厅内众人注意。 下一刻,容齐从座位上起身,飞速往厅外掠来。 容舒心里一惊,本能地转身逃跑! “来人,把她给朕拦下来!” 两旁侍卫应声而动,齐齐朝容舒方向追来。 容舒见状更被吓坏了,一路尖叫着,推开无数拦路的侍卫太监,“咻”的一下冲出了公主府。 公主府大门敞开,容齐身形飞转,带着诸多侍卫紧追不舍。 容舒心跳加速,更加慌不择路,如同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专往人堆里钻。 一时间,北临国都街上,就出现了一女子前面跑,一大串人后面追的奇异景象。 老这么跑不是办法,她眼珠子一转,加速溜进前方一间绸缎庄里。谁想跑的速度太快,又没看前方,一下子就撞进一人的怀中! “呀!” 她身形不稳,连带着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姑娘,你……” 被撞倒的那人,皱着眉毛,下意识就要推开她。 “对不起,对不起!”容舒连忙站起来,向那人道歉。 大街上,甚是喧嚣吵闹,一队队侍卫徘徊着,声音也传进绸缎庄。 “刺客好像往那儿跑了,赶紧追!” “刺客?”那人念叨着,一把抓住容舒的手腕,将她揪了过来。 拉扯间,容舒头上的布巾落下,将脸露了出来。 那人见到她的脸,顿时痴傻了一般,手下钳制的力道都放松了。 容舒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男子长得高大威猛,器宇轩昂,脸上的表情却像个傻子似的。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往绸缎庄外跑。 见她要离去,男子连忙上前两步拦住她。 “姑娘可是要躲避外面的追兵?” 容舒点点头。 男子笑了,从旁边取来一身衣裳和一个帷帽,塞在她怀里。 “姑娘且进去换下这身衣裳,外面的追兵,傅某自有办法解决。” 容舒上下打量着男子,见他神色真诚,外面侍卫的声音又越来越近,于是点点头,进了换衣间。 她刚进去没多久,几个侍卫就走了进来。 绸缎庄老板连忙迎了过来:“几位官爷这是?” “让开,我等奉启皇和黎王之命,捉拿刺客!” 几个侍卫颇为蛮横,一边说,一边往里闯。 侍卫们将绸缎庄前后检查了个遍,也没找到刺客。突然有一个侍卫指着换衣间,问道:“里面有人吗?” 另外几个侍卫闻言,走过去就要推开门。 不想,他们的动作,却被一男子拦住。 正是之前与容舒搭话的男子。 侍卫们怒喝:“你是何人?敢阻拦我等追拿刺客?” 男子冷哼一声,气势十足。 “本将军倒是不知,我北临何时由得你们西启侍卫作威作福了?” 听他自称将军,侍卫们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 “不知阁下是?” 男子拿着剑,横挡在侍卫们面前。 “在下傅筹。”他说着,回头看了眼换衣间,“我妹妹正在试衣裳,岂容你等窥探?” “原来是傅大将军!” 侍卫们惊叹,正想说什么,换衣间的门打开了。 一个身穿浅粉色纱裙,头戴同色帷帽的少女,娉娉袅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哥哥,”少女躲在傅筹后面,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我好害怕……” 傅筹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看向那些侍卫。 “妹妹别怕,有哥哥在此,谁敢放肆!” 几个侍卫被傅筹气势所震,加上这少女看着不像之前怪模怪样的刺客,遂收剑拱手而立,让傅筹带着少女出了绸缎庄。 绸缎庄外,将军府的马车已等在那里。 傅筹先将她扶进马车,正欲跟着进去,不想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傅将军,好巧啊。” 傅筹回身,来人一身浅蓝绣银龙纹华服,已将其身份宣告无疑。 “原来是启皇陛下。” 容齐骑马而来,停在傅筹的马车前。手中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掌心。 “先前隐约见一女子进将军的马车,却不知是何人?” 傅筹脸上倒泰然自若:“是本将的妹妹。” “傅将军何时有了一个妹妹?朕怎么没听说过?” 容齐像是一脸好奇,手中马鞭伸向马车的车窗,缓缓将帘子挑起。 傅筹并不阻拦他的动作,而是嘲讽似的回道:“启皇陛下身在西启,不知道的事情,只怕多着呢。” 容齐却置若罔闻,眼睛直直地盯着车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随着车帘一点一点被掀起,马车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普通的内里,和一个穿着粉衣、相貌平平的少女。 难以掩饰的失望从容齐脸上划过,他随手将车帘放下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陛下,城南发现一名疑似刺客的女子。” 容齐点头,与傅筹寒暄过后,策马往城南赶去。 马车里,听着马蹄声远去,容舒连忙撤下障眼法,把帷帽戴好。 吓死她了,好在她会用法术,这才骗过了阿齐。不过…… 她怎么早没想到用法术呢?都怪阿齐突然追来,吓得她只顾着埋头跑路,竟然忘记了这茬! 她正思索着,这时傅筹进了马车。 看着眼前头戴帷帽的少女,傅筹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姑娘到底是谁?如此绝色却成了刺客,还引来启皇亲自追捕?” 他一把揭开容舒头上的帷帽,看着她与众不同的银发。 “莫非你这刺客……偷了启皇的心?” 容舒瞪了他一眼,对他很是无语:“我要他的心有何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玩的,有甚意思?” 这耿直的话,让傅筹表情一僵,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到底是谁?”傅筹问道。 容舒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瞥了他一眼。 “傅将军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你妹妹呀!” “妹妹?”傅筹笑了,“你我都知,那不过是——” “你这人也忒小心眼了点。”容舒打断他的话,一副鄙夷他的模样,“男子汉大丈夫,自己亲口说过的话都不承认。真是,啧啧啧……” 大凡男人,都是受不得激的,尤其是像傅筹这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人。 傅筹挑挑眉,眼神在她身上流连。 “谁说的?多了你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妹妹,还是傅某划算了。到时想要哪家势力,就将你嫁过去,必能事半功倍。” 容舒却不欲多理他,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见此,傅筹也不再多话,马车里顿时只听见车轱辘滚过青石地面的声音。 许久,将军府到了。 傅筹率先下了马车,往府里走去。 容舒跟在他后面,竟毫不忸怩地也跟着往里走。 “你可当真想好了?”傅筹站定,问着身后的容舒。 容舒点点头。 她思量着自己药引没找到,公主府也回不去,只能暂时先在北临找个地方落脚,之后再谋其他。 因此,容舒掸了掸袖子,在傅筹和一干侍卫的眼皮底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将军府。 傅筹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即关上了将军府大门。 紧接着,一道森冷的剑气,从容舒身后袭来。 她只是灵巧地一个侧身,长剑便劈在旁边的柱子上。 傅筹见一击不中,又执剑刺来。 “你到底是何人?意欲何为?”质问连同剑影,一起袭来。 她看傅筹这样子,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索性踢起一根树枝,抓在手里,然后以树枝作剑,轻易抵挡下傅筹的进攻。 这下,傅筹心里才真的震惊了。 他打小修习,一身武艺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 当今世上,能这般轻易抵挡他攻势的人,怕是不多。何况这人还是个女子! 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无论他怎么进攻,哪怕最后使出十成力,也完全没办法压下她手中的树枝! 越战越勇,越勇越战,这是一个大将军的执着。 直到天色将黑,傅筹累的浑身无力了,率先放下长剑,这场比武才告一个段落。 全程被压着打的傅筹,却十分尽兴。 他一抹额上汗水,将长剑收回鞘中。 “不知姑娘何方神圣,剑术竟如此高深?来我这小庙里,又有何贵干?” 容舒扔了树枝,拍了拍手掌上沾染的灰尘。 想不到这个傅筹,身为北临大将军,看起来英勇过人,竟也这么不经打。 她心里十分失望,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长叹一声,声音可怜兮兮的。 “不瞒傅将军,我家中本有一个哥哥。前段时间,他逼迫我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我一时不忿,偷偷离家出走,如今无家可归……” 张嘴就是谎话连篇,容舒演的很努力。 傅筹却一下问到关键所在:“那启皇为何捉你?” “额……”容舒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偷了他东西!” “什么东西,重要到启皇亲自到异国拿人?” 这茬她倒是没想过,不过她总是能找到理由。 “唉,不可说呀,说了会连累傅将军你的。你只要同意我借您妹妹的身份,在将军府待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容舒尽量耐心地解释着,脚步却毫不客气地往府里走。 傅筹知道,将军府上下没谁拦得住她,只好任她去。可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始终是个隐患。 所以傅筹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看她想干什么。 知道他不放心,容舒也没制止,只是说:“傅将军不用担心,以后,我只住在最僻静的一个院落。其余一切安排,随你就是。” 闻言,傅筹眼神闪过什么,却很快消失不见。 于是,第二天,人们都知道了,傅将军原来还有个妹妹,如今就住在他的将军府里。 当然,这事在北临,没有掀起多少波澜。 因为人们热议的,是启皇离开后,容乐公主和北临大将军傅筹的婚事,还有他们婚礼后传出的风流韵事。 容乐与傅筹大婚当天,北临黎王宗政无忧竟然在婚礼上抢亲不说,还公然宣布容乐公主已是他的女人,甚至将容乐带到他生母云贵妃的陵寝——思云陵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比话本还敢写的戏剧发展,让整个北临百姓吃了好大一口瓜。 只怕此后数年,都不缺闲话八卦的香。艳话题了。 将军府里,容舒亲眼见到宗政无忧抢亲,并宣称他与容乐已无媒苟合,接着带走容乐的一幕幕大戏。 她拍拍胸脯,表示当时傅筹那一脸绿色,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真真是丹朱话本里写的——我爱上了一匹野马,头上长满青青草原。 容舒看得乐不可支,直到回了院落里还捧腹大笑。 可惜这笑,并没有持续很久。 大概笑了半个时辰吧,她身后就传来一道阴沉沉的声音。 “很好笑吗,我的妹妹?” 嘶……这仿佛要灭了全世界的声音,除了当众被戴了顶大绿帽子的傅筹,还有谁? 容舒连忙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万恶的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傅筹根本无法看到,她脸上是不是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哎呀哥哥,你不在思云陵外等着公主殿下,还回府里干什么呀?咳咳……” 她捂着嘴咳嗽,后面越发忍不住,干脆放肆笑了起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黎王殿下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傅将军能忍常人不能忍之气,小女子实在佩服!” 这话说的,把本处于爆发前夕的傅筹惹怒了。 只见他抄起长剑,就朝容舒砍来! “闭嘴闭嘴!” 傅筹疯了般,长剑毫无章法,左劈右砍的,却连她的衣角都挨不到。 “喂喂,傅大将军,我是你亲妹妹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容舒一边躲着,还一边似模似样地用袖子擦擦眼角。 看了一场大戏,顿时戏精上身的容舒,哀嚎的声音大的整个将军府都听得见。 “我的爹呀,娘呀!可怜你们去的早,只留下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如今哥哥为了个女人,就要杀了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妹妹哟!天道不公啊,谋杀亲妹啦!谁来救救我呀!” 傅筹被她嚎的火气更胜,追着她,从后门撵到前门,几乎把沿路的东西全砍的一塌糊涂,也没见伤着那个“弱不禁风”的妹妹一根头发。 直到夜色降临,傅筹满腔怒火全发泄出去了,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连呼吸都费劲的情况下,这场持续了大半天的追杀才结束。 仍旧以傅筹惨败告一段落。 傅筹累瘫在地上,看着漆黑的夜空,说道:“傅舒,早晚有一日我要杀了你。” 说要杀她,声音却疲惫不堪。 第21章 药引 夜色沉沉,晚风习习。 容舒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两坛酒,放了一坛在傅筹身边,然后自己打开另一坛,自斟自饮起来。 “随你吧,你若能杀了我,是你的本事。” 她的银发在风中飘扬,美丽的容颜仿佛自带光辉,看得傅筹目不转睛。 而后,他强行收回视线,将酒坛的塞子拔去。 “我不明白,上天为何这么不公平!有的人一生下来,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而有的人,生下来却像水沟里的臭老鼠,一无所有,人人唾弃!” 傅筹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恨恨地看着夜空。 “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出生,他要什么有什么,我却要被那个所谓的父亲追杀!” “凭什么!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所有人!” “我要杀了他最骄傲的儿子,向他证明,我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 后来,傅筹说了很多很多话,大抵都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懑,容舒却没听进去多少。 因为她想起了阿齐。 命运待他也不公,可他却从来没抱怨什么…… 他和傅筹,既像,也不像。 许是自己说了这许多,容舒却一言未发,傅筹觉得没得到回应,面子上就觉得有些过不去。 他抱着酒坛坐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看你言谈举止,只怕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家小姐,生来就得万千宠爱,哪儿能体会我这番痛苦……” “你们这种人……懂什么?什么都不懂!”傅筹狠狠地摔了酒坛,站了起来。 可能喝了点酒,加上被傅筹这句话触动,容舒难得回答了他。 “你说的那些,我或许都没经历过。因为我这十几年,过的真的很快乐。” 容舒也扔了酒坛,捡起傅筹的长剑,劈在一棵大树上。 “有一个人,他十几年如一日的把我捧在手心里,仿佛我是他的唯一。明明他自己一无所有了,可他却还要把他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我。我只知道,这十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傅筹见惯了她冷淡的样子,难得见她唠叨一回,于是就站在后面,看她一边砍树,一边自言自语。 “你说我不懂,其实我懂……” 她将树砍成长条状,然后缓缓地磨去木条上的倒刺。 “你小时候被父亲追杀,他小时候却被母亲种下剧毒;你说你受人嫌恶,什么都没有。他却连出生都是个阴谋和错误……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替他恨!我恨他的母亲无情,只为自己活命,就生生将毒逼入他体内!我恨他父亲无情无义,根本不管他死活!我恨他周围的人,都把他当做一颗棋子,用来牟利、用来复仇!” 话语这样激烈,她磨树的动作,却依旧那般风轻云淡。仿佛这话不是出自她口,只是傅筹的错觉一般。 “听你这么说,我竟有一丝安慰。原来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傅筹说着,在她旁边坐下来,捡起一根木条,掏出匕首帮她打磨起来。 “可怜?”她手头一顿,声音凉凉的,“他不可怜,他很可敬。” “此话怎讲?” “纵使全天下都抛弃了他,他却从不像你这般,满心抱怨。他只会在暗处,默默抗争,迎难而上。而且他常说,他很幸运。” 容舒说到这里,声音软了下来。 傅筹却不解,追问她。 容舒笑着说:“他曾说自己这样悲惨,定是上天将他所有的好运收了去,然后才愿将我赐给他,陪着他度过凄苦无依的十五年。他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换来我这个幸运。” “我很羡慕,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傅筹说着,语气惆怅。 容舒停下来,平静地看着他。 “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这样的幸运吗?” 傅筹语结。 其实他身边何尝没有呢?这一刻,他想起那个总是一身黑衣,唯他命是从的痕香。 可是只要想起痕香,他就会想起过去那段屈辱不堪的时光。 他实在没有勇气,一次次回首,这用鲜血与仇恨堆砌出来的道路。 知道劝不动他,容舒没有再多说,只是拍拍袖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院子里,傅筹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傅筹与容乐大婚当天,宗政无忧把容乐带去了思云陵,按理说傅筹应该气疯了。 没想到傅筹非但没在思云陵外等着,反而回了将军府,在容舒院子里的草地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他和个没事人一样,照常早起练剑,并来叫容舒吃早膳。 院子里多了一个秋千长椅,容舒躺在上面,声音满是困顿。 “不吃不吃,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傅筹不禁一笑,问她:“那你想吃什么?我命人给你做。” “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睡觉,你快点出去,不要打扰我。” 睡眠不足,她的脾气越见暴躁,充满了不耐烦。 傅筹却不以为意,转身关好院门离开了。 于是从当天下午开始,容舒的小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她戴着帷帽,郁闷地看着众多仆人,抬来许许多多样式不同的食物菜品,说是大将军特意吩咐的。 容舒翻了个白眼,只巴不得傅筹赶紧和他的新夫人相亲相爱去,不要多管她的闲事。 第三天,下人来打扫的时候,发现那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着,连忙去禀告傅筹。 感受到院子外,傅筹的气息逐渐靠近,容舒长长叹了口气,翻过将军府围墙,往北临皇宫而去。 院子里闹哄哄的,她还不如去皇宫里再找找药引,说不准能在哪个旮旯里找到呢? 直到晚上,容舒才回到将军府。 可她的小院里,已经被鲜花填满了。 花丛中间,傅筹站得挺拔,笑得温柔。 “舒儿,喜欢吗?” 容舒耸耸肩,从他身边走过。 “不喜欢啊。”这些花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更不能增强法力,要来何用? 傅筹的笑僵住了。 他看着银发少女从他身边走过,一道视线都没瞥向他和鲜花。 临到房门前,她推开门,回身看向他。 “还有,下次不要叫我舒儿。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舒儿。” 说完,她进屋,将门关上。 傅筹定定地站在外面,不知多久,才转身离去。 好在这又送吃食,又送花的行为,只持续了两天。 因为第四天清早,浑身狼狈的容乐,终于失魂落魄地从思云陵出来,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了将军府。 容乐进将军府后,傅筹没再像之前那样,常常来院子里溜达,容舒因此过了几个月清静日子。 对此,她很是满意。 毕竟,不是谁都是阿齐。她也没兴趣,在阿齐以外的人身上花费太多心力。 好像好久没见到阿齐了,有点想他。 想到阿齐,容舒又蔫了,提不起兴致去打听隔壁院里,将军与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药引啊药引,你到底在哪里呀? 容舒叹气。 “怎么又叹气了?” 院门口,傅筹的声音传来。 容舒躺在秋千长椅上,幽幽地又叹了一声。 想找的找不到,不该来的却总来。 对于这位傅筹将军,她的观感十分复杂。 一方面可怜他的遭遇,一方面对他时不时上门叨扰的行为很头疼。 奈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现在还住在将军府,只好每月替傅筹处理一下这些不明来源的伤势了。 要不是某次容舒摆弄药草时,被傅筹看见了,他也不会知道她会医术,更不会被傅筹以支付住宿费为由,要求每月定时替他疗伤。 疗伤就不说了,还得陪聊。 真不知每次傅筹来了,怎么都像打翻了药罐子似的,什么杂七杂八的话都跟她说。 这天,日常唠叨完,傅筹问她:“我看你每晚都离开将军府,却不知干什么去了?” 原来他都知道。 容舒并不在意,就算他知道了,也阻拦不了她。 不过想到他是大将军,也许会知道些什么,于是容舒问道:“我要找七绝草,你知道在哪儿吗?” “七绝草?”傅筹犹豫了下,问:“你找七绝草干什么?” “救人。” “救谁?” “救……”容舒看了眼他的神色,觉得似乎有点眉目,于是试探性地回答,“救我哥。” “你哥?那个要把你嫁给老头子的哥哥?”傅筹浓眉一挑,眼睛瞪大,“这样的哥哥还救他干什么?” “啊?” 容舒完全忘了自己编过什么鬼话骗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过这不妨碍她套他的话。 她低下头,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还吸了吸鼻子。 “我和哥哥无父无母,从小相依为命。即使他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你若不告诉我,七绝草在哪儿,我救不了哥哥,就只好陪他一起下黄泉了!” 傅筹看着她,只觉感动万分。 舒儿真是个至情至性的善良姑娘,她哥哥这般待她,她却以德报怨!这一刻,人性闪亮的光辉照射在她身上,仿佛让他看到了光明! 这样想着,傅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 不想容舒却警觉的很,连连往后蹦了两步。 傅筹收回手,只怕自己吓坏了这个可爱的好姑娘。 他想了想,说道:“昨天,容乐去青楼救了一个叫可儿的姑娘。” 见他松口了,容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然后呢?” 傅筹第一次见她这般表情,忍不住开怀。 “可儿是容乐贴身侍卫萧煞的妹妹,好像自小身体就不好,要用七绝草才能彻底根治……” 听到这些话,容舒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们今天就要出发去拿七绝草了。” “什么?今天?” 容舒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出府。 傅筹拉住她:“你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吗?” 容舒摇头。 “那就是了,跟着我走,我带你去。” 容舒连连点头,两人换了身黑衣,蒙住头脸后,悄悄出了将军府。 一阵风驰电掣,他们已骑马来到……思云陵外。 思云陵的门大开着,看样子人刚进去不久。 傅筹牵起容舒的手,迅速跟了进去。 思云陵中,本该在封地的宗政无忧,和名义上是傅筹妻子的容乐,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 容舒偷偷打量着傅筹的脸色,发现他表情平静,仿佛眼前这两个不是什么私会的奸夫**,而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知道他没事,容舒转而看向宗政无忧和容乐。 只见宗政无忧拉着容乐,要她给他的母亲云贵妃磕头行礼。 容舒惊了。 这俩又不是一对,宗政无忧拉着别人媳妇,给自己娘亲磕头行礼,算个什么事儿? 摆明了寡廉鲜耻啊! 不过好在接下来,宗政无忧亲手将七绝草送给了容乐。 容舒趁此机会,给傅筹使了个眼色。 傅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从藏身之处出来。 “啪。啪。啪……” 一阵掌声传来,容乐和宗政无忧看着傅筹,皆一脸惊疑。 击完掌后,傅筹说道:“今日前来,亲眼目睹了一场旧情人藕断丝连的戏码,本将真是大开眼界。” “傅筹,你跟踪我!”容乐瞪大眼睛,指责傅筹。 傅筹的脸上划过一丝讽刺,他讥笑道:“跟踪你?公主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吧?” “今日我来,是要借七绝草一用。” 宗政无忧暴怒,抄起剑而来:“卑鄙小人,七绝草乃我母妃遗物,万不能给你!” 容乐也喊道:“傅筹,你不要太过分!” 傅筹挡住剑,又说道:“你今日若将七绝草给我,我就答应休了容乐公主,还她自由身,如何?” 宗政无忧一时犹豫了,容乐却不肯。 “无忧,不要听他的,救可儿性命要紧。休书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宗政无忧点头,抄着剑又要袭来。 躲在后面看了半天的容舒,摇了摇头,只觉傅筹行事还是太过优柔。 下一刻,她突然出现在宗政无忧和容乐身后,手里拿着两块砖头,左手一砸,右手一砸,相当的干脆利落。 “噗通”两声,宗政无忧和容乐,两人眼冒金星,晕晕乎乎地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傅筹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男女,只觉得后脑瓜疼。 “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走?” 容舒毫不犹豫地抢走七绝草,往思云陵外走去。 站在思云陵门口,她打量了下周围,果然发现了每个陵寝必备的断龙石。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断龙石处砸去。 “嘭——” 一声巨响,断龙石轰的落下,将思云陵门口堵死了。 傅筹一直看着她行动,却并未阻止。 “他们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容舒看了他一眼,将七绝草收进袖中。 “要是出不来,那你的计划,不是能更顺利地实施吗?” 傅筹眼睛眯起:“你都知道什么?” 她瞥了他一眼,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整天跟我说那么多,傻子也知道你要谋反了。看在你这大半年来,对我还挺好的份上,我就帮你困住他们一段时间。” 她朝身后摆摆手,声音已远去。 “不用太感谢我啦……” 第22章 自缚 回到将军府之后,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去看看那个可儿为好。 毕竟若因她拿走七绝草,可儿得不到医治而死,也是一桩罪孽。 然而,来到门口后,她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沉稳的男声传来:“可儿,等公主拿到七绝草,治好你的病后,你要好好感谢公主才是。” 傅筹小声在她耳边说:“这是萧煞。” 容舒点点头,表示知道。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传来:“嗯,不过如今我已得救,哥哥你也不必再为了我,而受启皇的胁迫做事!” 傅筹又小声地说:“这是萧可。” 容舒听到这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启皇?那不就是阿齐? 容舒蹙眉,他们这是……要背叛阿齐吗? 听了后面的对话,容舒才知道,原来萧煞是阿齐的人,可是容乐对他很好,所以他深受感动决定追随容乐公主。 至于萧可,是阿齐用来要挟他的把柄。 唉……如此说来,萧煞没什么错,只是背叛旧主而已。可儿也没什么错,只是被人当做要挟的存在而已。容乐更没什么错,她只是本性善良,想帮助萧煞脱离魔掌,兄妹团聚而已。 可是怎么办呢…… 借用某位帝君曾说过的话——她这个人,既护短又不讲道理。 既然他们要背叛阿齐,那她也没什么必要帮他们了。生死有命,成败在天,一切全看天意吧。 容舒告别傅筹,再不管其他,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十天后,将军府最偏远的后院,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正在用晚膳的傅筹,眉头一皱,连忙起身往后院赶去。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大火烧过,只留下一片漆黑残骸的后院,傅筹脸上青紫交加。 “这里怎么了?小姐呢?”傅筹怒吼。 可惜仆人们也是刚到,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而后,傅筹不顾属下劝阻,冲进了断壁残垣中。 “傅舒!傅舒!你在哪儿?你快出来!” 傅筹发了疯似的寻找,可惜侍卫们将一片残骸全清理干净了,也没找到那位传说中的将军妹妹。 如此巨大的爆炸,只怕没人能存活下来。 傅筹双膝一软,呆呆地跪在地上。 不会的……傅舒身形如此鬼魅,区区爆炸,如何能伤得了她?她一定,一定是有事去了。 对,她只是有事去了,忙完了,她就会回来的…… 至于傅筹念叨的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从四周飞速略过的树木可知,她眼下正在野外……飞。 天命之毒解药已制成,她此刻当务之急,当然是将解药拿去给阿齐啦。 想到从此以后,阿齐再也不用受剧毒折磨,得以长命百岁,她便开心地想跳舞。 若此刻有神仙妖魔注意到此地,就会发现空中有一道身影,像喝了花酒的蝴蝶一样,上上下下打着转四处飞。 要说灵力,真乃杀人越货……不,是居家旅行的不二法宝。 北临与西启数千里之遥,她却只花了半个时辰,便赶到了西启皇宫。 此时的西启皇宫,晚膳时辰刚过,就已灯火通明。 容舒熟门熟路地溜进去,摸索到阿齐的寝殿,发现空无一人。 阿齐向来勤勉国政,也许还在书房议事吧? 想到这儿,她又悄咪咪地溜到书房外,果然听到他的声音。 “尉国那边如何回复?”容齐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书房外,跪着一个年轻将领:“回陛下,尉国那边,拒不配合。” 书房里静了一瞬,只听见笔尖摩擦宣纸的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到阿齐的声音,只是冷到了极点。 “前日我西启丞相出使尉国,听说已遭遇不测?” 西启丞相?那不是傅鸢娘娘的人吗?什么时候遭遇不测了,她怎么没听到风声? 书房外,将领双手抱拳:“是,末将明白。” 待那将领退下后,容齐放下笔,拿起桌上的纸,轻轻吹干墨迹。 “尉皇,既然你不识趣,那朕便只好搅了你尉国朝纲了……” 低声呢喃传来,宛如恋人间最亲密的私语,甜若蜜糖,深入骨髓。 不知为何,门外的容舒听了,只觉浑身寒毛倒立,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可是看看手中的药丸,容舒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容齐头也没抬,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扔过去。 “来人,拖下去!” 砚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可见他用的力气之大。 “阿齐,一年未见,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 朝思暮想的声音响起,容齐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却忍不住抬头望去。 门口,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身影将头上的帷帽取下,露出了绝美至极的脸蛋,和一头恍如月光瀑布的银发。 容齐连忙起身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舒儿,舒儿……真的是你吗?舒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清香,还有怀中真实的触感,他的嘴唇嗫嚅着,眼角一滴泪悄悄滑落。 容舒想推开他,却发现桎梏她的力道太大,根本难以挣脱。 任他抱了好一会儿,容舒忍不住挣扎起来:“阿齐,你放开我,你快把我抱扁了!” 容齐的双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好一会儿,他才收敛起眼中的阴鸷,松开了怀抱,拉着她坐下来。 容舒笑着,感叹阿齐还真是一如从前,手指却自发地按在他脉搏上,给他诊起了脉。 “嗯,脉象平稳,看来阿齐这一年也有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 她满意地点点头,生怕自己不在,阿齐就耍小性子不吃药了。 容齐抬手,摸了摸她的银发,表情虽笑着,眼神却暗了下来。 若不好好保养自己,又怎么能把这个偷了他心的小妖精,给抓回来呢? 他的视线扫过门外,门外一个小太监点点头,迅速消失了。 容舒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又见阿齐神色温和,就没多想什么,只说起其他来。 “阿齐,经过一年的跋山涉水,苦心寻找,我终于把药引找齐,已配出天命之毒的解药了,你看!” 她伸出手,掌心里放着一颗黑褐色的药丸。 “嗯,舒儿真厉害。” 他看也不看那药丸,只一心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视若珍宝。 “来,快吃了它吧!”她将药丸放在他唇边,面露期待之色。 容齐却只笑着看她,唇齿不动。 “阿齐,快张口呀!” 她急了,想将药丸塞进去,却始终不得其法。 谁知容齐倔脾气起来了,就是不张嘴。 真不乖,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容舒见不得他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一时气急,就将药丸含在嘴间,猛地亲上容齐的唇,然后用舌尖抵开他的牙齿,将药丸推进他口中。 直到对上容齐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容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恨不得马上抽身回去,然后扇自己几个巴掌! 天哪,她都干了什么?不会是话本看多了,变傻了吧! 正当她欲后退时,容齐却猛地搂住她,按住她的后脑,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唇齿间激烈的交缠,顿时让她的脸爆红,仿佛一只红透的西红柿。 见她瞪大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容齐伸手在她腰上一按。 “嗯……” 她一时软若春水,由他推倒在榻上。 容齐欺身而上,吻得越发深入。 她从未与人这样亲密接触过,一时竟被他的热情裹挟着,以为自己如坠云间,随风颠簸翻转着。 正当两人意乱情迷之时,容齐却突然一咬牙,停了下来。 “阿齐?” 她衣衫散乱,眼带春波,目含秋水,诱人的模样引得他浑身一紧。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是从她身上爬了起来,替她整理好衣裙。 这发展……怎么好像不太对?话本里不是说,之后会…… 想到什么,容舒的脸蛋更红了,眼神也闪躲着,不敢直视容齐。 容齐看她这模样,费尽全力克制自己的努力,差点前功尽弃。 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出事,容齐连忙起身下了榻。 “阿齐,你去哪儿?”她问。 容齐含笑看着她,却没再靠近。 “舒儿,你先在此休息,我待会儿就回来。” “哦。” 容舒乖巧地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怪怪的。 难不成……阿齐身患隐疾,不能碰女人? 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容舒瞪大了眼睛,心头划过一丝怜惜。 啧啧啧,真是可怜呐……放心,阿齐,你还年轻,以后一定会好的! 她这般想着,然后毫无负罪感地倒头趴在床榻上,翻了几个滚,捂着嘴打起了瞌睡。 还是这个睡了十几年的床舒服,将军府那个破秋千,硬邦邦的,用来睡觉还是差了点火候。 于是,等容齐洗完冷水澡回来,看到的就是某人香甜的睡颜。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惹了火就跑。” 容齐爬上床,紧紧抱着暖暖软软的少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舒儿,等到大婚后,你就再也别想逃了。” 容齐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怎么也不肯睡。 他实在担心,以她通天的本领,只要自己一个没注意,她又会溜的没影了。 ———— 第二日清晨,容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阿齐躺在榻上看书,而自己,正窝在他怀里。 这时景,倒很像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每每他难过伤心的时候,她便会大方地贡献自己的怀抱。 只要阿齐抱抱她,很快就会振作起来。 他还曾笑话道,他像马儿,她是草。只要马儿吃了草,就能一直往前跑。 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角度:“阿齐,你在看什么书?” 容齐将书放下,温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记轻吻。 “没什么,杂书而已。” 她的眼角余光扫过那书,上面赫然写着——《妖魔鬼怪志》。 什么时候起,阿齐竟喜欢看传奇志怪了? 容齐将书合上,捏了捏她的鼻子,俯身在她唇边轻吻。 他的动作,勾起她昨晚的回忆。 一时间,她心慌意乱极了,连忙推开他,三两步下了床,就要往书房外走去。 容齐以为她要离去,立即追来,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她。 “舒儿,我曾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可是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你一走就是一年,音讯全无。” 如果她再不出现……他会疯。 容舒低头:“阿齐,我是去找药引了。”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 容齐搂着她的臂膀越发用力,紧的像钢铁浇筑而成。 “别走,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好不好?” 他埋首在她颈间,温热的液体落入衣襟,仿佛灼伤了她的肌肤。 “舒儿,别走。” 他以此生最卑微、最无助的语气和姿态,哀求着,希望她不要离去。 她被他钢铁似的手臂抱的很不舒服,忍不住挣扎着:“你抱疼我了!” 只是她越挣扎,腰上圈禁她的力道就越大。 耳后,容齐的声音暗沉:“舒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我要被你勒死了,阿齐快放开我!” 她用力拍打着他的手臂,却毫无作用。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容齐如此说着,猛地将她转过来,抵在书桌上,狠狠地咬上她的红唇! 这次,是真的在用牙齿咬,力道大的都将她的嘴唇咬出鲜血来。 容舒恼了,掌心运起灵力推开容齐,才摆脱了他的束缚。 容齐靠在书桌上,用手背擦去唇边的鲜血。 她冷哼一声:“阿齐,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干嘛咬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她推开书房大门准备离去。 然而,门外,一千黑沉沉的铁甲大军,已手持刀剑,将整个宫殿围的水泄不通。 “你又想走?哈哈哈……” 一阵凄厉的笑声传来,容舒蓦然回头,只见俊美无俦的年轻帝王,整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双阴鸷疯狂的眼睛。 “刘方士何在?”他问道。 铁甲军中,立即跑出来一个穿着道袍,拿着桃木剑的方士。 “属下在!” “开始。” 容齐一声令下,铁甲军和刘方士就将容舒团团围住。 看着刘方士神神叨叨地拿着东西,围着自己打转,容舒一脸莫名其妙。 这是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半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金光密布的网,直直朝容舒扑来。 第23章 大婚 那金网上闪烁的光芒,一看就知不是凡间俗物! 刘方士一边操纵着金网,一边说道:“此物名为困妖网,凡六界妖魔鬼怪,无不惧怕之!” 说话间,困妖网已落下,将容舒罩在里面。 “啊!好疼啊!”容舒倒在地上,放声尖叫着。 容齐脸色一变,怒目而视。 “刘方士,这是怎么回事?” 刘方士苦哈哈地说:“陛下容禀,既是困妖网,妖物会有些损伤,实乃常事……” “阿齐,我好疼……你放我出来好不好?”金网中,容舒小脸皱着,可怜兮兮地看着容齐。 容齐走过去,将她连人带网搂在怀中,亲吻着她的银发。 “对不起,舒儿。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你离去……” “谁说我要走的?” 容舒一把推开容齐,从地上站起来,将身上的困妖网扔在一旁。 容齐和刘方士,皆一脸呆瓜相。 “你你……”刘方士指着她,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 容舒歪歪脑袋,将他的手指戳到一旁。 “我什么?一个破网而已,奈何得了我吗?”她扮鬼脸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是妖魔鬼怪,我是银珠精灵!” 说着,她推开挡着道的刘方士,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去。 身后,容齐猛地抽出贴身佩剑,剑指刘方士。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他的剑尖抵在刘方士胸口,“欺骗朕的下场,你知道吗?” “是是是!” 刘方士抖着哆嗦,掏出一大把符咒法器之类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朝容舒的背影扔去。 容舒察觉到异常,立即转身回头,把东西全部挡下。 不想,其中有个小布包被她打落后,里面的粉末却洒在空中,纷纷扬扬,无处不在。 她下意识皱眉,可是已来不及屏住呼吸,粉末就顺着她的鼻子进入了体内。 下一刻,她眼冒金星,跌跌撞撞地软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容齐连忙接住她的身体,轻柔地拥进怀中。 他看向刘方士,眉头紧皱:“你洒了什么东西?会不会有危险?” 刘方士脸色惊异万分,指着容舒,战战兢兢地说:“煞,煞气香灰……” 香灰容齐倒听过,煞气香灰却是何物?听着就不像个好东西,但眼下不是询问的好地方。 容齐一声令下,随后一千铁甲军如流水般,缓缓撤离书房。 刘方士此刻镇定了不少,只是脸色还有些发白。 “陛下,属下终于明白,为何困妖网没有用了。” 容齐斜眼看去,很是不悦:“不是你道行太浅的缘故吗?” 刘方士捋捋山羊胡子,摇头说:“大凡妖魔鬼怪,纵使不惧这困妖网,也会有所反应。这位姑娘却完全无动于衷,由此可见,她并非妖魔鬼怪。” 容齐的眼眸抬起,沉沉的视线落在刘方士身上。 刘方士接着说:“煞气香灰,只会……对神仙起作用。” 话语落下,书房外静了一瞬。 容齐的手紧紧握起,眼神微微闪烁着。 “仙人私自下凡,沾染太多因果……会有孽报的。”刘方士犹豫着劝谏道,“陛下最好,还是放这位仙子离去吧。” 容齐一记眼刀狠狠射来:“闭嘴!” “朕……不会放她走。”容齐说着,将容舒抱进了书房,“你只需帮朕弄明白,如何才能留住她。” 门外,刘方士摇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书房里,容齐将她放在床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容舒的睡颜,眼神晦涩了。 “即使你是天上的神仙……” 容齐俯身,在她红唇间厮磨。 “我也会把你拉下云端,陪我共堕地狱!” 西启国中暗潮涌动,与之相邻的北临国,也争端四起。 这话要从北临皇帝宗政殒赫说起。 宗政殒赫作为临皇,之前与西启结亲,就是为了共同讨伐尉国。 如今和亲已成,西启虽未出兵,但临皇伐尉之心不死,不顾朝中众多大臣劝阻,执意御驾亲征,讨伐尉国。 因黎王宗政无忧不见人影,朝中又不可无人掌政。 故宗政殒赫让太子监国,陈王宗政无郁辅助,然后自己和大将军傅筹,一起带兵出战。 谁知军中的傅筹,竟然是别人假扮的。真正的傅筹,留在北临国都里掌控着军权和局势。 出征在外的假傅筹,寻机杀了临皇宗政殒赫,并嫁祸给黎王宗政无忧。 等三天后,消息传到国都时,已成黎王杀父弑君,潜逃在外了! 太子一面悲痛,一面窃喜,想借此机会登基为皇。不想时局已被真傅筹操控,他登基的美梦一下子便破碎了。 当着文武百官,傅筹亮出自己的身份——先皇后傅鸢之子,也就是北临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他又拿出宗政殒赫曾下过的圣旨,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傅鸢之子必为北临太子。 朝中仍有大臣不服,傅筹却全数压下,自行登基为皇,并主理北临国事。 陈王宗政无郁是铁打的黎王党,事后带兵反叛傅筹,想要夺回北临政权。 不想他太过冲动,又没有黎王在旁给他出谋划策,竟掉入傅筹设下的圈套,不但血溅先皇灵位,还被指控起兵谋反。 最后,陈王被剥夺兵权,关进大狱。 前后事情发生,不过几日左右。 等容乐和宗政无忧想方设法从思云陵出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不过此时,他们刚出来,对时局发展还一无所知。 宗政无忧搀扶着容乐,欲将她送回将军府。 不料两人刚到将军府门口,就被侍卫拦住了。 “大胆!何方白发妖孽,竟敢擅闯将军府?” 侍卫的呵斥声,令容乐羞愧地低下了头。 原来,在思云陵的这段时间里,容乐体内剧毒发作了一回,后来勉强压下,满头青丝却变成了白发。 如今红颜白发的模样,一路引来许多人围观。 宗政无忧却不许旁人这般欺侮她,立即怒喝道:“你没长眼睛吗?将军夫人都不认识了?快让你们将军出来,把夫人接进去!” 侍卫闻言,赶紧跑过来,仔细观察容乐的样子。 容乐闪躲着,口中说:“我是容乐公主,你们的将军夫人。” 不想这时,侍卫却朝四周使了个眼色,顿时一大群侍卫赶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容乐惊呼。 侍卫们却纷纷讥笑讽刺他们。 “容乐公主不是和黎王私奔去了吗?难道你不知道,你早就被休了?如今竟还有脸回来,真是厚颜无耻啊!” 侍卫们纷纷哈哈大笑,看两人的眼神,如同看一对奸夫**,充满了唾弃。 宗政无忧的脸都气红了,怒吼道:“放肆!如此颠倒黑白,叫傅筹出来见我!” 侍卫头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你们当真要见?” “那是自然!”容乐一脸气愤,“我要当面问清楚,他抢了我七绝草、把我们关在思云陵里不说,如今还污蔑我与黎王,又是何道理?” 侍卫们见此,交头接耳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来领着两人去见傅筹。 宗政无忧和容乐一路走着,认出这是去皇宫的路,还以为傅筹在宫内办事。 直到进了金銮殿,见到一袭龙袍加身的傅筹,两人才彻底愣了。 之后的事情,不过是互相指责,争论是非而已,实在没什么复述的必要。 结果就是傅筹大权在握,宗政无忧和容乐不敌,遂想尽办法离开国都。 两人狼狈逃往黎王封地——北临南境的青州,而后宗政无忧在青州自立为王。 不久,傅筹在将军府外遇到一个疯女人,认出疯女人是他的母后傅鸢,于是接回皇宫安养。 而南境中,容乐因一头白发,被人诬为白发妖孽。宗政无忧屡屡破解谣言,谁想谣言却愈演愈烈,白发妖孽之说甚嚣尘上。为保护容乐,宗政无忧自服毒药,陪她一头青丝变白发。白发妖孽一说,暂被压下。 宗政无忧与傅筹两方僵持间,北临国境被一分为二,内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西启国都中,却处处张灯结彩。 容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眼前一片鲜红。 定睛再看去,却见容齐一身大红,坐在床榻边,笑着看自己。 “阿齐?” 她坐起来,揉揉脑袋,只摸到满头珠翠。 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穿着厚重的大红色喜服。 她的唇张成圆形,呆呆地看着容齐。 容齐却靠近了过来,在她的唇角轻吻。 “舒儿,你醒了?” 他牵着她,从床上起来。 “不,不是……阿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穿成这样……” 她有些结巴,身体却随着他的牵引,往前走去。 他侧头,含笑看着她。 “舒儿,你睡了许多天,所以不知道,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啊?”容舒懵懂,眨眨眼睛,“你没告诉我呀!” “我说了,你自己没听到。”容齐并不承认。 容舒嘟起嘴巴,哼了一声:“不可能,我耳力好得很!肯定是你没告诉我。” “谁说的,那天我……”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路往大殿走去。长长的大红婚服裙摆,拖在地上,醒目而耀眼。 直到大殿门口,容齐才拿出一方红盖头,盖在她头上。 “呀,我看不见了!”她嘟囔着。 他握紧她的手,声音温柔。 “无妨,我在。” “哦。” 听到他这么说,容舒本能地放松了,顺着他的指引往前走去。 随他一步步走上台阶,一步步走到万人中央,一步步走到御座之前。 他扶着她,稳稳地坐在龙椅上。 耳边,响起礼部尚书宣诏的声音。 “西启皇帝诏曰: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女容舒,温懿恭淑,柔明毓德。宜册为皇后,承宗庙,母天下,为六宫之主,与民更始。钦此!” 下首,满殿文武百官跪地,磕头行礼。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中,容舒有些慌了。 眼前的一切,代表着什么,她一清二楚。 可是……嫁给阿齐? 她之前从没想过,今日却任由阿齐牵起自己的手,在众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感觉到她的犹豫,容齐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语。 “舒儿,我爱你。” 她低头,沉默了。 容齐眸色微沉,半晌,转头看向旁边。 躲在一旁的刘方士,连忙点点头,迅速溜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许多鸟叫声。 百官大为惊讶,好奇地看向殿外。 容齐看向小荀子:“外面怎么了?把门打开。” 立即有两个小太监,把宫殿大门打开。 下一刻,就见各种各样尾羽精致的鸟儿,从门窗里飞进来。 “快来人,保护陛下和娘娘!” 大臣和侍卫们慌作一团,连忙要拿刀剑拦下那些鸟儿。 容齐却制止了他们,声音很是沉稳。 “今日朕与皇后大喜,不宜见血。诸卿先停下,看看这些鸟儿要做什么。” 闻言,大臣和侍卫们才将将站定,紧张地看着鸟儿。 却见那些美丽的鸟儿,在殿中转了一圈,就直直朝龙椅上的两人飞来。 容齐牵着容舒的手,站了起来。 鸟儿就像找到目标一样,围着容舒打转,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接着,容齐朝下方递了个眼色。 文武百官中,有一紫衣官员,指着鸟儿,猛地大喊。 “百鸟朝凤,百鸟朝凤!是凤凰啊!” 又有一人跟着叫起来:“必是皇后娘娘真凤降世,才引来这百鸟朝凤的奇景啊!” 怪象乱人心,其他官员正震惊着,听到这两人的话,一时半信半疑。 正在这时,一只鸟儿飞来,叼起容舒红盖头一角。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只见盖头下,皇后娘娘一身喜服,容颜绝世,倾国倾城。 众人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一时都痴了。 等到鸟儿将红盖头全数叼走的瞬间,一只浑身闪着银光的凤凰,扑闪着翅膀,从容舒身上显出身形! 那凤凰抖擞着银色的羽翼,在容舒头顶盘旋片刻后,就朝着门外飞去。 百官们不禁跟着挪动脚步,只见到那银凤飞在皇宫半空,时而清啼鸣叫,时而翻转翱翔。 如此半刻钟后,银凤才缓缓飞远了。 这奇异的一幕,国都里大半百姓都看到了,连忙面朝皇宫跪下磕头,口中直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皇宫大殿中,百官回过神来,个个面带震惊、议论纷纷。 等他们再抬头看去时,竟发现上头的皇后娘娘,头发是银色的! 开头那两个官员,见状连忙又跪下高喊。 “天降银凤,佑我西启!大业得成,一统天下!” 当今人间界,时人多信鬼神。 这一刻,文武百官皆为奇景所震,一齐跪下高呼。 “天降银凤,佑我西启!大业得成,一统天下!” 响声震天,犹如洪钟,振聋发聩。 第24章 青州 当晚,西启皇宫灯火通明。 容舒盖着红盖头,百无聊赖地坐在寝殿里。旁边一溜烟的宫女太监守着,似乎生怕她消失不见。 “吱呀——” 寝殿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宫女太监们躬身行礼,无声退下了。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容齐与容舒两人。 看着床上坐着的女子,容齐深吸一口气,不承认自己竟有些紧张。 他来到床前,手执喜秤,像无数次梦中那般,手足无措着。 容舒察觉到他的靠近,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揭下红盖头。 她一时奇怪,就自己伸手将盖头取下。 盖头落地,烛火摇曳下,她满头银发被染成了金色,与头顶精致奢华的后冠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容齐一时看得痴了。 “舒儿……” 他轻唤,眼中满是痴迷。 容舒推开他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将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取下,口中娇嗔抱怨着。 “阿齐,你干嘛要选只银凤凰?难道你不觉得凤凰很傻气吗?” 两人心知肚明,她说的是白**堂上飞出的银凤。 容齐走过来,从身后将她搂住,埋首在她脖间,深吸一口气。 “舒儿喜欢什么?” 他灼热的呼吸打在颈上,有些发痒,她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觉得龙啊凤啊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看!” “是吗?”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惊起她一声娇呼。 随后,她被轻轻放在床榻上,他随之欺来。 “舒儿觉得……我好看吗?” 他的吐息近在咫尺,眼神紧紧捕捉着她的神色。 大概是觉得热了,她的脸颊难得染上胭色。 “好……好看啊……” 她的话语有些结巴,眼睛左右转着,就是不知道看往哪里。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舒儿,你听……这里,一直在为你而跳动。” 她低头,他却勾起她的下巴,不让她逃避。 一记轻吻落下,缓缓加重力道,耳鬓厮磨间,俩人的呼吸彻底乱了。 红烛高照,喜帐垂下,遮掩住无边春色。 她的声音,也仿佛变了调。 “阿齐,你咬疼我了……” “舔舔就不疼了……” “骗人,还是疼!” 接着,她的话语渐渐消失了,唯余女子轻柔的娇吟和男子沉重的喘息。 ———— 三天后,北临国都。 将军府的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木盒,外盒雕着花鸟鱼纹,十分精致。 傅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鲜红色的植株来。 他掏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掌,任由鲜血一点一点地滴在红色植株上。 植株吸收了鲜血,显得越发红艳夺目。 好一会儿后,他才重新将外盒盖上,将木盒藏进袖中。 这时,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少主,西启传来消息,三天前启皇迎娶一银发女子为后。帝后大婚当日,皇宫天降银凤,国人谓之祥瑞。” 傅筹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出鞘的利剑。 “西启,银发皇后……是她?” 黑衣人不明白:“少主是指谁?” 傅筹却不解释,只是迅速起身:“准备一下,朕要秘密去一趟西启。” 黑衣人震惊,连忙阻拦道:“您如今贵为北临国主,岂可随意前往他国?” 傅筹此人生性执着,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黑衣人的苦劝亦无济于事。 还是后来有紧急军务传来,才拦住他前往西启的步伐。 “陛下,叛王宗政无忧,已亲率南境青州五万大军,往国都奔赴而来。” 傅筹冷冷一笑:“哼,他急着送死,朕岂能不成全?” 他的右手抓紧佩剑,转身回了北临皇宫。 隔日,傅筹就点齐兵马,齐齐开赴两军边境。 此时,北临南境,宗政无忧兵马扎营的地方,也不太平。 原来,宗政无忧出征在外,内廷里却传来黎王妃容乐包养男宠的消息。 那消息不但将男宠一事说的绘声绘色,还将容乐此前嫁给傅筹,又与黎王私奔的事情结合起来,生生将容乐塑造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事情后来闹得有些大,不知怎的,容乐竟被逼来到了前线军营。 当着诸多将士和大臣的面,宗政无忧暴怒,与容乐两人愤而决裂,容乐因此伤心离开北临。 其实此事,不过是宗政无忧和容乐的计谋而已。 如今战事在即,青州大军却急缺军马。容乐便献上此策,好名正言顺地从北临脱身,前往宸国购买军马。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这事在西启也掀起了波澜。 得知这个消息,西启皇宫的议事大殿里,容齐召来几位心腹大臣,几人通宵达旦商议着。 第二日,西启发布檄文,历数北临黎王背信弃义、蔑视西启、欺侮公主等诸多罪状。 容齐更是亲入军营点将,战前慨然誓师,而后率领西启十万大军,开往北临南境。 那边宗政无忧和傅筹在战场上打了个你死我活,不料等他回过神时,西启大军已越过国界,直奔青州,拿下了他的大本营。 青州地处繁华,城墙坚固,本不好攻克。 奈何主帅宗政无忧带着仅有的五万青州军走了,王妃容乐公主坐实了包养男宠之罪,奔逃在外。 青州城内将少兵寡,还都是老弱病残,又无人主事,自然人心涣散。 加上,从容乐入青州后,白发妖孽一说屡屡复现,谣言虽数次被宗政无忧弹压,却并未彻底根除。 自他俩先后离开青州后,城内怪事频频,无形中都指向白发妖孽。 桩桩件件,骇人听闻。 白发妖孽之说,死灰复燃,且愈演愈烈。 这一次,甚至将宗政无忧也卷入其中,直斥他被妖孽所惑,甘愿为虎作伥,才会沦为满头白发的模样。 青州城内纵有黎王几个心腹,却实难服众,更破除不了可怕的谣言。 一时间,青州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等到容齐大军兵临城下,不过围城几日,城中自有人揭竿而起,要反了宗政无忧和容乐这两个白发妖孽。 可叹的是,带头反叛的,不是那些黎民百姓,而是在青州扎根多年的士家大族。 士家大族反叛的隐患,其实早在宗政无忧与容乐,全力在青州推动赡民变法时就已埋下了。 赡民变法一事,不是不好。 只是自古改革变法者,少有好下场的。究其根本,无非是触动了实权派的利益而已。 宗政无忧一来是自恃天潢贵胄,青州又是他封地;二来,他刚收服了几个平民将领,手里还有无隐楼这个江湖门派。 有这两重底气在,他强行在青州推行赡民变法,却没考虑到,他们初到青州根基未稳,又无强力兵权在手,就想从士绅们手中拿走土地,分发给贫苦百姓们。 殊不知,在根本利益面前,即使皇帝来了,士族们都敢豁下一身剐,把皇帝拉下马。何况只是一个,连杀父弑君罪名都未澄清的黎王? 就连宗政无忧的授业恩师,当地孙氏族长孙继周,都因此背叛了他。 至于受惠的平民百姓,倒是感恩戴德。可惜时人多信鬼神,广为流传的白发妖孽谣言,也让他们惴惴不安。 宗政无忧的大本营青州,看似地势坚固,实则已成一盘散沙,触之即溃。 围城第三日,青州城自内而破,士家大族带头投降。 西启一万大军进城驻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其余九万,留守城外,借地利之便,广布暗桩倒茬,以应对宗政无忧回援之大军。 可惜宗政无忧出发时带走青州五万壮丁,回来时却只剩三万。又是疲劳倦怠之师,哪里敌得过容齐十万以逸待劳的军队? 几乎连交手都不用,三万青州军已然溃散。 刀戈剑戟中,无隐楼的人护着宗政无忧,一路往宸国逃窜而去。 而追在宗政无忧后面跟来的傅筹,却在青州城外止步了。 青州本是北临国土,傅筹如今身为北临皇帝,即使受人非议继位不正,但到底是北临正统皇族,比容齐这个别国皇帝的名头好用很多。 因此城内士族们见到傅筹大军来袭,心思又动了起来。只是城里城外都被西启大军包围,他们一时难以擅动。 但若傅筹执意要收回青州,时日一久,只怕容齐也难以阻挡人心所向。 然而事态的发展,冥冥之中注定了天命所归。 北临皇宫中传来消息,傅鸢太后病危,只怕命不久矣。傅筹若不及时回师,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一边是不容侵犯的国土,一边是失而复得的母亲,忠孝如何两全? 就在傅筹犹豫徘徊之际,后方又传来消息——陈王宗政无郁逃出大狱,已集结两万兵马,占领了北临国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傅筹愤恨地看了眼青州城,急急率领大军,班师回朝去了。 青州城中,听闻傅筹大军远去,容齐终于将杯中茶水抿下。 容舒坐在他对面,头上戴着帷帽,很是无聊地蹬着腿。 “阿齐,你怎么这么喜欢喝茶?” 她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色味寡淡,半点比不上喝酒来的痛快。” 她将杯子塞回容齐手上,将头上帷帽取下,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蛋来。 容齐眼神一暗,挥袖拂去桌上茶具,一把将她推倒在桌上,轻咬上于他而言甜如蜜糖的小嘴。 “嗯?” 她眨眨眼睛,任他咬了个尽兴,身体却软如春水般了。 “之前我身体不好,你不是经常嘱咐我,不宜多饮酒吗?” 他的牙齿,松开殷艳的的红唇,转而用舌尖轻舔着。 “如今我已然痊愈,日后可陪你浮一大白。” 正在两人耳鬓厮磨间,外头传来小荀子的声音。 “陛下,娘娘,萧煞求见。” 萧煞?容舒听着这名字正觉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容齐替她整理好衣服,并将帷帽戴在她头上后,才问:“何事求见?” 小荀子在门外答道:“他说有关于容乐公主的消息,要当面告诉您。” 容齐神色浅淡,并不在意。 这时,容舒忽然想起来,萧煞是容乐公主的贴身侍卫,他早已背叛阿齐投诚容乐了! 于是,她拉了拉容齐的袖子,小声地说:“萧煞他早就不想帮你办事了。” 容齐心中一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过了一会儿,他却对外吩咐:“让萧煞进来。” 不久,一身黑衣劲装的萧煞进来了。 这还是容舒第一次见萧煞,之前她只听过他的声音。 隔着帷幔上的薄纱,她看不太清萧煞的脸,却本能地觉得他不太对劲。 她连忙扯了扯容齐的袖子,轻声在他耳边提醒:“阿齐,小心他有诈。” 容齐点点头,问萧煞:“你说你有容乐公主的消息,不知是何事?” 萧煞缓缓走上前来,半跪在地上,身体却紧绷着。 “公主她被黎王伤透了心,此时正在宸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却愈发往前倾。 话语未尽,图穷匕见! 下一刻,他拔出袖中匕首,猛地朝容齐刺来! “昏君,还我妹妹命来!” 萧煞挑的时机极好,房中只有容齐和容舒两人,没有别的侍卫保护。 世人皆知,启皇身体羸弱,从小离不了药罐子。而旁边戴着帷幔的皇后,却只是一介女子。两人加起来,也应当不是萧煞的对手。 然而下一刻,一柄锋利的宝剑,却突然出现捅进了萧煞的胸口! 萧煞捂着胸口,手中匕首脱力掉下,发出“哐当”一声。 再看向他对面,容齐已站起来,左手将容舒牢牢藏在身后,右手却握着长剑,捅进萧煞胸口! “你!为什么……” 萧煞的手抓着剑,缓缓倒下,眼睛死死地盯着容齐。 容齐毫不留情地把剑拔出,满溢的鲜血顿时蹦出。 “听说你妹妹萧可前日病故,朕深表遗憾。” 心脏中剑的萧煞,捂着胸口,恨恨地瞪着他,不一会儿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容齐朝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过来,将死去的萧煞拖出去。 “怪只怪你明知萧可命不久矣,也不愿臣服于朕,反倒跑去宸国找容乐,因此贻误了医治时机……” 擦去剑尖上的鲜血后,容齐回头,却见容舒已揭开帷帽,怔怔地看着自己。 刚才还不可一世、霸气侧漏的容齐,顿时软了。 “舒儿,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第25章 北临 “噗嗤……” 她露齿一笑,突然朝他扑过来。 莫名被投怀送抱的容齐,一头雾水:“舒儿,你怎么了?” 容舒搂着他的脖子,主动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容齐一脸懵。 她却笑着说:“阿齐,你好帅呀!” 他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却强行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什么好帅?” “你刚刚的样子,好像话本里的大英雄啊!”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快说,青州城里的谣言,是不是你让人散播的?” “是,也不是。” 容齐揭开她帷帽前的面纱,附身上去,汲取她唇间的甜蜜。 “母后联合孙继周传播的谣言被破解后,我不过是小小加了把火而已……” “那青州的士族叛乱?” “是我派人挑起的……” “那临皇退兵?” “我助了陈王一臂之力……” “还有——” 容舒还要再问,可惜容齐已经将她的话堵在口中,再问不出来了。 春宵日短,情深不绻,自是无边风月。 ———— 北临国都内,却乱相频现。 先是陈王无端从狱中逃脱,又接手了国都两万守军,更公然在朝堂上宣告傅筹杀害先皇、谋权篡位的罪名,当场废除傅筹的皇帝名号。 十日后,傅筹带兵杀回,一番血雨腥风,重夺北临国都,废宗政无郁的陈王之位,贬为庶人并圈禁府中。 而后傅筹本该镇守国都,平定乱局,再整军待发,夺回被西启抢走的青州。 可是不知何故,傅筹却突然离开国都,前往宸国。 傅筹离开国都的第三日,废太子和陈王宗政无郁,先后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 有不止一个目击者称,曾在东宫和陈王府,看见过傅筹的身影出现。 北临朝野震动,群臣悲愤。 然而傅筹手下大军皆留守国中,因此无人敢在明面上置喙。暗地里,滔天巨浪却逐步逼近了。 青州境内,容齐的十万大军仍驻扎于此。 某日清晨,容齐手执长剑,在王府院中练剑。容舒坐在一旁,双手托着脸颊,笑着看他。 看到精彩处,她也折下一根树枝,充作利剑,朝容齐刺来。 容齐微微一笑,挡了她的攻势,转而反击。 一时间,院中两道身影疾速交错着,无数飞沙走石被带起,场面愈加激烈。 这时,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院中,跪在地上,将一封信交给了容齐。 “陛下,太后娘娘手书。” 闻言,比剑中的两人默契地停了下来。 容舒只见到容齐打开信看了一会儿,便大笑起来。 “阿齐何事这样开心?”蒙面人退下后,她问道。 容齐却牵着她的手,来到王府最高处的阁楼上。 他指着北边,问她:“舒儿可知,那是哪里?” 她顺着方向看去,想起十万大军徘徊青州,始终枕戈待旦就明白了。 “阿齐想去北临国都?看来,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等的时机,到了。” 他摸了摸她的银发,笑着说:“舒儿,与我一起去北临国都一游,可好?” 她也笑了。 “君所愿也,敢不从尔?” 当天下午,西启十万大军,一路往北临国都,风驰电掣而去。 一路上,城中兵将皆固守不出,西启大军得以畅通无阻。 不过一两日功夫,西启大军已赶到北临国都外。 北临朝中得到消息,早紧闭城门,坚壁清野以待。 自古国都依山傍水,占据军事地理优势,若要强攻下来,没有十几万军队,围困数年,也难以攻克。 北临国都也是如此。 及至兵临城下,北临国中众人虽十分焦急,却不至于失了分寸。 一来,西启才十万人马,而北临国都却城高墙厚,屯粮甚多,倒不惧他西启围城。 二则,如今天下四分,北临、西启、宸国、尉国各霸一方。四国均衡抗争之势已持续十几年,宸、尉两国必不会坐视西启吞灭北临,独大一方。 大军出征的时日越久,西启的国力损耗就越大。到时宸、尉两国一旦派出援军,不论是驰援北临,还是反围西启国都,都够他西启喝一壶的! 说不准,还会让试图打破平衡的启皇容齐,在此地折戟沉沙! 再者,北临兵事突起,国主失踪,朝中众大臣已拟好诏书,意为国都告急,诏天下勤王。诏书已发往北临各境,想来不日就有勤王大军,赶赴国都城外,击退西启大军! 综合以上三点,就是北临大臣的底气,因此国都中倒不算太慌乱。 然而容齐既然敢孤军深入,自有他的考究。 他命大军在原地扎营,休养元气,准备第二日再发兵攻打北临国都。 手下大将提出异议者众多,容齐却一力压下,只叫他们计划入城后该如何行事。 将军们一方面觉得匪夷所思,一方面又王命难违,只好按照容齐的章程行事。 这夜,容齐与将军们秉烛夜谈,直到半夜才回自己的大帐。 帐中,一盏素雅宫灯发出昏黄的光芒,容舒正坐在桌前,撑着脑袋,眼帘半阖。 他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容舒醒来,拉着他的手撒娇。 “我在等你。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容齐心里一暖,眉眼也柔和了。 他脱下盔甲,躺在床上,将她搂在怀里。 “舒儿……” 许久,他才开口说话。 “嗯?”她的鼻音很浓,似乎要睡着了。 “明日,我若战败,你便走吧。”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俊朗的侧脸:“走去哪儿?” 容齐低头,与她对视:“你是仙女,自然是回天上去。” “哼!”她娇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看他。 “也不知道是谁在出征前跟我说,我若敢离开他一步,他立时便战死在沙场上!” 拍开他伸过来搂她的手,她往床另一侧挪了过去。 “叫我走就走,叫我留就留,我才不听你的呢!” 看着她蜷缩起来,背对着自己赌气的样子,容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你当真不走?”他问道。 她又哼了一声:“不走,就不走!” 容齐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后朝她压了过去。 “那你答应我,若我明日赢了,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她侧头看了他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容齐笑了,只是这笑里充满了决绝和悲伤。 “那明日一战,我必死于北临——” 话未说完,她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不许你说这种话!” 他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那你答不答应?” 容舒看着他,知道他此刻虽笑着,却无比认真。 阿齐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骨子里最为偏执。他对别人狠,对自己却更狠。她毫不怀疑,若她今晚不答应,他明日就会死在北临国都的城墙下。 “好吧……我答应你。” 她主动勾住他,吻上他的唇。 “若你打下了北临,我便一生一世陪着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容齐的眼中酝起了水色,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在衣襟,晕染出点滴墨色。 他欺身过来,热情似火。 她却推开了他。 “明日还要打仗呢,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明天用吧!” 说着,她一把抓起被褥,将自己裹起来,还滚了两圈 ,确保严丝合缝,不留下一点可趁之机。 容齐宠溺地笑着,将她连人带被褥一起,紧紧抱在了怀里。 晚风从帘间吹拂进来,吹熄昏黄的宫灯,室内便一片寂静了。 翌日,旌旗蔽空,战鼓震天。 容舒被鼓声惊醒,睁开眼后才发现身边无人,另一边床榻上温度早已凉了。 耳边传来喊杀声、马蹄声、锣鼓声、刀剑相交声……无数声音夹杂在一起,弹出一曲金戈铁马,狼烟四起。 她却没有走出大帐一步,只是坐在那里等着。 等容齐回来……或者不回来。 这是属于他的战争,是他必然要面对的一切。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他。 大帐外,刘方士小心地询问道:“娘娘,您在里面吗?” 容舒点头:“我在。” “陛下有令,若他今日有什么不测,让我带您走。” “我知道了。”她轻声回答。 帐外没了声响,但容舒隐隐能感觉到,刘方士还在外面守着。 她伸出手来,打开手掌,试图运起灵力。 半晌,掌心仍没有半点变化。 以往熟悉的银色灵力,全然消失不见。 一身灵力受制,如今的她,除剑法过人外,已与普通凡人无半点差别。 视线飘向桌上放着的糕点,有小巧可爱的桃花糕,有浅黄芳香的桂花糕。 她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细品,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她就这么一直等着,听外面短兵相接,金鼓连天。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觉得时间难熬,度日如年。 终于,三天后,大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布帘被掀开,一道身穿青色铠甲的身影,逆着光越走越近。 “舒儿,我回来了……” 她笑了,起身迎接他。 “阿齐,欢迎回来。” 后世,《启书·太。祖本纪》有载: 太。祖三年,上起兵攻青州,绝之。月余,伐北临,北临降启,中土道绝,国灭。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为期一周的双更圆满完成,明天开始恢复日更一章了小仙女们~~ 第26章 联军 尉国,皇宫。 尉皇年过六旬,倒是老当益壮,深夜仍缠绵在美人窝中。 那美人年方二八,长得实在水灵,少见的美丽可人,犹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因此,这位美人成了尉皇这半年来独宠的头一份。每每出行,总少不了这位美人相伴。 有这美人在身边,尉皇总自觉龙精虎胆,更有使不完的劲儿,让他一度以为重回壮年。 正在兴头上,外面突然传来大臣连夜求见的请求。 “不见不见,有事明天再说!”尉皇摆摆手,很是不耐。 外面的大臣听了,连忙说:“陛下,是西启与北临最新战报——北临败了!” “什么?” 尉皇连忙从床上爬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穿衣服。 身后,美人贴上来。 “陛下,别走嘛……” 尉皇气血一涌,几欲再战。 然而军国大事迫在眉睫,他只好回头亲了美人一口。 “爱妃,等朕回来再好好疼爱你。” 美人羞涩一笑,却在尉皇走后,连忙穿好衣服,偷溜到议事大殿外偷听。 “你说什么?不过短短一个月,容齐那黄毛小儿就把北临打下来了?” 后面大臣说了些什么,美人没太听清楚,只听清后面尉皇一拍桌子,声音十分愤怒。 “好他个积弱贫瘠的西启,敢趁朕不注意私吞北临?爱卿,你速去与宸国联系,联合两国之力给西启施压,不怕容齐不把东西原样吐出来!” “陛下,若是启皇不同意呢?” “哼!那就两国联军,缴了他的西启!” 听到这里,美人连忙蹑手蹑脚地回了宫。 她拿出细笔,在纸条上速速写下几字——尉皇大怒,欲与宸国联合攻启。 写完后,她将纸条交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我已拖不住尉皇了,你速速将这纸条传回西启,劝陛下万万小心!” 小太监点点头,将纸条塞进袖中,小心离去。 过了许久,尉皇怒气冲冲地返回宫里,拔起剑就要杀了这美人。 “陛下,您这是为何呀?”美人哭的梨花带雨,柔弱的模样让尉皇犹豫了。 但他气仍未消,用剑指着美人:“说,你是不是西启派来的细作?否则为何百般纠缠朕,让朕耽于享乐,忽略西启出兵一事?” 这美人也是胆大,见状竟用手抓住剑尖,就要往自己身上捅去。 “陛下既怀疑我,那就杀了我吧!” 这时,宫殿一角的香炉里,渺渺飘出紫烟,尉皇眼中色。欲顿起,神志有些发昏了。 美人见此,小心挪开剑,柔弱无骨地趴在尉皇身上:“陛下,当时战事将起,朝中诸多大臣都说不用搭理,难不成他们也是细作不成?” “那……当然不是了……” 尉皇喊着美人,再次沉浸在温柔乡中。 那美人看着香炉,讽刺一笑:那些大臣当然不是细作,不过是收了西启的重礼,帮着说了几句话而已。 西启打败北临的余波,不但在尉国发酵,在临近的宸国,也引起轩然大波。 此时的宸国朝堂上,镇北王宁千易正在大发雷霆,十岁的小皇帝坐在皇位上,不敢出声。 宁千易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因一件棘手的事,离开了朝堂月余,回来就得知西启攻下了北临。 天知道他初闻这消息时,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一个月!容齐就把北临打下来了?宗政无忧干什么去了?还有傅筹呢?” 宁千易素性阴狠隐忍,这次西启的事,真的触碰到他的痛点了。 下面有大臣连忙回答:“宗政无忧兵败青州,逃亡在外。宗政无筹战前失踪,至今不知所踪。北临废太子和陈王宗政无郁,在府中暴毙。” “哈,容齐好手段!”宁千易指着西边,气的浑身抖了抖,“几下就把北临几个皇子全弄没了,北临群龙无首,焉能不败?” 宁千易将矛头指向朝臣:“你们干什么吃的?就坐视西启出兵吞了北临?” 朝臣们诚惶诚恐,不敢接话。 宸国小皇帝见状,小声说:“镇北王曾说过,凡军国大事,皆要决于你手。因此朕和大臣们,都不敢擅专……” 宁千易长叹一声,回忆起之前那件棘手的事,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全是容齐的谋划! 容齐也真是胆大,这么多环节,但凡哪一个出了差错,他这启皇和西启十万大军,只怕就要魂归北临,再无回国之日了! 不过宁千易还是想不明白,北临国都坚固,容齐是如何破城而入的。 “是不是北临内斗,有人里应外合,开了国都城门?” 又有一大臣出列:“据闻,是北临的傅鸢太后,亲自带着传国玉玺,开了国都城门,迎启皇入城的。” “傅鸢?哈……她怎么会出现在北临,还成了太后?”宁千易来回踱步,右手紧握佩剑。 “这臣等就不知道了……而且听闻,北临发往全国的勤王诏书,也被她截了。所以各城驻军还没反应过来,国都就被西启拿下了。” “这么说……”宁千易冷笑道,“堂堂一个偌大的北临,竟败于一个女人之手?” 众大臣静默。 这等女人,他们实在汗颜又悚然。 这时,外面传来尉国使者求见的消息。 宁千易在小皇帝旁坐了下来,看向殿外。 “来的正好,是时候给西启一点教训,让启皇知道,胃口太大吃多了,是会噎着的……” 等宁千易回到镇北王府时,天色已擦黑了。 镇北王妃昭芸挺着肚子,在府中等他。 吃过晚膳后,宁千易独自一人来到密室。 密室里,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此人名叫林申,是天仇门的门主,从小抚养训练傅筹,更是傅鸢的心腹。 “林申,这便是你们说的结盟?可笑!”宁千易拿过结盟书,扔在地上,“傅鸢已助西启拿下北临,难道还觊觎我宸国不成?” 林申好一通劝说解释,却被暴怒的宁千易赶了出去。 等林申离开了,宁千易却看向黑黢黢的阴影里,说道:“不过,虽不可与傅鸢同谋,她提的计划倒是可以借用……” “听说容乐公主,与宗政无忧、傅筹、容齐都有感情纠葛。若能利用她,将三人引来宸国,再灭之……” 密室里,宁千易已制定好一切计划,却不料被躲在暗处的王妃昭芸,听得一清二楚。 等宁千易离开后,昭芸才从暗处现身,捡起地上的结盟书,匆匆藏进了袖中。 千里之外的北临国都,容齐牵着容舒的手,在众人的朝拜下,坐在了北临的龙椅上。 时局未定,人心似水,唯恐民变如烟,故而容齐决定暂留北临,先稳定局势之后再说。 下了朝,容齐与诸位大臣在书房议事,容舒一时无聊,就坐在旁边随意翻看话本。 旁边有大臣见此,想开口谏言,却被交好的大臣拦住了。 众人深知,启皇容齐挚爱皇后,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分不是。他们这些做大臣的,还是不要触皇帝霉头为好。 待议事完毕,大臣们纷纷退下后,又有几个蒙面人,先后进了书房。 这是容齐秘密培养的暗处势力,专司刺探情报。这次顺利攻下北临,这些人的功劳不可谓不小。 蒙面人进来后,先瞥了眼旁边的容舒,见启皇没有发话,遂照常禀告起消息来。 “陛下,尉国传来消息,尉皇震怒,已派使臣前往宸国,共商联合伐我西启之事。” 容齐点头,挥手令他退下。 接着又有黑衣人进来,说是奉了太后旨意,送信来给他。 容齐接过信,仔细阅读完后,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显得肃穆的可怕。 容舒见他神色不对,放下话本,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他。 “阿齐,怎么了?” 容齐拍拍她的手背,神色松缓了些。 “宸尉联军,西启纵使多两倍的兵力,只怕也不敌。” 她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道:“我记得,你从前曾对我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的大英雄把整个北临都拿下来了,还会惧怕宸尉两国联军吗?” 闻言,容齐不禁笑逐颜开。 他手臂一用力,将她带进怀里,放在大腿上。 “你真的觉得,我是你的大英雄?” 她给了他一个吻,“啵”的一声非常响亮。 “阿齐伐城,向来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始终坚信,阿齐是天底下最棒的男人,你一定能行的!” 容齐紧紧搂住她,瞬间觉得充满了动力和斗志。 有她在身边,纵使前路再迷茫,他亦无所畏惧。 “舒儿……”他捻起一块桂花糕,喂到她唇边,“你可愿陪我,一起去一趟宸国?” 这话,在攻打北临国都之前,他同样问过。 她依旧笑着,答曰:“君所愿也,敢不从尔。” 他也笑了,用嘴叼了桂花糕,往她唇间送去。 甜软香糯的桂花糕,便在两人口中,绽放出格外甜蜜的味道。 数日后,宸国,镇北王府。 宁千易正设宴款待容乐和宗政无忧,王妃昭芸在旁作陪。 昭芸出身北临,曾是容乐的闺中密友,此次容乐来宸国是为了购置战马,以助宗政无忧事半功倍。 不想容乐留在宸国半月有余,就听闻青州失守、黎王奔逃的消息。 她想着无忧失了青州封地,出逃在外,肯定会来宸国找自己,所以答应了宁千易的邀约,留在王府里等宗政无忧。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宗政无忧与容乐重逢,两人回不去北临,便在宸国暂住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月,北临国都失守的消息传来,容乐与无忧两人都坐不住了,想要回北临看看情况。 然而,宁千易的一番话打消了他们的想法。 如今北临尽落西启掌中,他俩无兵无将、无权无势,拿什么去与启皇抗争?不如留在宸国,过些时日随宸尉两国联军共同出征,也好再谋后事。 这次宴会,就是容乐他们与宁千易商议借兵和买马一事。 宁千易也不是傻的,能坐到镇北王之位,成为宸国实际掌权人,他有自己的谋划。 因此,他只是打着哈哈,既不说借兵,也不言买马。 宗政无忧两人此时寄人篱下,几度欲翻脸直言,却又强行忍下。 谁知这时,外面传来消息,说北临宗政无筹求见。 众人皆知,宗政无筹就是傅筹,顿时脸色都变了。 宁千易眉头挑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请傅筹进来了。 傅筹进来后,见厅中只有宁千易、昭芸、宗政无忧和容乐四人,一时疑惑不解。 “我母后呢?” 宁千易打量着傅筹,若有所思地说:“她?应该回西启去了吧。” “西启?母后去西启做什么?”傅筹问道。 见他当真一无所知的模样,众人这才讶然了。 “你不知道吗……北临,灭国了。”宁千易试探性地说。 傅筹一记眼刀杀过来,神色凶狠。 “镇北王,朕尊重你,却不喜欢你与朕开这等玩笑。” 宗政无忧猛地站起来,拔剑指着傅筹:“傅筹,你这一个多月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 后面的话,宗政无忧没说下去,只是神色愤恨至极。 傅筹看了眼周围,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一个月前,母后告诉朕,若朕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父皇为何屡屡派人追杀的原因,就来宸国的镇北王府。她会在这里,告诉我一切。” 傅筹晃晃自己的脑袋,似要减轻头晕目眩的感觉。 “谁知还没进镇北王府,朕便被人迷晕了,直到今日才醒来。” 观他言行不似有假,宁千易等四人,皆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原来这傅筹,也被人狠狠下了个套。 容乐等人正想将眼下时局告诉他,不想外面一个守门的侍卫,连滚带爬地闯进来。 “王,王爷……有,有访客……客!” 宁千易皱眉,瞪了那侍卫一眼。 “慌什么,好好说话!” 那侍卫跪在地上,吞了好几口口水,才勉强镇定下来。 “回禀王爷,西启的启皇陛下携皇后来访,正在府外等候!” “啪——” 不知是何人的杯子落在地上,瞬间摔的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位细心的小仙女说作者君少更了一章…… 哭唧唧,补一章给你们啦~~ 我说到做到吧,快爱我么么哒一下~~ 第27章 宸国 镇北王府门外,容齐一身便装,牵着一位粉衣帷帽的女子,站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王府中门大开,宁千易与昭芸一同出迎。 宁千易率先开口:“启皇突然驾临宸国,小王不甚惶恐荣幸之至。快请进,快请进!” 容齐微一回礼,牵起容舒的手,与宁千易一起进了王府。 “冒然叨扰,朕也于心不安。只是听闻皇妹容乐如今寄居镇北王府,朕特意来接她回国。” 几人相互寒暄着,一起进了王府宴会大厅。 大厅里,宗政无忧、容乐、傅筹三人都未离席。见容齐进来,皆怒目而视。 原来,在宁千易出去迎接容齐的时候,容乐已将北临国破的消息,告诉了傅筹。 此刻见亡国仇人现身,宗政无忧和傅筹倒难得放下彼此仇怨,一致枪口对外了。 “启皇好威风啊,大摇大摆地进入宸国,真当宸国没人敢在此地杀了你吗?”宗政无忧首先开口讽刺道。 容齐却不欲理睬他,只是小心地扶着容舒落座,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宸国之事如何,就不牢你——前北临黎王操心了吧?” 容齐不甘示弱,一句话回过去,气的宗政无忧当场就想拔剑。 好歹身处宸国镇北王府,宁千易还是要维持表面平和的。 因此,宁千易连忙劝宗政无忧冷静下来,然后才对容齐说:“先前启皇陛下说,此来为接回皇妹。如今容乐公主身在此处,跟不跟您回去,就要问她自己的意思了。” 容乐听了,心里掀起一股涟漪。 宗政无忧看了眼容乐,一声冷笑:“启皇莫非忘了,容乐已嫁我为妻,如何回西启?” 容乐心下一定,也跟着说:“皇兄,你狼子野心,偷袭北临,我是不会跟你回西启的!除非你愿把北临国土,竟数还给无忧!” “噗嗤……” 一阵女子轻笑声传来,众人的视线随之转过去,原来是启皇身边的女子在笑。 容乐怒了,一眼瞪过去:“你是何人?又笑什么?” 粉衣帷帽的女子止了笑声,看向容乐。 “我并非何人,只是阿齐的妻子,西启的皇后罢了。”容舒帷帽后的唇角微勾,“至于笑什么,自然是笑公主天真单纯,惹人喜爱了。” 这话说的,就差没明白着说,容乐你怎么那么自作多情呢? 容乐一听,站起来就要拔剑。 容齐却先一步说道:“容乐,莫非你对朕的皇后有所不满?若是如此,那你以后就留在宸国,不用回西启了。” 容乐气结,指着两人便说:“谁要回西启?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回去!” 容齐却半点不在意她的反应,转而看向旁边的宁千易。 “其实朕此次前来,是有一桩生意,想要找镇北王谈一谈。” 宁千易颇感兴趣,挑起眉头。 “不知启皇陛下的生意,是什么大生意?” 容齐瞥了眼宗政无忧、傅筹、容乐三人,缓缓说道:“北临三分,一份赠与镇北王如何?” “哈哈哈……”宁千易大笑,兴趣被彻底调动起来。 “启皇当真愿意拱手相让?” 容齐笑道:“西启国小,吃不下偌大的北临。朕便自作主张,将北临一分为三,西启、宸、尉各得其一,也好延续三国十几年来的和平友谊。” 容齐话说的漂亮,但在座的都知道,八成是他听到宸尉联军的消息,不得不出此下策。 否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有谁愿意分与他人呢? 宁千易对此半信半疑,容齐的谋略他早有领教,不免怀疑其中有诈。 “这么说来,西启全力攻打北临,却让宸、尉坐享其成,委实大公无私啊!” 容齐知道他不会轻信,遂又说道:“不过这块国土,朕不是送给宸国,而是献给镇北王你的。” 这话说的,端的是居心叵测。 天下谁不知,宸国镇北王独揽朝纲,大权在握,可是皇位上坐着的却是另一个十岁的小皇帝。 献地于宁千易,得与不得都是烫手山芋。 若得了,必引来朝野非议,小皇帝猜忌,人心浮动。 若不得,眼看一块巨宝,从自己手里跑出去,进了公家口袋。那种滋味,但凡有野心的人都难以忍受。 恰好,宁千易看似谦和,实则野心不小。 容齐加了一把火,问道:“就是不知,镇北王敢不敢收?” 宁千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笑着答:“启皇所赠,怎敢推辞?” 两人谈笑风生间,已将北临国土切割好了。 这可气坏了一旁的宗政无忧三人。 他们自诩北临皇族,有义务赶走西启,光复北临。 之前本还想借宸尉联军,收回沦陷国土。不想容齐一来,诱之以利,三两下就将宸国实权者买通了。 他们的复国大计,眼看就要化作泡影。 宗政无忧冷冷地问宁千易:“镇北王先前允诺,竟全然不作数吗?” 官场中人,脸皮向来厚的很。 宁千易拱拱手,笑着说:“黎王殿下,小王此举实属无奈。想启皇陛下不远千里迢迢来我镇北王府,此等诚意苍天可鉴,小王又怎么忍心拒绝他呢?” 傅筹冷哼:“哼,说来说去,不过利欲熏心,贪得无厌罢了!” 容乐也在一旁苦劝道:“镇北王,容齐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你若与他合作,不怕与虎谋皮吗?” 王妃昭芸出身北临,此时也满眼泪水地哭诉道:“夫君,北临乃我故土,你如此做,将我置于何地?” 见镇北王执意如此,宗政无忧、容乐、傅筹三人知道事无挽回余地,就想离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恕我等先行告辞!” 三人起身,一起往外走去。 身后,宁千易轻蔑一笑,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 “几位真是肆无忌惮,当我镇北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语落下,宁千易摔杯为号,厅外顿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不多时,数百甲胄军士,已将整个宴会大厅围了起来。 傅筹怒喝:“宁千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放你们离去,北临岂不是会再起波澜?那本王与启皇的图谋,可就落空了……” 随后,军士们朝容乐他们三人攻来。 容乐三人都身怀武艺,一时抵抗还不成问题。可若久战,他三人必输。 昭芸见场面失控,连忙站了出来,用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 “夫君,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难道你为了自己的野心,就要杀了所有人吗?”她手里微微用力,匕首就划破了颈间一丝肌肤。 “你若执意如此,我就带着孩子,死在你面前!” 宁千易犹豫了一瞬,然而蓬勃的野心,早已让他红了眼。 只见他猛地一挥手,喝道:“杀!” 军士得令,再次朝容乐三人杀去。 容乐三人互为犄角,且战且退。 然而军士仿佛杀不完一般,鱼贯而入,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终于,半个时辰后,容乐体内剧毒发作,率先倒地不敌。宗政无忧为护她周全,被一刀砍在背上。傅筹独力难支,也被拿下了。 军士们将三人五花大绑,带到宁千易面前。 此时宁千易已抓住了昭芸的手,将她的匕首夺走了。 看到跪在地上的三人,宁千易一笑,转而望着旁边至始至终,仿佛置身事外的容齐夫妇二人。 “启皇陛下看了一场好戏,不知感受如何?” 容齐拍手鼓掌,很是满意:“此戏甚妙,深得朕心。” 宁千易也笑了,两个人谈笑间,却全是虚与委蛇、口蜜腹剑。 “如今戏已看完了,小王却要向陛下借一物,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借?” 容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左右扭了扭。 “镇北王想借的……可是朕的项上人头?” 宁千易脸色突变,仿佛被人戳破了心思:“启皇陛下此话何意?” 容齐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若能在此地诛杀朕,西启立时就会大乱。到时宸国趁虚而入,就可攻下西启。不知朕的推测,可对?” 宁千易扬天长笑,忍不住为容齐的推测鼓掌。 “三分北临固然不错,可若能顺势拿下西启,岂不是更有意思?” “北临,本王笑纳了。西启,本王也不会客气!”宁千易指着容齐二人,喝道:“可惜启皇知道的太晚了。来人,把他们两个杀了!” 军士们立即朝他们扑来,一如刚才捉拿容乐三人一般。 可惜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素来以孱弱闻名的启皇,武艺竟十分高超。前后两剑,剑气横扫,十余个军士顷刻倒地。 见拿不下容齐,宁千易眼睛一眯,果断出手朝容舒方向攻来。 “舒儿!” 容齐怒吼着,就要冲过来,却被刀剑拦住。 “阿齐,不用担心我,你自己小心!” 容舒猛地回头,一脚踢起凳子,直直朝着宁千易砸去! 宁千易不料她也身手不凡,仗剑就劈来。 容舒头上戴着帷帽,只能隐约看见人影,与宁千易对敌却很不方便。 因此,下一刻她便将头上帷帽扔在地上,顺手抓起旁边花瓶里的鸡毛掸子,与宁千易交起手来。 她的剑势锐不可当,纵使一支鸡毛掸子,在容舒手中,也胜过了万千利剑。 宁千易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掸子打的一身是鸡毛,痛的嗷嗷直叫。 本来宁千易也不想叫,可是鸡毛掸子打人极痛,容舒又专挑痛穴打,一时竟把宁千易撵的到处跑。 角落里被绑着的傅筹、容乐等人,看到这幅画面,都不禁肉疼。 宁千易被打的实在没办法,连忙开口求饶:“银发美人,你别追着我打了,快去救你家启皇陛下吧!” 容舒侧头看向容齐,见他应对自如,并未有捉襟见肘之势,遂不着急了。 “镇北王真是好大的野心,却不曾想过,阿齐敢孤身来你宸国,难道一点布置都没有吗?” 宁千易看她收手,连忙用袖子挡住几处被抽出血痕的皮肤:“美人此话何意?” 然而不用容舒再解释,外面纷涌而至的军队,和当前一人,已告诉了他答案。 “都住手!”年仅十岁的宸国小皇帝喊道。 容舒见状,往回走了几步,将地上的帷帽捡起来,重新戴在头上。 只这一会儿功夫,那边小宸皇就开始指责宁千易野心勃勃,阴谋窜乱,宁千易却并不承认。 随后,王妃昭芸郡主拿出一纸结盟书,递给大家看。 又有宁千易的心腹,一个名叫洛颜的女子出面,亲口读出这封宁千易与傅鸢的结盟书,并将他的阴谋昭之于众。 宁千易这才不抵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小宸皇赐下毒酒,宁千易看着深爱的妻子昭芸,把毒酒喝了下去。 “如果可以,下一世……”宁千易的眼神越过昭芸,看向站在容齐身边的容舒。 “我想娶一个,启后这样的女子为妻。” 莫名接锅的容舒“啊”了一下,然后在容齐愤怒的眼神中,躲回了他身后。 容齐走到宁千易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用妄想。她是朕的,这一世是,下一世是,永远都是!没有人能从朕身边抢走她!” 宁千易的嘴角溢出鲜血,看着容舒的眼神逐渐发散。 “可惜,我遇见她,实在太晚了……” 容舒莫名其妙被人表白,忍不住尴尬地拉低了帷帽,企图再挡住点脸。 旁边,被五花大绑的三人中,容乐心疼地看着大义灭亲的昭芸,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宗政无忧和傅筹,都眼巴巴地望着容舒。 容乐没发现,容齐却察觉到了。 这一刻,他心中仿佛住进了一只刺猬,暴躁如疯狗! 他冷哼一声,强硬地拉起容舒的手,拖她离开了镇北王府。 身后,小宸皇的声音传来。 “启皇你去哪儿?你我还有事情未商议呢!” 容齐转身回头,只觉得天下男人都是他的情敌,就连小宸皇也不例外。 “有事明日再议,朕先带皇后去别馆休息!” 小宸皇摸摸自己的脑袋,一脸莫名其妙。 启皇这样子,怎么看起来想咬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七夕情人节快乐鸭! 据说,狗活到我们这个年龄,早没了……我们应该叫单身龟快乐! 第28章 结果 自别馆一夜后,容舒再醒来,已是三天后。 她正躺在马车里,容齐在旁边批阅奏疏。 她动了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丝,哪里都疼。 “阿齐,你前世一定是条疯狗,这么喜欢咬人!”她忍不住抱怨道。 容齐表示,面对夫人的控诉,必须勇于承认错误,但他坚决不改。 “那我前世今生,定然只咬你一人。” 容舒脸红红的,不敢看他。 她轻了轻嗓子,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与他谈起正事来。 “你许了宸国什么?宸皇竟安然将咱们放回去?” 容齐不再逗她,拿起手边大堆的奏疏看起来。 “三分之一的北临,换来五千匹上好战马。” 容舒摸了摸脖间一块肌肤,那里已然被咬破了。 “这买卖可亏大发了。” “是啊。” 容齐回头,两人相视一笑。 马车轱辘轱辘地前进着,一路往西启皇宫而去。 十天后,西启皇宫的冷宫里,正上演着一出好戏。 傅鸢的心腹林申,将傅筹和痕香的女儿绑架到了冷宫,宗政无忧、傅筹和容乐三人,只好自投罗网,跑到西启来找人。 等他们到了冷宫后,却发现傅鸢推着先临皇——宗政殒赫出来,并将一切公之于众。 原来二十多年前,宸国本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西启、北临都是宸国的国土,傅鸢则是宸国公主。 宗政殒赫想尽办法娶了傅鸢,并借她之手复国,建立了北临。 他的盟友容毅,也分走了一大块地,成立西启国。 后来宗政殒赫遇见此生真爱云贵妃,集万千宠爱于她身。傅鸢看不过他负心,便几度陷害云贵妃。 另一边,启皇容毅曾见过云贵妃,也觊觎她的美貌,就向宗政殒赫讨要。 宗政殒赫不敢得罪容毅,又不舍得云贵妃,就给自己的皇后傅鸢下了天命剧毒,并将她易容成云贵妃的样子,送去给容毅**。 傅鸢彻底崩溃,为了活下去,她生下儿子容齐,并把天命剧毒逼入他体内,以此苟活于世,只为报仇雪恨。 后来,傅鸢心生毒计,把云贵妃所生的双生子之一——宗政无筹抱了过来,装作自己的儿子,其实她真正的儿子容齐已经送往西启了。 宗政殒赫以为宗政无筹就是傅鸢与容毅的孽种,派人追杀了无筹五年,直到得知他死讯才罢休。 其实宗政无筹没死,他被傅鸢藏在天仇门,由林申养大,并改名叫傅筹,即提醒他不忘母仇似海。 后来,傅鸢终于设计,弄死了云贵妃和她好友秦永。 秦永是北临丞相,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他死后,大女儿秦湘被带到天仇门,改名痕香,成为一个杀手,从小陪着傅筹一起长大。小女儿秦漫被傅鸢带到西启冷宫,并告之她灭秦家的仇人就是宗政殒赫。 秦漫一直在冷宫秘密训练,时刻想着杀死宗政殒赫。后来无意间遇到容齐,心生爱慕,却被傅鸢知道了。 傅鸢威胁秦漫,让她服下天命剧毒,然后她就失去了记忆,变成西启的容乐公主,前往北临与黎王宗政无忧和亲。 如此种种,实在是坎坷复杂的很呐! 总而言之,简短概括起来就是,宗政殒赫是渣男,为了复国娶了傅鸢,又在成功后抛弃虐待她,与心爱的云贵妃相亲相爱去了。 傅鸢为了报复渣男,就将云贵妃的双生子拆散了,分开养大,意图让他们自相残杀,并颠覆北临政权。 归根到底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延续到了下一辈人身上。 善恶到头终有报,如今也到了傅鸢一一算账的时候了。 林申出现,要傅筹在容乐和痕香女儿之间做抉择,二者只能活其一。 傅筹看了看痕香紧张的神色,果断地说:“我选女儿。” 痕香本心如死灰,见他这么选择,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林申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傅筹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容乐。 看到林申的表情,傅筹浓眉一拧,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喜欢容乐,与容乐有感情纠葛呢? 这时,孤寒门外,两道身影相携而来。 “母后。” 容齐与容舒一起走了进来。 傅鸢看到儿子,脸色缓和了些:“陛下怎么来了?” 容齐看了眼受制的几人,淡淡地说:“母后,宗政无忧和容乐两人,儿臣还有用,您可不能一气之下就杀了他们。” “好啊,我本来就没想杀了他们。”傅鸢竟然同意了,“就这么杀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容齐点点头:“如今北临刚败,儿臣还需他们安定民心,以保我西启后方无虞。” 傅鸢能当这么多年的太后,一下就明白关键所在。 容舒往前一步,指着坐在轮椅上的宗政殒赫说:“母后,您要泄愤,找始作俑者,岂不是更加畅快吗?” 这话说到傅鸢心里去了,时隔多年,她早已对宗政殒赫没了感情,折磨起他来,自然不会手软。 不过傅筹和痕香…… 傅鸢刚想说什么,容齐已先一步说道:“宗政无筹和秦湘,儿臣也有安排。”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傅鸢想了想,也就由他去了。 她推着宗政殒赫转身,转身离开了冷宫。林申跟在她旁边,一起走了。 凄清的冷宫里,只剩下容齐、容舒、宗政无忧、傅筹、秦漫、秦湘六人。 “容齐,你到底要做什么?” 宗政无忧和秦漫不愧是夫妻,问出的话都是一样的。 容齐却不说话,而是侧头看向容舒。 容舒松开他的手,往前一步,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然后蹲在傅筹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傅筹回视着她,眼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深情和悲伤。 容齐看到这一幕,只想给傅筹一拳。只是到底顾及容舒,他便忍耐了下来。 容舒看了傅筹一会儿,朝他伸出手。 容齐咬牙切齿,恨恨的目光射向傅筹。要是眼神可以杀人,想来傅筹已死了无数回。 容舒将手伸到傅筹面前,打开手掌。 掌心中,一颗褐色的药丸躺在上面。 “你曾说过,你的过去是由尸山血海堆积起来的。只要回首,便疼极入骨。假如现在,你有机会忘记所有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愿意吗?” 傅筹直直地盯着她,摇了摇头。 “我不愿。” 容舒不解:“为什么?” “因为……”傅筹的视线片刻未转移,“我有不想忘记的人……” 容齐怒极,拔剑向对:“傅筹,你不要一而再地挑战朕的忍耐!若不是舒儿开口,朕焉能饶你性命?” 容舒站起身,安抚着暴躁的容齐。 “阿齐,你别急呀,让我和他说完好不好?” 她弯弯的眉眼,温和的笑意,都很好地平缓了容齐心里的暴戾。 他收了剑,撇头看向别处,口中说着:“不能超过十句话。” 她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下:“保证。” 他的眉眼瞬间柔和了。 边上,被强制撒了一大波狗粮的众人:…… 傅筹低下头,不愿再看这边,声音很是沮丧。 “你那晚说的他,是不是就是启皇?” 容舒回头,开心地点点头:“嗯!” 容齐的耳朵尖瞬间竖起来了,眼睛无意识地偷瞥着。 “那个要把你嫁给老头子的哥哥,也是他?” 容齐猛地回头,瞪着容舒:“我什么时候要把你嫁给老头子了?” 容舒语塞,她伸手捂着自己的嘴,眨着眼睛,一副真诚又无辜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傅筹你记错了!我绝对没有!” 眼看容齐的视线越来越危险,容舒的求生欲登时强起来了,一手祸水东引用的炉火纯青。 “阿齐你别听他胡说,我原来住在将军府的时候,他经常欺负我,还拿剑砍我……” 容齐挑眉,佩剑“噌”的一下又亮出来了。 “好你个傅筹,你有几个脑袋,敢欺负朕的舒儿?” 傅筹已生无可恋,他垂下头,叹息:“原来,你只是不喜欢除了容齐之外的人,叫你舒儿。” 这话中含义,似乎颇多。 容齐脑中转了几个弯,唇角却勾了起来。 “哦?此话怎讲?” 傅筹看了眼躲在容齐身后的容舒,说:“当初我唤了她一声舒儿,她都发了好大的脾气……” 容齐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如果不是她说,找不到药引救哥哥,就要和哥哥共赴黄泉,我又怎会答应她,带她去抢七绝草呢?” 旁边,秦漫和宗政无忧惊讶:“什么?七绝草是你拿走的?” 秦漫恨恨地瞪着容舒:“是你害死了可儿!” 容齐却不管他们说什么,只收了剑,搂着容舒的腰站在一旁,仿佛一只刚被顺过毛的乖乖狼狗。 他不耐舒儿再与傅筹有什么联系,于是从她掌中拿过药丸,扔在傅筹面前。 “舒儿说,她在北临的大半年里,你很是照顾她。为了还这份好意,她叫朕留你一命。” 容齐看了眼旁边的秦湘和小女孩,继续说道:“你自己做决定,是吃了这药失去所有记忆,然后带着妻女一起归隐山林。还是让朕一刀砍了你们,送你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下黄泉。” 傅筹坐在那里,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容舒见他没有反应,开口劝道:“阿齐常说,我是他命里的幸运。傅筹,你回头看看,你身边真的没有这样的幸运吗?” 傅筹呆呆地回头,只见秦湘和女儿傅念看着他,早已泪眼婆娑。 “你既是父亲了,就当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不要再让你身上的悲剧,在你女儿身上,继续延续下去了。” 这一刻,傅筹很想伸手摸摸妻女的脸,可惜双手皆被缚着。 他这一生,一直在追求光明,追逐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却从不曾看看身后,那个苦苦痴等的女子。 其实,他对痕香,是几分不同的。只是想起痕香,他就会回忆起天仇门那些痛苦的往事,还有他浑身洗不净的血污。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忽略她。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复仇也罢,目标也罢,都是假的。 唯有她,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 也许,他该尝试着,回头试一试。 容齐见傅筹神色逐渐坚定,于是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傅筹捡起地上的药丸,轻轻吹去灰尘,看了看相依相偎的容齐两夫妇,终于闭上眼睛,把药丸吃了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的情绪都收拾干净了。 “容舒……谢谢你。”傅筹说道。 容舒摇摇头,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因果。我既受过你照拂,还你以回报,这是应该的。” 说完,她拍了拍容齐的手,对他微微一笑后,转身戴好帷帽,出了冷宫。 冷宫里,三个男人皆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秦漫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狠狠撞了一下宗政无忧。 宗政无忧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容齐回过身来,看向在场四人,挥了挥手,就有一队黑衣人进来了。 后面的事,容舒没有再过问。 她出了冷宫后就回了书房,书房桌上,摆着一张已绘制完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一顾倾国,绝世独立,浑身萦绕着渺渺仙气,飘逸的不似此界人。 纸张的左下角,用端正魏碑,落下了“容齐”两个字。 她笑了笑,捻起碟子里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 嚼了两口似乎没什么味道,她放下桂花糕,转而抓起一把桂圆,一颗一颗地剥起来。 半个月后,西启皇宫里多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太监。那老太监腿脚不便,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的。 假如有北临大臣见到他,也许能发现,这老太监长得似乎与已逝的先临皇——宗政殒赫,有几分相似。 又过了几天,两个消息传遍天下。 北临亡国之君,宗政无筹暴毙身亡。 前北临黎王宗政无忧,受封为西启凌王,容乐为凌王妃,两人定居西启国都。 第29章 迎战 西启冷宫里,已恢复一贯的凄清。 容齐站在墙边,抬头看着墙角探出的几支桂花。 他的手上抓着一个红木盒,精致的雕花外壳已被拿下,露出里面一棵红色的植株来。 “她生来银发,想来会遭世人猜忌。用这血首乌煎药给她服下,应该能还她一头乌发。” 想起那个男人昏迷前说的话,容齐冷冷一笑。 下一刻,装着血首乌的木盒,突然掉在地上,里面鲜红的血首乌也被摔成数段。 容齐低头垂眸,看向地上的血首乌,神色极为冷酷。 “傅筹……朕的女人,不用你来操心!” 他抬起脚,猛地踩了上去,瞬间将血首乌碾成红泥。 远远看去,地上就像无端生了一滩鲜血般可怖。 刘方士刚过来,就看到地上一滩血,顿时吓一跳。 “陛下,这……这是?” 待再走近些,刘方士果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容齐收回脚,脸色恢复平静:“这是傅筹拿来的血首乌。” “血首乌?”刘方士揪了揪自己的山羊胡子,想了想,“听闻除了乌白发的奇效外,并无其他作用,寻常人家甚少有机会用到。” “哦?”容齐挑眉。 刘方士解释道:“血首乌虽有乌白发之效,却要日日用鲜血饲养,成本太大,所以极少现世。” 容齐的手紧紧地握着,右脚忍不住再踩了两下。 刘方士很少见到他这般喜怒形于色,一时不免好奇。 容齐却说起另一事:“这段时日,朕有一事不明,还望你解答一二。” 他看着地上的血色,眉头紧皱。 “虽然朕时时注意让皇后戴上帷帽,可难免有一两次意外。便是这意外,就招来了其他人的觊幸之心,实在令朕不悦至极。” 言下之意,朕吃醋了,你想个办法解决一下。 刘方士想起偶然的惊鸿一瞥,心里也是倒吸一口气。 “娘娘容貌实在太过绮丽惑人,神仙有修为在身尚有抵抗之力,凡人却生来七情六欲,自然极易受到诱惑,进而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难道没什么办法解决吗?朕可不想哪一天发现,全天下的男人都要来和朕抢皇后。” 刘方士想了想,说道:“可在娘娘后冠前加一道珠帘,属下再施点障眼法,自然可掩饰娘娘几分容貌。” 容齐叹气,勉强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当天晚上,容舒不出意外地又被咬了。除了脸之外,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都被容齐印上了红痕。 等她第二天中午起来时,看见的却是一身披盔戴甲的容齐。 “阿齐,你要去打仗了吗?” 容齐点头,在她唇间轻吻。 “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眼神有些担忧。 旁边桌上放着一顶奢华精致的金凤掐丝嵌珠后冠,冠前下面坠着半帘晶莹的珠帘。 容齐将后冠拿过来,放在她手上。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都得戴着这后冠。” 容舒颠了颠手里的分量,只觉得沉极了,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审美。 可是看着他神色中的不安,她还是点点头应了。 容齐用力将她搂进怀里,声音苦涩:“我此去不知多久,你若红杏出墙……” 她狠狠掐了下他的腰,引得他低笑。 “你若红杏出墙,我就把敢折我红杏的人,手脚砍去,浸在盐缸里,做成人彘!再日日在他面前,与你恩爱缠绵!” 他的话充满了绝望,似乎已经遥想到那画面,吃起了莫须有的飞醋。 容舒回抱他,献上香吻一枚,又好生安抚了他半天,才把他哄好。 两人缠绵悱恻间,外头传来小荀子催促的声音,容齐不舍地松开她。 “记住我的话,我说到做到。” 容舒微笑。 “快去快回,我在家等你。” 容齐点头,转身离去。 ———— 《启书·太。祖本纪》有载:太。祖四年,宸尉联军,共讨西启。上领兵四十余万,迎战渭水之滨。 此战极苦,西启调动了几乎全部的人力物力,一切紧着前线供应。皇宫上下,自太后起皆紧衣缩食,节俭出的用度全充作军费,运往渭水大营。 好在前线战事僵持不久,宸国就率先退兵了。 此前小宸皇联合容齐,除去了压制他多年的镇北王宁千易。两国暗地里有约,西启用三分之一的北临国土,换回宸国五千匹战马、联军伐启时出兵不出力等条件。 小宸皇坐享其成,既除了宁千易,又得了大块国土,自然大喜过望,将容齐安然放回西启。 然而,自古主少国疑。 宸国失了成熟善谋的宁千易,只留下十岁的小皇帝,和若干立场难辨的大臣。以前镇北王在时弹压下的隐患,纷纷爆发了出来。 先是宁千易手下将士哗变,要为镇北王之死讨个公道,以清君侧为名,行谋反之实。 又有几个野心勃勃的世家大臣,怀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欲架空小宸皇,做第二个权倾朝野的宁千易。 因此宸国朝中,一时陷入诸权臣争权夺势,相互倾轧的混乱局面,根本难以顾及启、尉两国战事。 当然,宸国的内乱,有没有容齐的手笔,那就不得而知了。 宸国退兵后,伐启之战,成了西启和尉国之间的决斗。 胜者,更进一步。败者,国土沦陷。 谁都没有后路。 西启、尉国隔着渭水相持一年之久,而后终于短兵相接,爆发了大战。 起因就是尉皇的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为防国中有变,尉太子决定抽调一部分兵力,回师镇守国都。尉国另外几位皇子,在军中各有势力,一时纷纷动作起来。 就是这一个变动,促使容齐下定决心,强攻过河。 两军在渭水上展开激烈战斗,西启足足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拿下渭水,踏上尉国的地界。 那一天,整条渭水尽数染成红色。 捷报传回西启,举国振奋。 皇宫中,凌王和凌王妃又来求见皇后了。 容舒正忙着计算本季度宫内开支,思量裁撤之法,实在无心见他们。 还是宫女们说,凌王是来献计的,容舒才点点头,同意他们进来。 她戴上帷帽后,宗政无忧和容乐进殿了。 “不知凌王求见,所为何事?” 宗政无忧走过来,提出自己有一法,可缓解西启后方吃紧的现状,只是需要亲自去一趟宸国。 隔着帷帽,容舒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想到他从前的身份,下意识就要摇头。 宗政无忧是北临归属于西启的象征,必须留在国都才能发挥作用。 一旦任他远去,只怕从此放虎归山。北临若是大乱,西启大军更要腹背受敌了。 因此,容舒委婉拒绝了他的提议,只谢过他的好意,就让人送他们回去了。 旁边的凌王妃容乐肚子已经不小了,看着这一切,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她不知道多少次劝无忧,可借此良机反出西启,却被他屡屡搪塞。如今他竟眼巴巴地赶来宫里,要替西启去宸国筹钱粮。难道无忧都忘了,是谁灭了北临,让他成了亡国奴吗? 回到凌王府后,容乐与宗政无忧大吵一架。宗政无忧不耐烦看她嫉妒的嘴脸,躲进书房。 容乐追了进去,一把火将书房里挂着的十余幅画像付之一炬。 此举激怒了心情郁郁的宗政无忧,他连忙将画像从火中救出,然后把容乐推出了书房外。 容乐气急,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好回到房中垂泪到天明。而宗政无忧却待在书房里,拿起笔又开始画画。 笔尖旋转,轻描几笔就勾勒出一美丽女子的轮廓。 这些事,容舒并不知情。 只是太后过来,容舒不得不放下手中事物。 傅鸢的消息最是灵通,她看着眼前的容舒,伸手想揭开她头上的帷帽,却被容舒灵敏地躲开了。 “你为何日日戴着帷帽?陛下送你的后冠呢?”傅鸢问。 容舒低头,答道:“卖了。” 傅鸢一顿,不再追问此事,而是说起凌王来。 “宗政无忧要去宸国,你就让他去吧。” 容舒不可置信地抬头:“母后此举岂不是放虎归山?若他转道去北临,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前方大战,后方失火,整个西启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傅鸢却笑了,鲜艳的红唇格外妖娆。 “哀家虽没见过你真容,但听传言也知是极美的。论容貌,哀家比不过你。可论懂男人的心,你却不如哀家。” 傅鸢说着,将一颗药丸放在她手上。 “只管放手去做。这颗药,你亲眼看着宗政无忧吃下,就不用担心放虎归山了。” “他若回来,一切都好。若不回来,在外也活不过一个月。”傅鸢说着,将她的手心合上,握紧那颗药丸,“控制了宗政无忧,就等于控制了北临的安宁和大义,你可得好好把握。” 容舒明白了。 “若他不吃怎么办?” 傅鸢却笑了。 “你给的,他一定会吃。” 看着傅鸢离去的背影,容舒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考虑到在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下,傅鸢应该一心向着儿子才对,应该不会做什么不利于阿齐的事。因此,容舒决定一试。 事情发展果然如太后预测,容舒一拿出药丸,宗政无忧竟二话不说就咽下了。 容舒还替他诊了脉,发现他脉象有变,果然是服药后的症状。 而后,她见他这般顺从,难得与他多说了几句话,顺带留他吃了顿午饭。 只是这样,宗政无忧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喜笑颜开了。 容舒总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容齐出征在外的一年,西启朝野还算平稳。 国事有丞相和几位大臣共决,遇有难事时,容舒与太后两人也会出面,与文武百官共商解决之道。 不知是不是容舒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提出意见的时候,大臣们的附和声尤其多。特别是那些中青年官员,更是把她的话奉为圭皋,害得她平时都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唯恐一句话说错贻笑了大方。 傅鸢眼看这局势,也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惆怅好。 欣喜于有皇后在朝中的威信,镇守后方不成问题。惆怅自己在西启多年,若非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齐上,怕是没几个朝臣会对自己唯命是从。 其实傅鸢根本不知道,在她潜入北临后,容齐迎娶容舒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为何容舒在朝中拥趸众多。 只是容舒时而会苦恼,自己在上下朝的途中,每每会遇到这个大臣吟诗、那个大臣练武、另一个大臣摔跤什么的。 戏码之多,都让她生出一种,她才是西启皇帝,大臣们都是为邀宠而花样百出的妃子的错觉来。 就连凌王宗政无忧,也时不时跟在她背后转悠。 好在这一幕没被容齐看见,不然他的心里只怕又要扎进一只刺猬去了。 毕竟,满朝文武都在挖皇帝的墙角,企图把墙挖塌了,让宫中红杏出墙来。这种事情,真是亘古未有啊! 另一边,宗政无忧前往宸国不过大半个月,就满载而归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竟弄来大笔物资和不少战马,为前线的容齐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容舒心中感激,从此后,对凌王夫妇二人倒是上心了许多。 又一年后,西启大军已挺进尉国腹地,却在临近国都的地方,遭遇了巨大的抵抗。 为了突围,三万铁甲军发动自杀式袭击。 容齐的皇弟梁王,穿上容齐的衣服,悍然赴死。 梁王的行为,迷惑了尉军,放松了他们的警惕,才给了容齐大军突破的机会。 容齐强忍悲愤,继续前进,一路打到了尉国国都。 梁王战死的消息,传回西启国都,梁王妃自缢殉情而亡。 等容舒赶到梁王府时,梁王妃的尸身都凉了。奶娘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奶娘将孩子交给容舒后,告诉她,梁王妃临终前,希望将儿子托付给皇后,希望皇后念在梁王一家忠良的份上,善待梁王世子。 容舒点头,熟练地处理了梁王妃的后事,牵着梁王世子的手回了皇宫。 可怜永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今日这幕,这两年来容舒已见得太多。今天是这位将领夫人,明天是那位军士的老母。 一场大战,多少白骨累累,才堆砌出这条一统天下的青石路。 她回到宫里,凌王宗政无忧已经等了她许久。 “其实,像以前那样互不侵犯多好,为什么非要大一统呢?” 容舒看了他一眼,拿起奏疏开始批阅。 “天下一统已是大势所趋,凌王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朱笔缓缓在奏疏上,落下一行行纵横交错的章草。 “只要阿齐想打,我就一定会陪他战到底。若是失败,也只不过与他共赴黄泉而已。” 凌王看向别处,眼神黯淡了。 “难怪宁千易临死前说,下辈子想娶一个你这样的女子。想来,他也希望有一人,能不论对错是非,永远站在他这边吧……” 容舒却并不接这话茬,反问起其他:“赢儿最近身体好点了吗?他生来体弱,你做父亲的,要多费点心思。” 宗政无忧低下了头:“多谢娘娘关怀,臣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简而言之,满朝都是颜控舔狗,沉浸女主颜值不可自拔╮( ̄▽ ̄)╭ 第30章 波折 一年后,尉国国都外。 西启大军遮天蔽日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脚下成片的青草已发黄,间歇地露出底下的黄土来。 “咚咚咚”的锣鼓声响了,又到了晚饭时间。士兵们拿着碗,有序地聚集在锅灶前。 “下一个!”伙头兵喊道。 立即有兵士走上前,端着碗过来。伙头兵从锅灶里舀了一勺稀粥给他,敲敲灶沿,叫下一个人上前。 兵士打了粥,狼吞虎咽地扒拉进肚里,三两下喝完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天喝粥,人都要软了。”他舔了舔碗沿,将最后一滴粥吞进肚中。 旁边有个年纪大些的老兵,也叹了口气:“打了三年仗,还有粥喝就不错喽!” 这话引起其他人的共鸣,士兵们纷纷议论起来。 一个小头目昂起下巴,看了看尉国国都方向:“咱们这还算好的,那些尉国人,可比咱们惨多了!” 其他士兵连忙围拢过来,好奇地问道:“你消息灵通,说给我们听听?” 小头目打量了圈周围,压低了声音:“昨日,我听刘将军说,尉国国都内的粮草,又被人烧了!” “什么,又烧了?这是第几次了?”小兵们诧异。 小头目伸出三根指头:“第三次,他们早没存粮了!” “那可惨喽。”一个老兵感叹道。 小头目点点头,继续说:“听说城里面,已经到了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啊!”士兵们一惊,纷纷感慨自己还有粥喝,已属不错了。 此时的尉国国都里,情况之惨烈,一点不亚于那小头目的形容。 哀鸿遍布乡野,饿殍载于诸道。路上随处可见饿得瘦骨伶仃的百姓,和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们。 尉国皇宫内,尉皇正吃着白米饭,大发雷霆。 “废物,这都半年了,西启不退,宸国也没有驰援吗?” 一个大臣跪在地上,瘦的像根竹竿似的。 “陛下,国都现在被围成铁桶般,咱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派往宸国的求援信使,也全被西启人杀了。” 尉皇如何不知这点,只是心火旺盛无处发泄罢了。 见碗里一点荤腥都没有,尉皇更郁闷了。他巡视了圈大殿,随手指了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宫女。 “今日就她。” 那宫女连忙跪下来,绝望哀嚎:“陛下不要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立即有守卫过来,拖着挣扎不休的宫女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大碗被端上来,碗中盛着满满的肉食。 见尉皇夹着荤菜下饭,几位大臣胃中翻涌,差点没呕出酸水来。 不一会儿,大臣们纷纷告退了,殿外却走来一个美人。 那美人挥退了殿中所有宫人,来到尉皇身边坐下。 “陛下……” 尉皇抬起头,夹起一块肉喂到她唇边:“爱妃,来吃块肉。” 美人挡了他夹的肉,突然伸手在他穴道上一点,尉皇顿时动弹不得了。 “爱妃你……” 美人打晕了尉皇,走到香炉边,往里面扔了一物,然后迅速离开了大殿。 几个时辰后,尉国皇宫丧钟敲响了,尉皇被发现猝死于殿中。 隔日,尉太子意欲登基,却被其余几个皇子以杀父弑君之名,联手拉下马。诸皇子内斗,尉太子当庭惨死。 余下几位皇子,谁都不服谁,调遣起仅有的武装力量,相互对抗起来。 五天后的深夜,一支断箭,从尉国国都的城墙上掉了下去,没惊动任何守军。 城墙底下早有人等着,捡起断箭就往西启大营赶去。 翌日,西启士兵们难得每人发了两个大馒头,就连粥都稠了许多。 将士们心知,这是要发动总攻了。 半年来的围而不攻,早就耗尽了将士们的耐心。此刻得了令,个个摩拳擦掌起来。 “大家都听着,总攻在即,陛下有令,一切按照前例:凡杀敌一人者,赏良田十亩;杀敌十人者……” 将军们来到各自的军营,简单的战前动员,就激起了士兵们昂扬的斗志。 随着战鼓擂响,战旗飘扬,中军大营中一声令下,黑云般密集的西启大军,如潮水般怒吼着,涌向尉国国都。 两天后,尉国国都告破。 城墙上的尉国旗帜被砍断,沉沉地掉在地上。 新的龙腾虎旗,代替尉国旗帜,升了起来。 此战极苦,打了整整三年,拼的两国弹尽粮绝难以为继,最终以西启险胜告终。 自此天下两分,四分之三皆入西启之手,西启一时势头无两。 只是余下的四分之一,却是块硬骨头。 两个月后,西启大军班师回朝。 容舒和太后傅鸢,率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外等候。 “哒哒哒……” 沉沉的马蹄声传入耳中,地面也轻微震动起来。远处地平线上,黑云压城般的大军逐渐出现。 大军越来越近,当头一人身骑黑马,一身青甲,催马扬鞭飞奔而来。 黑马疾速,很快来到容舒面前停下。 马上人朝她伸出手,含笑唤着她的名字。 “舒儿,我回来了。” 她眉眼弯弯,笑着将手覆上。 “阿齐,欢迎回家。” ———— 三年后,西启皇宫。 大红的宫灯高高挂在屋檐下,散发着喜庆的光彩,到处灯火辉煌。 今天是千秋节,为庆祝皇后二十五岁生辰,西启举国欢庆。 宫中正在举行宴会,宴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容齐握着容舒的手,坐在上首。 下方,众多文武大臣及王妃贵妇陪侍左右。凌王宗政无忧,也带着王妃容乐来了。 因凌王在三年前的大战中出力不少,如今他已获得自由出入皇宫的资格。 三年过去,容齐与容舒的感情依旧如胶似漆。宗政无忧看在眼里,郁结于心,神色间不觉有些苦涩。 容舒侧头看向他,关切地问道:“凌王、凌王妃,今日怎么没带赢儿来赴宴?” 凌王妃容乐脸色一僵,勉强挤出一抹笑:“有劳娘娘记挂,赢儿前日高烧,眼下还未完全恢复,不便来此。” 容舒点点头,嘱咐宫女送去一株百年人参后,就不再多问了。 这时,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偷偷抿光了杯中酒,神色晕晕乎乎的,往容舒这边靠过来。 “母后,这酒好好喝呀……” 容舒搂住喝醉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有些烫。 她转头对容齐说道:“阿齐,哲儿喝醉了,我先带他下去休息,待会儿再来。” 容齐将她后冠上交缠的珠帘整理好,才说:“快去快回,不然千秋宴没了寿星公,可就没意思了。” 等她走后,凌王笑着说:“娘娘对梁王世子可真好,想来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好娘亲。” 听到这话,宴会上顿时一静,众人皆噤口不言,偷觑着上方皇帝的脸色。 容齐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头,桌下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他与舒儿成亲六七年,膝下至今无所出,朝野上下物议沸腾。 宗政无忧这话,正说在容齐痛点上。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太后驾到的唱喏。 傅鸢穿着一身黑色绣金凤长拖尾宫裙,出现在宴会上。身后,跟着两名官家女打扮,又貌美如花的女子。 她坐下后,看了眼空荡的皇后座位,不满地哼了一声。 “皇后人呢?自己的寿宴都不出场吗?” 这话摆明了对容舒不满。 容齐瞥了眼她身后的两女,微微皱眉:“朕叫她先回去了。” “想来是没脸忝居皇后之位吧?”傅鸢脸色冷了许多,“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母后!” 容齐猛地站起来,锋利的视线射向傅鸢。 从前傅鸢曾多次表达过对容舒的不满,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在皇后寿宴这种公众场合,下过容舒的脸面。 好在容舒不在场,否则容齐都不知道,她若是亲耳听到此话,会作何感想。 傅鸢朝身后两女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官家女就走到容齐身边,为他斟起酒来。 容齐接过她们端来的酒樽,放在唇边。 下一刻,只见他猛地将酒樽砸在地上,声音冷到了极点。 “你们是何等身份?也有资格出现在皇后寿宴上,给朕斟酒?”他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来人,把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女人衣服扒了,扔到湖里去!” 侍卫走进来,两女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地求饶。 傅鸢闻言,一拍桌子站起来:“谁敢?” “这两个女子,是哀家给陛下物色的宫妃,谁敢对她们不敬?” 侍卫的动作一顿,看向容齐。 容齐不怒自威,稍一摆手:“拖出去。” 侍卫们立即应了,拖着哭泣不止的两女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哭嚎没了,两道落水声传进殿中。 殿中众王妃贵妇,一时脸色发白,暗暗打消了往宫里献女人的想法。 被皇帝当众羞辱,扒去衣服扔进湖里,那两女子的名声已然毁了。日后就是想找个好相公,都难了。 比起她们,傅鸢的脸色更难看。 她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容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不孝子……” 容齐却不在乎,拱手说道:“母后从前不曾关爱过儿臣一丝一毫,也请您今后不要再插手儿臣私事。后宫诸事,儿臣自有主张。若您非要越界……” 他没再说下去,可眼神中饱含的威胁之意,傅鸢已看得明明白白。 容齐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宴会大殿。 身后,傅鸢怒吼:“皇帝,你当真要为了她,不顾子嗣传承,断绝西启国祚吗?” 他脚步一顿,加快步伐走了。 与此同时,容舒将容哲放到偏殿后,又喂了他些醒酒汤,嘱咐奶娘宫女细心照顾后,才出去了。 这时,一个宫女过来告诉她:“娘娘,陛下在荷花池畔等您。” “荷花池畔?”容舒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思及每年生辰他送的礼物,她无奈地笑了笑:“这次,他又准备了什么惊喜或者惊吓在等我?” 宫女只说她去了就知道。 容舒点点头,披上一件披风,就往荷花池畔走去。 在她走后不久,一道身影却进了她宫中。 “皇后呢?”那人问。 宫女们连忙行礼:“回陛下,娘娘好像去荷花池了。” 容齐皱眉,转身朝荷花池而去。 另一边,由于荷花池离皇后宫有些远,容舒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到了池边,幽深的黑暗中,却未见一人身影。 “阿齐?”她开口唤道。 脚步声响起,一双手臂从身后搂住她,温热的躯体贴在她背上。 “阿齐?”她想转身,却被身后人禁锢着。 身后人的喘息声很重很沉,有些诡异。 容舒眉头微皱,立即反应过来。 “你不是阿齐!你是谁?快放开我!” 她扭动着身子,后冠上坠着的珠帘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舒儿,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这声音……是凌王! 她的胳膊肘猛地往后用力一击,就将男人撞倒在地。 回身一看,果然是宗政无忧! 她怒视着他:“凌王,你深夜骗我到此,到底有何阴谋?” 宗政无忧坐在地上,神色颓然。 “舒儿,我是真的爱你,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西启,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她的眉头紧皱,心中生出一股怒火:“凌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有,不要叫我舒儿,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宗政无忧冷笑:“那为何容齐就可以这么叫你?你知不知道,我留在西启的这六年,都是为了你!看你忧心北临局势,我主动出面安抚人心;你操心前线军费,我自请前往宸国为你筹钱集粮……”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 “住口!”容舒喝道,面上一片冷凝,“我感谢你为西启做的一切,可是我不会背叛阿齐!”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容舒下意识想回头。 然而,宗政无忧却突然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口中大声喊道:“舒儿,原来你也爱我,我太高兴了!” “你胡说什——” 她本能地挣脱,想反驳他的话,然而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浑身一僵。 “容舒,宗政无忧,你们在做什么?” 阴影里,容齐的脸隐在黑暗中,只余那双择人欲噬的眼眸,和地狱般阴寒的话语,昭示着他的震怒。 第31章 一统 “阿齐,你听我说,这都是凌王的阴谋……”她急急地解释道。 容齐却恍若未闻,只朝她伸出手来。 “舒儿,过来。” 容舒连忙小跑过来,扑进容齐的怀中。 容齐拥着她娇软的身子,在她发间深深一嗅,眼神疯狂。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容齐挑起她脸上的珠帘,看着她惶惶的神情,“错的,是那些妄图勾引你的男人……” 说完,他猛地搂紧她的腰,狠狠地吻了下去。 两人唇齿相交,激烈热辣地拥吻着,啧啧的津液响在寂静的荷花池畔,显得格外响亮和诱人。 宗政无忧看着这一幕,气得脸都扭曲了。 只见他朝荷花池里丢了一块石头,大声喝道:“给我上!” 顿时,荷花池中水声涌动,二十多条黑影从水中窜出,手拿长剑朝拥吻中的容齐两人砍来! 容齐搂过她,一个转身想抵抗,却发觉丹田气海处顿涩,根本提不起内力来。 宗政无忧见此,冷笑道:“我早已在附近点满销魂烟,纵使你武功盖世,此刻也用不出来了!” 容齐连连催动内力,发现果然动不了。不一会儿,他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阿齐,阿齐你怎么了?”容舒焦急万分地扶住他。 说话间,黑影已来到两人身前,剑上折射出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容舒气急,抓起容齐的佩剑,顺势格挡了黑影们的攻击。 黑影们见状,更发了疯似的砍来,那气势似要将二人剁成肉饼。 不远处,宗政无忧连忙喊道:“别伤了她!” 黑影们却置若罔闻,更卖力地攻来。 见他们不死不休的势头,容舒脸色一冷,左手长剑挥舞,身形飘逸若流风回旋,冠上珠帘叮当作响。 不过几息的功夫,二十几个黑影已站在原地,保持拔剑冲刺的动作,不动了。 “嗤——” 鲜血喷溅的声音传来,二十多道血柱从黑影们的脖子上喷射出来。 “哐当——” 黑影们手中的刀剑,齐齐落在地上。下一刻,他们的尸体,整齐地往后倒去。 容舒身上溅了鲜红,她却浑不在意地一甩长剑,将剑刃上的血珠甩了出去。 “不,不可能……”宗政无忧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还用的出武功?销魂香早就应该起作用了才是!” “销魂香?呵……” 不过凡间俗物,对她能有作用吗? 她冷哼一声,手执长剑,一步步朝宗政无忧走过来。 旁边的容齐,看着容舒的背影,却开心地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拔剑杀人。 从前,她最多以树枝化剑,却从不伤人性命。今日,她第一次大开杀戒,却是为了他。 想到这里,容齐不禁有种扭曲的快感袭上心头。 他喜欢这样的舒儿,他喜欢血色染上她的衣裳……他喜欢,她被他拉下凡尘,堕入俗世的模样! 正在这时,靠近容齐这边的荷花池里,突然传来水声,一道身影执剑朝容齐砍来! 那剑又近又快,瞬息间就到了容齐眼前。 容舒回头,见到这一幕顿时心惊,一个转身就朝容齐扑来! 容舒扑向容齐,将他护在了身下。 “啪——” 长剑疾速刺在她身上,却仿佛遇到了阻碍,一下断成了两截。 “舒儿!”容齐心脏停了一瞬,用尽全力将她搂在怀中。 “容乐,你在干什么!” 前方,宗政无忧连忙赶过来,一把抓住还想用断剑刺杀容舒的容乐。 容乐挥开宗政无忧的手,用断剑指着容舒,恨恨地说:“无忧,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连剑都刺不穿她的身体,容舒根本就是一个妖孽!” 宗政无忧愤怒了:“我只同意利用她引来容齐,可没同意你动她!刚才那些人要杀她,也是你背地里下的令吧?” 容乐冷哼,用剑指着容舒:“是啊,我就是要把她和容齐一起杀了,怎么,你心痛了?” 容乐两夫妇一时起了冲突,旁边容舒却按着自己的胸口,只觉气血翻滚。 不一会儿,一颗莹白皎润的银珠,从她体内掉出来。 那银珠一落到地上,就渐渐化作飞灰,消散了。 “噗——” 容舒吐出一大口血,下一刻她的脑袋剧烈地疼了起来。 “啊!”她尖叫着,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滚。 容齐见了,连忙飞身过去,将她紧紧搂住。 “舒儿,你怎么了?舒儿,舒儿!” 宗政无忧看到这幕,想赶过来,却被人拦住了。 原来,就在刚才,一大堆禁卫军出现在池畔,将几人团团围住。 容乐见势不妙,拖着宗政无忧跳进了荷花池中。 “来人,快追!”禁卫军首领喊道,立即有十几个禁卫军脱了铠甲,跳进水中追捕容乐两人而去。 而岸上,容舒抱着脑袋哀嚎了一阵后,突然双眼一闭,昏迷了过去。 “快来人,宣太医!” 容齐搂着她,大声呼喊着,眼中满是绝望和悔恨。 ———— 三天后,西启所有的名医,都被启皇一道圣命拘来皇宫。 然而面对昏迷不醒的皇后,名医们皆束手无策。 容齐坐在床边,胡子拉碴,眼睛熬得通红,却一刻也不愿离去。 等名医们都到外面议事去了,他才开口说:“小荀子,宣刘方士。”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惊得小荀子连忙应了。 不一会儿,刘方士就来了。 隔着床幔一层薄薄的纱,容齐问道:“皇后乃仙体,凡人难以医治。刘方士你可有良策?只要你能治好皇后,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刘方士详细问了容舒昏迷前发生的事后,思量了许久,才不确定地给出自己的猜测。 “莫不是娘娘开了杀戒,遭到了凡世孽报的反噬?” 这话纯属他的猜测,作为一个对仙界一知半解的凡人,刘方士也很迷惑。 容齐急急问道:“那你可有治疗之法?” “要么……”刘方士揪着山羊胡子,犹豫地建议道,“……将娘娘送回天界?” “不行!” 容齐猛地握紧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仙凡两隔,朕不能失去她……”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她的眼帘似乎动了一下。 这时,门外进来两个宫女,端着洗漱用品,跪在地上。 “陛下,请洗漱。” 容齐置若罔闻,一心看着昏迷中的容舒。 刘方士开口劝道:“陛下,您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一身的血,要是娘娘醒过来看见,只怕会受到惊吓。” 容齐低头看了眼,金黄的龙袍已沾满鲜血。只是不知这血,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是啊,舒儿素日最爱干净……” 他呢喃着,终于起身离了他守候三日的床榻。 浴池里,容齐正清洗着,一双柔夷却突然摸上他的背,缓缓抚摸着。 “舒儿!” 他惊喜地回头,却见烟雾缭绕处,穿着暴露的舒儿正看着他笑。 她娇声唤道:“陛下……” 白皙的双手,也跟着摸到他胸膛上。 容齐的眼神猛地一厉,站起身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你不是舒儿,说!你是谁!” 那女子被掐住喉咙,双脚离地,脸色立即涨紫了。 见女子说不出话,容齐手上一个用劲,就将她的脖子折断了。 把尸身扔在地上,容齐猛地沉进水中。 等他起来时,神志已然被水浸醒了。再看向那具尸体,却是一个面容娇艳的陌生女人,根本不是容舒的模样。 一切不过是他中了药后的幻想而已。 他的视线飘向角落里的香炉,眼神幽深了。 “查清楚这女人的来历。” 暗处,一道黑影出现,默不作声地点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殿外,有两个太监无声进来,熟练地拖起女人的尸体出去了。 沐浴更衣后,容齐再次来到容舒房中,见她依旧昏迷着,他的眸子不禁黯淡了。 他在她眼睛上落下一记轻吻,小声呢喃。 “我多希望,刚刚那个女子,真的是你……” 夕阳西下,宫中逐渐昏暗,一道身影悄悄走进来。 “陛下,”黑影说道,“那个女人,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容齐双手握拳,看向远处。 翌日,容齐难得上了朝。 朝堂上,他只宣布了一件事:择良辰吉日,举朝迁往东都。 迁都之事,从三年前西启接连打下北临、尉国后,就已提上议程。如今只是把原定的迁都时间,提前了一些,倒没引起朝臣们的非议。 一个月后,朝廷迁往东都,太后傅鸢上折,因思念故土难离,自请留守西都。 至于,傅鸢是不是自愿留在西都的,这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也没什么人关心就是。 此时的东都,朝堂上正发生着一场对话。 大理寺卿往前几步出列,呈上奏疏。 “回陛下,凌王夫妇刺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真相已查明,一切皆是宸国野心勃勃,畏惧我西启威势,企图通过暗杀的手段,让我西启分崩离析!宗政无忧和容乐,只是他们的一柄枪而已!” 随后,大理寺卿又将调查得来的证据呈上,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容齐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下方文武众臣,声音威严。 “既然宸国挑衅在先,就怪不得我们反击了。”他瞥了眼中书监,对他说,“念檄文。” 中书监手捧长长一卷帛纸,朗声念道:“往者宸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几于泯灭。先皇神武圣哲,拨乱反正,拯其将堕,建我西启……今有宸国,叛主枭贼,还为戎首。居心叵测,戕谋帝后,西启必诛之!移檄天下,咸使知闻!” 随着一道《檄宸文》昭告天下,西启大军,悍然开赴启宸两国边境,开始了对宸国的讨伐之战! 启、宸两国都知道,这一仗迟早会打起来。故而三年间纷纷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如今平衡被打破,皇后重伤致使启皇癫狂,率先一步发动了攻宸决战。 宸国上下抵抗激烈,纷纷固守城池背水一战。 容齐率军攻城拔寨,凡遇抵抗激烈者,攻下后屠城三日! 宸国大地,被鲜血浸染,黄土转眼浇成红色。 西启虎狼之师的名头,在人们心中烙下深刻的痕迹。战至后来,西启不计一切代价的疯狂进攻,让宸国军队闻风丧胆。 为了避免被西启屠城,许多中下层将士造反,推翻了忠于宸国的城守大人,主动献城投降。 献城投降者,西启一律不杀。 负隅顽抗者,城破而屠亡。 一年后,容齐手下的暗势力发动自杀式袭击,拼的死伤殆尽,才诛杀了宸国十七岁的年轻国君。 宸国群龙无首,政令不通,顿时兵败如山倒。 西启大军攻入宸国国都,宸国皇族全部被捕,尽数诛杀于午门外。 宸国皇脉断绝,国祚崩塌。 而后,西启大军转道前北临国都,围城而困之。 不过围困五日,城中众人惧怕西启军威,唯恐被屠城,于是主动开城受降,并将宗政无忧一家三口五花大绑,献给启皇容齐,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自此,北临、尉国、宸国先后灭亡。 西启正式建立大一统王朝,改国号启。 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 第32章 修罗 西启东都的大牢里,最近新关进三个囚犯,看样子是一家三口。 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容貌姣好。两夫妻都是一头白发,还带着一个三四岁左右、身体很瘦弱的小男孩。 从关进来那一天起,两夫妻就吵个不停。准确的说,是女人单方面的抱怨啰嗦。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当时你要是让我杀了他们,咱们的复国大计早就成功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 女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头面向皇宫方向,喃喃自语:“容舒,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你尝尽家破人亡,世人怨憎的苦楚!” 而被仇视的容舒,此刻还躺在床上,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容齐将她搂在怀中,睡在她旁边。 第二日早晨,他感觉脸上有些瘙痒。 睁眼一看,她正一根一根地拨弄他的眼睫,玩的不亦乐乎。 “舒儿!”他惊叫,唯恐自己在做梦。 容舒笑得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阿齐,早。” “舒儿,早。” 他的声音沙哑了。 日上三竿,容齐才牵着容舒的手走出来。两人说笑着,自有种小别胜新婚的喜悦。 谁知,容舒刚走到太阳底下,意外就发生了! 只见阳光照射在她身上,仿佛灼人的火焰,在她肌肤上烫起一片红肿来! “啊!” 她连忙甩开容齐的手,躲进屋檐底下,捂着自己被灼伤的手臂。 容齐连忙过来,揭开她的袖子一看,却见到白皙的肌肤上,已有一大片烫伤!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容舒摇摇头,迷茫的样子,显然自己也不清楚。 正当容齐想叫太医来的时候,天边却划过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金光。 那金光的速度极快,正往东都皇宫的方向而来。 别人看不见,可容舒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什么,看到金光,她就吓得打哆嗦。直觉告诉她,那金光是冲她来的,她必须赶紧躲起来。 “阿齐,有人来抓我了!” 她的神色焦急万分,吓坏了容齐。 他想起神话故事里拆散仙凡相恋,将仙女捉回去的天兵天将,遂问她:“舒儿,是天上的人吗?” 她的脸色惨白,连连点头。 容齐想着,凡间俗物只怕藏不住她。想起从前银珠精灵的说法,他迅速将脖子上的银色飘带取下来。 “快,到珠子里躲躲!” 容舒吓懵了,连忙摸着银珠,默念两道咒语,人就消失在原地不见了。 容齐赶紧将飘带挂回脖子上,把银珠藏在衣领下。 容齐刚做完这些,天边的金光已到了跟前。 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金色身影,在皇后宫前出现。金影来回巡视着,灵力覆盖了整个东都皇宫,却未找到那抹气息。 “明明就在这附近。”金影兀自琢磨,看向树下的男子。 树下男子三十岁左右,一身金黄锦衣,衣襟领口都绣着龙纹,想来是此间皇帝,问他也许能有所发现。 金影想了想,化作一个青衣鹤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现身在男子面前。 突然出现的老道人,吓了男子一跳。 只见那男子指着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你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里?” 看他似乎怕极了的样子,老道人捋捋胡子,和蔼可亲地说:“老夫是昆仑山上的老神仙。” 闻言,那男子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重复:“神,神……仙仙?” 老道人接着说:“我山上有一头银色灵兽,前些时日偷偷下山玩耍,至今未归。老夫想问你,可曾看见一头银色灵兽?” 男子头摇的像拨浪鼓,充满好奇地问:“银色灵兽?世间还有此等奇物?老神仙若是寻回了,可否带来给朕瞧一瞧?” 闻言,老道人皱皱眉毛,又问他:“那灵兽能幻化人身,有时会化作一位非常美丽的银发女子,你可见过?” 那男子一愣,眼神中满是憧憬:“银发美人?有多美?比那月宫仙子嫦娥如何?”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垂涎:“朕后宫三千,美女如云,却无缘得见银发美人,真是可惜啊!” 老道人见他这样,暗道好一个昏庸好色的君王,问了只怕也无用,于是摆摆手飞走了。 那男子却不罢休,追着他离去的方向,边跑边喊:“老神仙别走啊,昆仑山还差不差徒弟?您收朕做徒弟吧,朕也想修炼做神仙……” 老道人不耐,甩袖飞的更快了,眨眼就消失在东都皇宫中。 皇宫中,一群铁甲侍卫,隐晦地用看傻比的眼神,看着容齐。 陛下今日这是……发羊癫疯了? 容齐收了浮夸的演技,瞪了他们一眼。 “今日之事,有谁敢外传,格杀勿论。” 侍卫们目不斜视,齐声应了。 回到皇后宫中,容齐才将飘带取下来,握着那颗银珠。 “舒儿,你快看看,那个人走了没有?” 他的声音很小,显然怕隔墙有耳。 银珠闪烁了一下,殿中突然多了一位银发女子。 容齐握着她的手,很是担忧:“那老道人是谁?他口中的银色灵兽又是怎么回事?” 容舒摇摇头:“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我非常惧怕的气息。” 容齐想了想,只恨自己身为凡人,不能帮她做什么。 于是他将银珠取下来,放在她手上。 “万一哪天老道人再回来,而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怕是躲都来不及。这银珠你收下,若有人来捉你,你就躲进银珠里。” 容舒笑着应了,接过了银珠。 没想到银珠竟飘浮起来,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颗银珠的周身已遍布细纹,似乎有些破损。 还不等他们看清楚,银珠就自动没入容舒体内,拿不出来了。 之后,她再尝试走出大殿,却发现炙热的阳光已不能烫伤她了。 “这珠子……好生神奇呀。” 她感叹着,想了许久也没得到答案,遂不再多想。 容齐也疑惑,可相比起来,她能安然无恙,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 是夜,东都大狱里,关着一家三口的监牢,大门被人打开了。 一队蒙面黑衣人无声进来,将男人拖走了。 女人大力摇晃着牢门,尖锐的声音响彻过道。 “你们要把无忧抓去哪里?不要抓走他!放我出去,我要见皇兄!” 三岁小男孩被吓哭了,大声抽泣起来。 女人心烦意乱,一巴掌扇了过去:“宗政赢,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哭什么?” 谁知这一巴掌,竟扇的小男孩口吐鲜血,浑身抽搐起来。 “赢儿,赢儿你怎么了?”女人抱着儿子,朝外面大喊,“快来人啊,我儿子的毒发作了,谁来救救他!” ———— 今夜,皇后宫殿中,少见的点了熏香。那味道有点像麝香,又夹杂着龙涎香,总之十分浓烈。 容舒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阿齐,干嘛点这么浓的香?一点儿都不好闻。” 容齐刮了刮她的鼻头,笑着说:“这是安神香,你昏迷的一年多里,我就靠这个入睡了。” 她听了,心疼地亲了他一下,小声地说:“对不起阿齐,我不是故意的。” 容齐笑了,视线瞥向宫殿暗处一角,又迅速收了回来。 “舒儿,我好想你。” 他说着,将她压倒在桌上,动手扯去她身上的皇后常服。 她脸色一红,显得有些羞涩。 “别在这里……” “不,”他吻了下去,吮吸着她柔软的红唇,“今天,我就想在这里。” “嗯……”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唇齿相交、津液互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两侧,轻咬着她的唇角,引来她一声声娇嗔。 “阿齐,轻点……” “骗人,你明明喜欢我重一点。”他的力气更大了,“快说,你是我的。” 她轻启红唇:“我是你的。” “大点声,我听不见。” 她大声喊道:“我是你的——” 容齐满意地笑了,继续了下去,一时惹来她娇笑不已。 烛火闪烁,木桌发出快散架似的“咯吱咯吱”声,夹杂着男女欢笑的声音,弹奏出一首月夜花好缠绵曲。 如是几番,直到半夜,他才餍足了,容舒却早已累的睡了过去。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她睡得格外香甜,容齐却毫无睡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好,然后走下床,手拿烛台,来到宫殿暗处一角。 阴影被烛光照亮,藏在里面的景物一一显现出来。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瓦缸。 缸里有一个人。 那人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杀了容齐。 容齐却不以为意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轻轻拍了拍掌。 接着,四个蒙面黑衣人不声不响地进来,抬起大瓦缸就往外走。 瓦缸极沉,即使是武艺高强的四人,也费了不小的力才将瓦缸抬起来,一路往荷花池畔搬去。 静寂的荷花池畔,青蛙聒噪地交鸣,与草丛中蟋蟀的叫声交叠,叫的人心里生闷。 黑衣人将瓦缸放在池边后,就静立不动了。 容齐缓缓从黑暗中走过来,用剑鞘挑起缸中人的下巴。 “宗政无忧,就凭你,也敢觊觎朕的皇后?” 原来,那瓦缸中的人,竟然是宗政无忧! 宗政无忧咬着牙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容齐解开他的哑穴,挑起眉头:“一年前那晚,在这荷花池畔,你与舒儿的对话,朕全都知道。” 宗政无忧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就连你与容乐合谋,用舒儿诱朕来此,意图诛杀的阴谋,朕也一清二楚!” 他说着,示意黑衣人将宗政无忧从瓦缸里弄出来。 黑衣人手脚麻利,却花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抬出来。原来,瓦缸里装满了盐块,将宗政无忧沉沉地埋在盐里面。 宗政无忧被弄出来后,身上却还沾着许多细小的盐沫子。 他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细盐渗进四肢的伤口里,带来加倍的疼痛。 宗政无忧脸色惨白的像纸一样。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装作中计来荷花池?” 容齐轻笑,俊美的侧脸在夜色下,半明半暗,晦涩的可怕。 “不如此,怎么让舒儿知道你怀揣豺狐之心,装有阴险鬼胎?” 他拔出剑,指着宗政无忧:“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刻意接近舒儿,装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是何居心吗?” 宗政无忧哈哈一笑:“是啊,容齐你可真厉害,连这都看出来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容齐,接着说:“是,我费力接近容舒,是因为她是你的皇后。我若能勾。引到她,就等于把你的脸、你的心,都扔在地上狠狠践踏!只要想到这些,我就无比的兴奋!” 他的神色癫狂,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似要蹦出仇恨的利箭般。 “你把她视若珍宝,将西启的一半政权都交给她署理。若能哄得她欢心,诱她背叛你,别说光复一个小小的北临,就是颠覆整个西启,都易如反掌!” 他憎恶地仰视着容齐,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你说我居心叵测,那你呢?你明知有阴谋,还任由她一步步走进去,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你知道,若不是她,我们不会轻易行动。若非她重伤,你没有理由攻打宸国!说到底,你又比我高尚了多少?” 他的语气充满了惋惜和不忿:“苍天无眼,你这样一个冷漠绝情、阴险狡诈的暴君,竟然能娶容舒为妻!老天爷何其不公!” 容齐脸色一变,用剑刺进他的胸膛:“我与她之间的事,不用你来管。” 宗政无忧冷冷一笑,眼神突然冷静了下来。 “你这个人,生来一无所有,因此不择手段,也要把她紧紧攥在手中,却从没想过她的想法。若有一日,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你猜她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她不会知道的。”容齐眼睛微眯,面色冷然:“你果然不愧是宗政家的血脉。面对失败,你和你那个恶心的父亲宗政殒赫一样,都选择利用女人的感情来达成目的。只不过他与你,一个成功,一个失败而已!” 宗政无忧被他的话激怒了,口不择言地用容舒来打击他:“容齐,你知道吗?虽然刚才在皇后宫中,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但她的叫声真好听。你们俩办事的时候,我一直在幻想,压在她身上的人,是我——”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容齐已经将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闭嘴!”容齐怒喝。 “容齐……你真的爱她吗?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嘴角渗出许多鲜血,宗政无忧还在说着:“如果我是她夫君,绝不舍得别人看她一眼,听她一声,碰她一下……” “去死吧!” 容齐如愿被他刺激到了。他抽出剑,狠狠地在宗政无忧身上捅了十几个血窟窿。 十几剑下去,宗政无忧早死了。 可容齐心里那只得了多动症的刺猬,又糟心地蹦跳起来,把他一颗黑心扎的哪儿哪儿都难受。这种骨鲠在喉、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不爽极了! 偏偏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策划的。他就是想迁怒,也无处发泄。 他想了想,决定按照原计划行事。 “把他的尸体交给容乐。” 他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剑上的鲜血。 “还有,把宗政赢带走。” 黑衣人应了,很快扛起尸体,一路来到大狱。 狱中,容乐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哭得满脸是泪。 黑衣人将宗政无忧往牢里一扔,又强行带走了宗政赢。 “啊——” 容乐绝望的叫声传来,凄惨的令人同情。 一个时辰后,绝了气息的宗政赢,也被扔回牢中。 她抓着满头白发,凄厉哭嚎:“容齐,容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丈夫、儿子的先后离世,给了容乐致命的打击。 绝望中,容乐满身血海深仇,仿佛化作了第二个傅鸢。 第33章 废后 五年后,大启的新国都——东都,已逐渐取代西都,成为王朝新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 而被遗留在原西启境内的西都,因地理位置偏僻,渐渐被排除在政权圈之外。 西都皇宫中,也只剩下上阳宫还有些人气。 随着今冬第一场雪花飘落,上阳宫中早早燃起金丝银木炭,淡淡的木炭香,在宫中弥漫着。 这金丝银木炭可不是寻常之物,因燃起来如金丝银花绽放般美丽,又掺杂着清香,可以说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上阳宫中,因太后傅鸢早年身染剧毒,身体底子一直不好,冬天格外畏寒,所以金丝银木炭从未断过,宫人们也常夸赞陛下孝心志诚,待太后娘娘极好。 每每听到这些赞美之词,傅鸢总是笑得骄傲又得意,连心情都会好很多。 这天,傅鸢正吃着冬日里难见的新鲜水果,看向黑衣人。 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心腹林申。 “朝中准备的怎么样了?”她一边问,一边用手帕仔细擦拭着一面铜镜,“郎中令如何答复?” 林申替她捶着背,回答说:“郎中令说,一切已准备妥当,届时他会联合十二位谏议大夫,一同上奏。” “那就好。” 鲜红的嘴唇微微勾起,傅鸢将铜镜放回梳妆台上,然后定定地看着炭火盆,眯起了眼睛。 相比起西都的日暮西山,启朝的东都却如初升旭阳,一日繁盛过一日。 比如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大朝,就是文武百官齐聚章台,奏议国事的日子。那场面,千人俯首,万人叩拜,不可谓不隆重气派。 然而这天的大朝会,气氛却有些不对。 皇帝容齐坐在御座上,十二冠冕旒垂在眼前,遮住了他的脸庞。无波无澜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不知郎中令这次所奏何事?谏者何人?” 一道身影从文官队列出来,身上黑青色的官袍,说明他位列九卿。 “陛下,臣有本奏!所参谏者,乃皇后容氏!” 话语落下,朝臣们纷纷垂首低眸,噤言不语。 章台中,鸦雀无声。 容齐的眼皮微微抬起,岁月的痕迹爬上他的眼角,留下些微细纹,更带来深藏不露的威势。 “说下去。” 郎中令心中一颤,但想到什么,又强行按捺下了。 “《大戴礼记》有云,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无子,为其绝世也。皇后容氏,忝居中宫十二年,独宠六宫却一无所出,致使我大启后继无人,朝纲不稳,此乃皇后之大罪!” 郎中令跪在地上,本意暴露无遗:“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废除皇后容氏,另纳后妃开枝散叶,绵延我大启国统!” 他一说完,身后十二名谏议大夫立即出列,跪在地上请命。 “请陛下废除容氏,另纳后妃!” 紧接着,又有近三分之一的大臣出声,应援十二谏议大夫。 “请陛下废除皇后!” 几十人的齐呼,气势很足,引来其余朝臣的瞩目。 那些跪在地上的朝臣,多数年轻气盛,初入朝堂不过两三年。混官场的时间不长,自然容易被人挑唆。 然而真正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却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容齐右手轻轻敲了敲椅背,语气平平:“丞相,你觉得呢?” 丞相抬起头,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陛下,老臣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好像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丞相吹去小指甲上的耳垢,看向武官首列的大将军:“大将军力壮身强,想必听清了?” 大将军莫名接锅,瞪了眼前天刚过五十大寿的丞相,大声回答:“回陛下,臣也没听清!” 这两人表了态,其余大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是啊,你别说,今天的风还真有点大。” “有风就有雨,估计要下大雨喽……” “我说我怎么有点听不清,原来殿外风雨太大……” 顿时,满朝老臣都在谈论风雨,好像今日大朝的议题,不是废后,而是未来几日的天气。 宫殿中央,跪在地上的官员们纷纷傻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全力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这种感觉可不妙。 郎中令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连忙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即明白了。 “陛下,臣等叩请废除皇后!” 连喊三遍,声势之大,就是再耳背的人也听得到了。 眼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台阶,就这么被踢掉了,丞相手上一用力,指甲抠重了耳朵,疼的轻轻“嘶”了一声。 老臣们摇了摇头,都不出声了。 容齐微微颔首,冠上冕珠轻响。 “皇后与朕结发夫妻,情深意重,此事容朕思量一段时间。” 下面的官员们还要再奏请,却被其他人拉开了话题,商议起赈济北境雪灾的事情来。 下朝后,容齐回到内殿,神色不辨喜怒。小荀子跟在他身边,越发小心谨慎了。 “宣国师。” 小荀子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身穿道袍的人进来了。 那人正是以前的刘方士,如今已是启朝的刘国师了。 免了礼后,容齐只批阅着奏疏,却半天不说话。 刘国师想着刚刚听到的风声,揣摩着皇帝的心意,问道:“陛下可是想问娘娘的事?” 此一问,其实是废话。这么多年,除了皇后的事,容齐就没找过刘国师。 容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朕与皇后成亲已十二年,从来椒房独宠,为何没有日月入怀?” 这问题寻常人回答不上,好在刘国师近来恶补了许多仙界的见识,才堪堪能给出答案。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下者举之,故神话中能与凡人男子结下仙胎的,多数是灵力低微的小仙。高者抑之,故灵力越高强、血统越纯正的女仙,就越难孕育后代。” “娘娘这种情况,若要怀孕,父系血脉一定得强大的足以与她匹敌才行。” 可是容齐,再怎么俾睨天下,终究只是一介凡人。 刘国师偷觑了眼他的脸色,没再说下去。 十二年尝试未果,容齐心中早有预料,可他到底还是抱着一分希望:“就没有一丝可能吗?” 刘国师扯着山羊胡子,摇头:“万分之一而已。” 这渺茫的数字,让容齐沉默了。 后宫中,容舒正在翻看账簿。 这几年,国事逐渐平稳,她便极少出现在前朝,偶尔出面也是戴着后冠珠帘,倒是越发神秘了。 旁边的树下,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正在练剑。 容舒指着账簿上的一栏,嘱咐女官们:“金丝银木炭虽珍贵,可太后那里离不得。你们得及时供应,若是少了分毫,小心我饶不了你们。” 女官们恭声应了。 她又说:“还有昨日北方运来的贡梨,也记得尽快送去上阳宫。过了时日,口感会不新鲜。” 这时,女官们纷纷朝她身后行礼。 容齐点头,摆手叫她们都退下了。 “舒儿……”他从后面搂住她,亲了亲她的侧脸,“你为何对母后这么好?” 容舒微微一顿,放下了账簿:“阿齐国事繁忙,我素日里又无事,就帮着照料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 容齐揭开她脸上的珠帘,定定地看着她。 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容貌丝毫未变。不似他,皱纹早已悄悄爬上脸庞,如何也隐藏不住了。 旁边练剑的男孩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过来。 “孩儿拜见父皇!” 容齐掩下心思,看向男孩:“容哲,你的剑法大有长进,可是你母后指点过了?” 容哲点点头,开心地笑道:“母后偶有闲暇时会指点一二,孩儿受益匪浅。” 容齐看了眼她,她正抿唇笑着。 他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酸。 他在前朝忙事,容哲却在后宫得她指点,怎么想都不爽。 于是,容齐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懂舞枪弄棒的是莽夫。男儿志在四方,不可偏听偏学。明日起,你跟着朕去议事殿,没事少打扰你母后。” 容哲“啊”了一声,哀叹着:“可不可以不去呀?孩儿只想陪在母后身边。” 容齐更不爽了,他可时时刻刻记得,从前满朝文武都想撬他墙角的事,因此对十二岁的容哲毫不留情。 “不行。” 容舒戳了戳他的胸口,揶揄地看着他。 容齐捻起一块桂花糕,喂到她唇边。 她轻轻咬下,疑惑地问:“冬天了,怎么还有桂花?” 容齐笑着说:“今秋的库藏。” 她点点头,将桂花糕咽下。 从第二日起,大启皇宫的议事大殿里,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那少年,老臣们都认得,是伐尉之战中殉国的梁王的世子,早年间被皇后带进宫。后来,皇帝怜他孤苦,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由皇后亲自教养。 若不是出现在议事大殿,朝臣们都快忘了,大启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而且这人物,名义上还算得上是启朝的大皇子。 容哲的出现,如同在朝廷这个大热锅中,浇了勺油进去,一时激起火花无数。 老臣们皆知,之后的事,只怕是狂澜巨浪不可挽喽。 果然,下一个大朝会时,容齐带着容哲出现,并宣诏——立容哲为启朝皇太子。 一时间,朝野上下蜚短流长。 没过几日,朝廷里的议论平息了下来。 因为,在某次私人宴会上,皇帝的御用太医一时喝醉了,酒后胡话,言及陛下因儿时体脉受损,久病成淤肾精不畅,此生难有后代…… 这消息,如长了翅膀般在东都蔓延开来,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不久,此前请命废后的近三分之一官员,先后因各种失误罢免官职。郎中令被寻了个错处,流放边地。说漏了嘴的御医,也无端端辞官,带着家人告老还乡去了。 不露锋芒的处理,皆在暗中无声进行,明面上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这欲盖弥彰,却让人们更肯定了一点,那位御医所言,只怕皆是真话。 他们那群人,定是戳到今上的痛处,才会被毫不留情地罢免。 从此,再没有官员敢趟进皇家私事这潭浑水里去了。 至于,容齐是不是真的肾精不畅,也只有他的皇后容舒才知道。 而西都上阳宫中,此后再也没了黑衣人林申的身影。 只能看到宫墙里,一华服美妇与一白发老太监相伴。 宫墙外,禁军时时巡逻,步步警戒。 十年后,西都上阳宫越发冷清,东都皇宫却更繁华了。 东都议事大殿里,已经四十五岁的容齐,正在批阅奏疏,殿中忽然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 容齐朱笔未停,在奏疏上写下一行端正的魏碑。 “宗政赢和宁正卿那里,怎么样了?” 黑衣人沉声回答:“正在勤练武艺,暗中招兵买马。” 朱笔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写了下去。 “时机差不多了,你去准备吧。” 黑衣人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不久,太子容哲求见。 容齐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立即引来容哲的关怀。 等他放下,容哲竟看见他的手帕上,竟满是鲜血! “父皇,您怎么了?来人,快宣太医!” 这事很快惊动了整个太医院。 没两天,皇帝重病,急需安养心神的消息,就在东都传扬了开来。 不久,容齐命太子容哲监国,自己带着心爱的皇后,去了几百里之外的骊山行宫休养。 第34章 拨正 四周一片迷雾,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线。 宗政无忧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噗嗤往外冒,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缓缓飘过来,问他:“容齐,你真的爱她吗?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容舒冷漠地说:“阿齐,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我要离开你,再也不回来!” 说完,宗政无忧突然拉着容舒的手,两人一起转身离开。 看到她离去的背影,容齐阵阵揪心的疼,想求她留下来,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容齐,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十五年过去了,宗政无忧的质问,每每出现在容齐的梦中。 容齐擦去汗水,视线飘向一旁沉睡的容舒,暗松一口气。 他翻了个身,将她搂进怀里。 她迷迷糊糊地问:“阿齐,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容齐“嗯”了一声,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处。心上沉甸甸的重量,非但没让他喘不过气,反而让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还在,真好。 他心想着,将她拥得更紧了。 她忍不住挣扎了下,却被他禁锢的更深。 对于他时不时的莫名抽风,她早已习惯,因此只由着他去了。 很快,她又沉沉睡去。他却毫无睡意。 看着她娇憨的睡颜,容齐揪了揪她的鼻子。 她毫无反应。 他的眼睛微眯,上前咬了口她的嘴唇。 她立刻睁大眼睛,愤愤道:“阿齐,你又咬我!” 容齐狡猾一笑,一把将她抱起来,往温泉边走去。 骊山行宫里,别的不多,唯有处处可见的温泉,最是特色。 容齐一时少年心起,横抱着她来到一处深深的温泉边,然后突然将她扔了下去! “啊——” 她惊叫到一半,就淹进泉水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不一会儿,水面平静下来,连水泡都没了,却还不见她浮起来。 容齐心里“咯噔”一下,忘记她是神仙不会淹死一事,赶紧随之跳进了温泉中。 温泉水下暗沉,她藏在水下,笑得明媚灿烂。见他下来了,她游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将红唇送了上去。 一口仙气渡过去,容齐能在水下停留了。 然后,她松开他,往另一边游过去。容齐紧随其后,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袖,却每每被她狡猾地躲了过去。 明明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两个人还一前一后的,在水底下玩着捉迷藏。 许久,容齐终于找到机会,抓住她的裙摆,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两人从水面露出头来,她倚在他怀里,开心地笑着。 他搂着她,靠坐在池壁的台阶上,一起抬头看向漆黑的天幕。 天空中,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他指着被天河隔开的两颗星星,感慨地说:“若我是牛郎星,必填了这广袤的天河,也要去对岸找你。” 她却笑他幼稚:“精卫填海数万年不成,你要填天河,怕是要百万年喽……”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然,容舒的眉头皱了起来。 容齐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常:“舒儿,你怎么了?” 她双手捂着胸口,脸色越发苍白的可怕。 紧接着,一颗银珠从她体内掉出来,当着两人的面,化作飞灰,消散不见了。 “噗……” 她吐出一口鲜血,死死抓着头发,喊起疼来。 “舒儿,舒儿!” 他赶紧抱住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疼的发抖,却无能为力。 她无力地呼喊着:“好疼!我的头好疼……” 容齐摸了下她的额头,却发现滚烫的犹如烈火在燃烧。 眼前的场景,他曾见过……十五年前,她莫名重伤晕倒,一昏迷就是一年多。 他完全束手无策,连忙大喊道:“小荀子,宣国师!快宣国师!” 外头正打瞌睡的小荀子,猛地一激灵,瞬间醒了神。 等刘国师来的时候,容齐已将容舒抱到床上,擦拭着她满头的汗水。 而她却抓着头发,疼得在床上打滚。 “国师,快看看皇后,她怎么了?” 刘国师上前,看到他时,突然愣了一下。 原来,容齐竟哭了。 刘国师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围着容舒开始检查。 “这……”刘国师检查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莫不是凡间孽报反噬?” 他的推断一如十五年前,却无法令容齐满意。 “这十五年来,朕没再让皇后手沾血污,如何还有孽报反噬?” 刘国师也不知道原因,只能说:“看这样子,就像有团火在娘娘脑子里烧。但具体怎么回事,容臣回去查查资料。” 容齐点点头,视线却仿佛钉在了她身上。 刘国师退下了,房中却不平静。 她蜷缩成一团,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用力的仿佛要深深抠进去似的。 容齐连忙制止她,并将她搂在怀里,阻止她进一步地伤害自己。 这时,她突然睁开眼看向他,眸中是全然的陌生和憎恨! “是你!”她的眼中仿佛燃起刻骨的仇恨,“你去死吧!” 她忽然抓起一支发簪,猛地插进他的左肩。力气之大,一下就刺进了肩胛骨中。 他毫无惧色,只是握住她的双手:“舒儿,你醒醒!” 下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她已恢复平时的温和。 “阿齐,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她看见插在他左肩上的发簪,心疼极了:“这谁干的?快宣太医呀!” 她反复不定的样子,让容齐心中惊疑:“舒儿,你不记得刚才……” “刚才怎么了?”她眉头微蹙,“咱们不是在温泉里吗?” 他迟疑地应了声,摸着她的额头问:“脑袋还疼吗?” 她正想点头,突然,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传来。 她立即抓着脑袋尖叫:“我是谁?你是谁?我在哪儿?” 容齐见状想靠近她,却不想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往墙角钻去。 “你是谁?你不要过来!” 舒儿,忘记他了? 容齐浑身一僵,双手不停地颤抖。 他连忙将手藏进袖中,小心翼翼地靠近,蹲在她面前,温柔地劝哄:“舒儿,我是你的阿齐,是你的夫君……” 谁知,她听见这话,竟试探性地朝他靠过来。 容齐心下一喜,打开怀抱迎接她。 她却猛地扑过来,拔下他左肩上的发簪,再次狠狠地捅进去! “嘶……” 鲜血流出来,容齐捂着伤口后退两步。 她却又扔了发簪,抓着头发惨叫起来。 “好疼……爹,娘,舒儿好疼啊……” 见她如此痛苦,容齐的心,疼得像有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将他心头肉割下来似的。 他再次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着:“不疼,舒儿不疼啊……阿齐陪你……” 容舒眼中流下泪来,猛地一口咬在他左肩的伤口上,死死不放开。 容齐任她咬着左肩,自己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许久后,她忽而松开口,又抓着头发在地上打起滚来。 容齐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肩,眼神彷徨,泪流满面。 外面,刘国师匆匆推开门进来:“陛下,臣有一法!只要将娘娘送回天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 房中,皇后躲在墙角,浑身发抖。皇帝却鲜血淋漓,神色凄苦。 “陛下?”他轻声问道。 容齐抓起染血的发簪,朝他扔来:“出去!” 刘国师连忙躲开,犹豫了:“陛下……” “朕叫你出去!”容齐怒吼道。 刘国师点点头,迅速转身出去了。但他没走远,就候在门外,以便随时应对局面。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里,房门紧闭,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哀嚎呓语,和男人的温柔劝哄。 三天后,房门开了。 容齐抱着昏迷过去的容舒,出现在门口。 他的眼窝下凹,眼珠布满深深的红血丝,下巴处胡子拉碴,衣裳沾染了血迹褴褛不堪。 “国师。”他说。 “你……带她去天界吧。” 刘国师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您说什么?” 容齐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侧过脸去,呼吸都打着哆嗦。 “如果把她留下的代价,是她的痛苦和折磨。那我宁愿……放她离去。”从此,各安天命,各自安好。 容齐将容舒交给刘国师,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刘国师看着紧闭的房门,说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说完,他带着容舒,迅速离开了。 他们刚走不久,容齐就冲了出来。 外面,已空无一人。 “舒儿……” 他念着她的名字,无力地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舒儿,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另一边,刘国师带着容舒,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一座山中找土地仙。 两人很有些交情,刘国师所有对天界的了解,都是从这位土地仙口中得知的。 这时,他拉着土地仙,求他找法子送容舒去天界。 土地仙低微,其实根本没有带人进天界的权力。他本不愿帮这个忙,可是当看到昏迷的容舒时,他突然同意了。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女子虽身受重伤,可是浑身萦绕的浓浓仙气,非一品上仙不可拥有。 土地仙好奇地问刘国师:“你如何认识这位仙上的?” 刘国师含糊应付过去,只催促他赶快救人要紧。 土地仙一想也是,他琢磨着,这位仙上的身份只怕不凡,倒不如全力一试,也好为日后的仙途搏个前程。 于是他嘱咐刘国师:“你先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回。” 刘国师看他驾云远去,连忙大喊:“等救活了她,记得告诉她——凡间还有人在等她呢!” 土地仙也不知听没听到,眨眼间就消失在云间。 几个时辰后,土地仙飞上九重天,来到南天门。可是那里守着的天兵天将,把他拦了下来。 正着急着,忽然看见一个红衣少年过来。 土地公见他仙气盈盈,必然身份高贵,于是跪在地上求他帮忙。 红衣少年十二三岁模样,长相极俊,生的也是一副古道热肠。 听了土地公陈言,少年连忙带他进天界,求见自己的父帝。 原来,这少年,就是天界的二殿下——旭凤。 天帝此时正在省经阁,见到旭凤带一小仙过来,倒是奇怪。 “你怎么过来了?” 旭凤将土地仙禀报的事说出,天帝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八成是哪位仙家斗法受伤,才会昏迷不醒的。 不成想,土地仙刚把容舒放出来,天帝就出现在她身边,抱起人往外飞去。 “父帝,您去哪儿?” 旭凤的声音传来,天帝却早已不见了。 望月台中,一道金光闪过,主殿里多了两个人影。 纤阿察觉异动过来,却见天帝将主上放在床上。 再看去,主上浑身血迹,正昏迷不醒着。 “陛下,娘娘这是?” 天帝没有解释,让纤阿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望舒……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着手检查起来。 不过片刻,他就发现了她脑中的异常。 几道复杂的法诀下去,一抹红莲状的火焰,就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里。 “琉璃净火……是荼姚!” 猛地掐散琉璃净火,天帝的眼神复杂了一瞬。 他想起前几日,荼姚突然请求,立旭凤为九重天太子。 这几日,他一直在犹豫立储的事。 如今看来,荼姚尚未成功就如此嚣张。若日后他身归混沌,大权落入她手,天界还有望舒母子的活路吗? 想到这里,天帝心中已有了决定。 一边想着,天帝一边输送灵力,治好她身上几处烧伤。 不久,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望舒,你醒了?”天帝问。 望舒坐了起来:“陛下怎么在这儿?” 天帝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中琉璃净火?可是荼姚为难了你?” 她闭上眼睛,按按脑袋,似乎有些头疼。 “我不记得了……陛下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见她如此,天帝料想是琉璃净火的缘故。怜她受了委屈,天帝就没再追问。 左右一道琉璃净火,已是铁证如山。此事,怎么也逃不脱荼姚的手笔。 见她安然无恙,天帝起身离开了望月台。 只是他的心底,越发厌恶荼姚了。 主殿中,望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纤阿拿着梳子,替她梳顺一头银发。 “娘娘,您这一走就是四十五天……” 见望舒闭口不言,纤阿知道她不想说,就没再问了。 望舒拿出窥尘镜,在上面施了道法诀,镜子里顿时显出一个四五十岁、身穿龙袍的男人来。 堂堂大启皇帝,一国之尊,容齐却坐在地上,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不是大殿下吗?”纤阿问道,“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望舒叹了口气,合上了镜子。 “纤阿,你知道琉璃净火有什么用吗?” 纤阿不假思索地回答:“烧灭元神。” “不,”望舒摇摇头,幽幽的声音传来,“它能把人烧成傻子……” 随着月神望舒返回九重天,凡人界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拨正了不该出现的错位,将一切拉回正轨。 ———— 《启书·太。祖本纪》有载: 启太。祖者,启平帝之子也。以平帝三年腊月生于北临。及生,名为齐,姓容氏。年二十岁,启平帝死,齐立为启皇。上年少,初即位,国事太后掌之。 一年,上收兵权; 三年,上起兵攻青州,绝之。月余,伐北临,北临降启,中土道绝,国灭。 四年,宸尉联军,共讨西启。上领兵四十余万,迎战渭水之滨。 七年,围尉都,尉半载而降,亡之。 十年,上大兴兵攻宸,宸皇死,宸军兵溃。 十五年,上立嗣子梁王世子哲为储。 二十五年,上迁往行宫,太子监国。又使刘、石数方士,于海外仙山,求仙人不死之药。 三十五年,禅位太子哲,幽居骊山。 五十五年,上皇病益甚,屡服丹药,崩于行宫。 太史令曰:太。祖临位,作制明法。登位十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於治。终身未娶,永承重戒。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七八糟的古文,小仙女们轻点锤~~ 第35章 镜子·傅鸢番外 今冬的上阳宫,格外寒冷。 傅鸢躺在榻上,气息奄奄,已经起不了身。 她望着宫门外,仿佛看到一个身影逐渐走来。 那个身影,像是宗政殒赫,又像容毅。最后到底是谁,她已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身体里突然传来一股力气,她竟可以支撑着坐起来。 “来人,扶哀家起来,哀家要梳洗更衣。”她的声音很轻。 宫人们时时注意着她,立即过来搀扶。 穿上大红的精美后袍,花白头发被盘成高髻,簪上华丽的凤钗。 这曾是她最喜爱的装扮,什么时候起成了她的梦魇呢? 傅鸢缓缓躺回床上,思绪飘远,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她还是宸国公主,美丽又骄傲,仿佛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明珠逐渐蒙尘,是从她遇见宗政殒赫开始的。 她爱宗政殒赫,所以愿意嫁给他,即使背叛母国,也要助他一展平生志。 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从此以后,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没想到,宗政殒赫遇到了云贵妃。 而她,成了一座待拆的桥。 为了夺回他的心,她全力打压云贵妃。可是宗政殒赫竟然真的爱上了云贵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住她。 那时,喜欢云贵妃的不止他,还有容毅。 容毅觊觎云贵妃美貌,屡次讨要云贵妃。 宗政殒赫不舍得,又不愿得罪容毅。 于是,他给她下了天命剧毒,并把她易容成云贵妃的样子,送去给容毅凌。辱。 三日虐宠,她被送回北临。 回来后,宗政殒赫竟若无其事,让她继续做皇后。 哈,皇后? 一个恶心透顶的皇后! 那晚,她亲手剪碎了最爱的大红凤袍,发誓自己一定要报仇。 可是,她怀孕了。孩子是容毅的。 这是她的耻辱! 这孩子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宗政殒赫如何负心、容毅怎么凌。虐。 还有,她的一败涂地。 为了一个男人,她背叛宸国,卸去满身尖刺与骄傲,把柔软都给了他。 可是他,却在她的柔软上,一刀一刀地捅着……鲜血淋漓也不罢手。 母国不认她,宗政殒赫急于摆脱她。天地之大,竟没有她傅鸢的归处。 失败、恼怒、悔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可她不服输!她不愿那些负了她的人,踩在自己的尸骨上,笑得放肆猖狂! 她要活下去,她要报仇! 因此,她把剧毒逼进腹中胎儿身上,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剧毒就转移到孩子体内。 对于她来说,这孩子就是她满身血仇的象征。生下来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 与此同时,云贵妃也怀孕了。他喜悦的笑容,刺痛了她的心。 傅鸢想出一条毒计。 临盆那天,云贵妃生下了双生子——宗政无忧和宗政无筹。 她派人将宗政无筹抱过来,假作自己和容毅的孩子。而她真正的儿子容齐,早就被送去了西启。 后来,她让宗政无筹亲眼看见,他的父皇是如何嫌恶他、追杀他的,以此在他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 蛰伏几年,她找到机会,给宗政殒赫下药让他发狂,亲手杀了最爱的云贵妃,还除掉了北临丞相秦永。 她知道,等宗政殒赫回过神,肯定饶不了自己,所以干脆借一场大火脱身,去了西启。 凭着心计手腕,她在西启后宫站住了脚。 只是对于儿子容齐,她总是厌恶的。 他的存在,仿佛宗政殒赫和容毅的结合,她连见他一眼都不愿,更别说给予母亲的关怀了。 回过头再看,齐儿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没有谁在意他的死活,又身怀天命剧毒,时时疼痛难忍,常常徘徊生死边缘。 每每回忆这些,傅鸢就万分愧疚。 只是当时的她,被仇恨塞的满心满眼,再抽不出一丝温情给齐儿。 以至于齐儿后来神志失常,日益严重,她也不曾察觉。 傅鸢记得,六岁前,齐儿还很正常。 六岁后,他常常一个人在书房里玩闹、傻笑,好像身边有谁在陪他玩一样。 她曾数次偷看,发现书房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人。 在那之后没几年,她遇到了镜子。 镜子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面会说话的铜镜。 如果不是铜镜的陪伴和开解,她一定会在仇恨中越陷越深,直至迷失自我。 她到现在还记得,镜子初次说话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镜子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傅鸢不信。 可是不管她把镜子扔再远,镜子都会自己飘回来。她找来方士、和尚、道士,都没发现任何问题。 那时候的她,困守西启后宫,心中悲愤万分,却无处排解。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和任何人说真话,因为人心似水,说变就变。 可是镜子却不同。 她反复试过很多次,发现它说的话,只有她能听到。她不用担心,自己和镜子说的话,会被第二个人知道。 这意味着——它不会出卖自己。 这么多年来,她实在太苦太痛了,可是却无处诉说。 镜子的出现,是她最好的倾诉和发泄。 渐渐的,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镜子。 镜子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只会温柔地安慰她。 几句简单的安慰,她的心里却舒服了很多。 时间久了,她也觉得,镜子就是她自己。因此镜子说的话,她总是会听的。 比如镜子常说,她心里其实有齐儿,只是被仇恨埋的太深。 起初她不屑一顾。一个耻辱,有什么好在意? 可镜子总是一遍一遍地告诉她,齐儿又吐血了、齐儿又发烧了、齐儿又…… 不可否认,听到这些,她心里很难过。 镜子总说,她在意齐儿。 十年陪伴,镜子把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扎进她心里——她爱齐儿,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所以她寻来各种珍贵药材,替齐儿解毒。 许是药材起了作用,齐儿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时机快要成熟了,她把复仇计划分享给镜子,希望它帮自己再完善完善。 没想到,镜子听完后,沉默了。 几天后,镜子告诉她,最好的复仇方式,就是帮助齐儿,打败宗政无忧和宗政无筹。 她不理解,这哪有让云贵妃两个儿子自相残杀来的痛快? 镜子却说,双生子是宗政殒赫和云贵妃的儿子,容齐是她的儿子。 如果容齐把双生子碾在脚下,不就证明,那对狗男女的血统加在一起,都不如她傅鸢吗?宗政殒赫悉心培养的儿子,却怎么也比不过她的儿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击宗政殒赫的呢? 傅鸢觉得,镜子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她在镜子的提议中,又加了一点。她不但要双生子输,还要他们输的一败涂地。 尤其是北临,若能让其灭亡,那双生子就是亡国奴,而齐儿却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双生子和宗政殒赫,从此都要向她和齐儿跪拜、磕头、求饶…… 这种报复,可比简单的弄死他们,更大快人心! 她不禁兴奋起来,调整计划后,她出手了。 先让秦漫顶替容乐公主,和亲北临,嫁给宗政无忧。然后再用她,引发宗政无忧与傅筹间的矛盾。 本来她以为,齐儿喜欢秦漫,但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送秦漫去和亲。 果然不愧是她的儿子,如此心怀长远,以大事为重,何愁计划不成? 她放心了,离开西启前往北临。 然后北临发生巨变,宗政无忧和傅筹终于因为容乐打起来了。北临被一分为二,内战一触即发。 她装作偶遇傅筹,傅筹以为她是他的母亲,把她接入宫中封为太后,给了她接触朝政的机会。 可是面对宗政无忧,傅筹却不肯轻易出手。 她只好拿了云贵妃的骨灰去南境,当着宗政无忧的面,把骨灰全洒了。宗政无忧被激怒,把事情算到傅筹头上,主动带兵挑起战端。 随着宗政无忧离开,王妃容乐被人陷害,说她豢养男宠,因此与宗政无忧闹翻,也离开了青州。 如此,青州无主,民心涣散,正是拿下的好时机。 齐儿果然不负厚望,一个月不到就打下了青州。北临南境的半边国土,尽入他手。 她知道傅筹肯定想收回南境,于是装出重病将亡的假象,想要骗他回来。可惜傅筹不上当,势要收回青州。 好在陈王突然逃脱,傅筹的大本营被端,逼他不得不班师回援。 她知道,陈王逃脱这事,与齐儿脱不了关系。 后来,她用身世为要挟,骗傅筹去了宸国,然后迷晕关起来。 齐儿抓住这个机会,派人暗杀了北临废太子和陈王,嫁祸给傅筹。 母子联手,北临顿时群龙无首,朝政落入她手。 西启兵临城下,她截了大臣们的勤王诏,带着传国玉玺,亲自开了国都城门,迎齐儿入主北临。 从此,北临灭亡。 天道轮回,当初她助宗政殒赫建立北临。今日,她也可以助齐儿,灭了北临。 至于宗政殒赫,她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不久,宸尉欲联兵攻启,齐儿亲自前往宸国,帮助小宸皇弄死了镇北王宁千易,一手促成宸国皇权旁落、权臣倾轧的现状。 后来,齐儿御驾亲征,用了三年,把尉国打下来。 捷报传来那一刻,她想找人分享。 她习惯性地对着镜子说话,可是镜子没有回应,她只能去找宗政殒赫炫耀。 那一刻,他的脸色,极大地满足了她。 战事罢,齐儿带梁王世子容哲回宫,过继到自己膝下。 又过了几年,皇宫突然传来消息——皇后重伤昏迷,齐儿要出兵讨伐宸国。 她不禁纳闷了,西启从未有过皇后,哪儿来的皇后重伤? 难道,皇后只是齐儿找的一个攻宸的幌子? 可是出兵理由何其多,实在没必要,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皇后出来。 这时还发生了一个插曲,就是她见齐儿身边没女人,特意送了两个女子给他,没想到他却气的举朝搬到东都去了。 这时,她才发现,齐儿好像脑子有问题。 只用了一年多,宸国被打下来。 齐儿统一了天下。 这一刻,她由衷地感激镜子。 若不是它的提议,她又怎么会改变策略,决心助儿子一臂之力呢? 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了。 好像她联合朝臣,要齐儿纳后妃还是什么来着,结果齐儿说自己有皇后,很不高兴。 她找来太医。太医说,齐儿神志早已失常,他从小假想出一个美丽的女子,与他玩耍,陪他长大。两人成为恋人,结成夫妇,一世相濡以沫。 她没想到,齐儿竟病得这么重。 那次矛盾之后,齐儿再不见她,林申也从上阳宫消失了。 她知道,齐儿把他处理了。 她住的上阳宫外,到处都有禁军守卫,切断了她与朝臣所有的联系。 这种时候,她越发想念镜子。 唉,可惜镜子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她隐隐感觉,镜子的出现,就是为了劝她好好爱齐儿。 如今,她每天在上阳宫侍弄花草,悠闲自在,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齐儿不愿见她,她到底还是失落的。 不过,只要看到宗政殒赫这个老太监,她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傅鸢眯了眯眼睛,看向上阳宫外。 那里,有一个身影逐渐走来。 走近些,那是一个年过花甲的男人。他穿着青色常服,面目威严。 “齐儿……”傅鸢轻唤。 容齐走进来,跪在傅鸢床前,握着她的手。 “母后。” “齐儿……”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他,问上一句。 “这么多年,你……你原谅母后了吗?” 容齐一顿,然后点头。 “母后,孩儿早就原谅您了。” 傅鸢笑了,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摸着枕边的镜子,小声说:“我死后,把镜子放在我的,我的……” 话没说完,她的眼神已涣散,呼吸也停了。 容齐站起来,拿起镜子看了会儿。 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 他的脸上无悲亦无喜,声音冷的像结了冰。 “告诉容哲,厚葬太皇太后。” 他拔出贴身佩剑,刺进旁边一个老太监的胸口。 老太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全白的头发被鲜血溅红了一缕。 “把他挫骨扬灰,送到母后墓中陪葬。还有这面镜子,记得放进母后的棺椁中。” “哐当——” 铜镜被人扔在地上,容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上阳宫。 冬日的阳光照着他的背影,寒冷的让人牙齿打颤。 第36章 珠子·小荀子番外 骊山行宫的飞龙殿外,小荀子正靠着墙打瞌睡。 五十岁的人了,他最近瞌睡越发的重。 这时,一个小太监伸手推了推他:“旬总管,陛下叫您呢!” 小荀子猛地一激灵,瞬间醒了神。 里头,陛下的声音似乎十分焦急。 “小荀子,宣国师!快宣国师!” 他大声应了,赶紧往外跑去。路上遇见一个侍卫,忙叫侍卫夹着他飞过去。 没办法,他一个太监的脚程再快,也没人家侍卫飞檐走壁快不是? 不怪他太急,实在是陛下每次叫刘国师,准是因为皇后娘娘。 大启朝谁都知道,若耽误了陛下的事,陛下可能只会训斥一二。若惹了皇后娘娘不开心,那就是掉脑袋的事。 他找到刘国师,把人摇醒,两人又火速赶往御前。 刘国师进去后,小荀子就在外面候着。不久,刘国师摇着头出来了。 他连忙问:“国师,娘娘怎么样了?” 刘国师摇头,只说这次怕是险了。 小荀子想起十五年前,娘娘突然昏迷,陛下发了疯似的攻打宸国,心里一个哆嗦。 飞龙殿外,小荀子和刘国师一起守着。 只听到娘娘痛呼声,还有陛下温柔的劝哄。 小荀子敢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听过陛下这么温柔小心的声音。 守着房门三天,小荀子实在挨不住了,坐在墙角打了个瞌睡。 谁知等他再醒来,房门大开着,皇后娘娘却不见了踪影。 而陛下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走过去,才听到陛下在说着什么:“舒儿,你一定要回来……” 娘娘哪儿去了? 看陛下满脸哀恸,小荀子没敢问。 他连忙把陛下扶起来,劝说道:“陛下,娘娘会回来的。您不如先去休息一下,说不定等一觉醒来,娘娘就在您眼前了。” 听到他这么说,陛下的眼中逐渐升起希望。 “是,我去睡一觉。等我醒了……她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哄陛下睡了,小荀子叫一个小太监顶了班,自己也回去补上一觉。 等他一觉醒来,已到了翌日清晨。 小荀子伸伸懒腰,扭扭脖子往外走。 “荀总管安好。”宫人们纷纷问好。 小荀子点点头,皱着眉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飞龙殿里,陛下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神色很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沉重的问题。 “小荀子,朕……纳过什么后妃吗?” 他一愣,下意识回答:“没有啊。” 陛下闭上眼睛,揉了揉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朕怎么隐约记得,好像娶过一位女子,立了她做皇后?” “陛下怕是记岔了,”小荀子纳闷,轻声解释,“您从未娶妻,大启也从未有过皇后。” 陛下没作声,下午却把所有的宫人叫来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朕的皇后?”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地回答:“奴婢等,从未听说过什么皇后娘娘。” 众口一词,陛下只是点点头,挥退众人,坐在温泉边,看着水面不说话。 许久,他才问道:“刘国师在哪儿?” 小荀子笑着说:“陛下您忘了?刘国师被您派出去,寻长生不老药去了。” “长生不老药?”陛下呢喃着,忽而摇摇头,“不对,不对。” 陛下捏着鼻梁,试图想回忆起什么,最终却无果。 那天,陛下就这么在温泉边坐了一晚,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的异常,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一年后,陛下再没提过什么皇后、女子的事。似乎认清了,那只是自己的一场幻境。 后来,骊山行宫里,经常能看到陛下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手里还抚摸着什么。 他旁边的桌上,放着一顶精致奢华的珠帘后冠。 这顶后冠,工艺精湛绝伦,造型精美罕见,是西启皇后的制式。就是有些陈旧,看得出是很早以前的东西了。 小荀子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后冠是谁的。 他只记得,很多很多年前,陛下花了无数精力,才辗转从民间买回了这顶后冠。 买回?小荀子对自己下意识用的这个词,感到很奇怪。 难道,有谁曾把后冠卖了不成?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陛下突然抬起手,问他:“这条飘带是哪儿来的?” 小荀子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寒毛颤栗。 “陛下,哪,哪儿有飘带啊?” 听到他的回答,陛下的脸色似乎变了。 陛下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问:“就是这条飘带,你知道它是什么颜色吗?” 小荀子看着他空荡荡的掌心,连忙跪下了:“陛下,您手上什么也没有啊!” 陛下握紧了手掌,忽而勾唇一笑。 “怕什么,朕和你开玩笑的。” 小荀子抖了一下,只觉得陛下虽然笑着,眼睛却是冷的。 后来,陛下似乎迷上了猜猜飘带颜色的游戏,时不时空着手掌问宫人们,把大家吓得够呛。 一段时间后,陛下玩腻了猜颜色的游戏,而是沉迷于找珠子。 他把骊山行宫上所有的珠子找了出来,一颗一颗地观察着,却又一颗颗地扔掉。 有一次,小荀子实在好奇,问他在找什么? 陛下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 “我的珠子丢了,我想找回来。” 不知为何,听到陛下这么说,小荀子心里一酸,几欲流下眼泪来。 又过了一年,陛下仍旧守在骊山行宫,朝政全扔给了二十几岁的太子殿下。 这时刘国师回来了,说没找到长生不老药,请陛下降罪。 陛下点点头,并不失望。 只是隔了几天,行宫里多了一个宽敞的炼丹房,和一栋高耸的问道楼。 一天十二个时辰,陛下有十个时辰,都待在这两个地方。 剩余两个时辰,就坐在石凳上,手里空荡荡的,做着抚摸的动作,眼睛看着天空发呆。 有时,刘国师会呈来炼好的丹药,可是陛下似乎不爱吃。 直到有一次,国师呈上来一颗鸽子蛋大小、通体银色的丹药。 陛下接过银丹,先摸了摸,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最后一口吞入腹中。 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似乎怕再晚点,银丹就会自己长腿跑了一样。 从此以后,刘国师呈上来的仙丹,都长一个样子——鸽子蛋大小,通体银色。 随着陛下远离东都日久,大启隐隐乱了起来。 几年后,原北临地界,出现了一个叫宗政赢的人,组建起一支反叛军。 宸国地界,一个叫宁正卿的人,也在招兵买马。 小荀子记性不错,对这两个人有点印象。 宗政赢,是宗政无忧和容乐公主的儿子,听说从小身中天命剧毒。这么一个病弱之人,也能当上叛军首领吗? 宁正卿,则是镇北王宁千易与昭芸郡主的儿子。宸国被灭后,陛下血洗了整个皇室,宁正卿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有事情疑雾重重,但这不妨碍宗政赢与宁正卿联手。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仇人——大启皇帝容齐。 两军夹击,兵临城下,东都告急。 小荀子急的都抓耳挠腮了,偏偏陛下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整日流连问道楼,沉迷修仙不可自拔。 太子几次传来急信,陛下却看也不看,就把信扔进了炼丹炉。 某一日,小荀子偶然听人提起,东都里疯了十几年的容乐公主,竟然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叛军里的伪太后秦漫。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装疯,也真是难为她了。 东都风雨飘摇,骊山却平静无波。 小荀子见此,也看开了,只专心服侍着修仙的陛下。 又过了一些年,太子容哲三十岁了。 生辰那天,太子提着三颗头颅,来骊山求见陛下。 小荀子本以为陛下不会见他,一如之前的数年。不想这次,陛下竟召见了太子。 陛下穿着天青色道袍,臂间挽着拂尘,坐在蒲团上。 太子猛地跪在地上,将三颗洗干净的头颅放在旁边。 小荀子这时才认出来,其中一颗白发的头颅,竟是容乐公主! 另外两个,他就不认识了。 不过陛下显然认得。 他点点头,说:“不错。” 太子脸带愧色,答道:“父皇用十载一统天下,建我大启,孩儿不如父皇远矣。” 陛下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地问:“听说,你的太子妃,叫傅念?” 太子神色一慌,很快强行镇定下来:“父皇容禀,虽然念儿身份特殊,可是——” 陛下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不要给她和她身边的人,任何一点接触朝政的机会,这是保护你们感情唯一的办法。” 太子怔然,半晌郑重地点头:“孩儿知道了。” 陛下合上眼眸,不再看他。 “回东都等着吧。” 太子点头,提起三颗头颅,躬身退下了。 太子走后,三个黑衣人进来了。 黑衣人揭去面罩,原来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陛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年轻人,声音无喜无怒。 “容高、容业、容军,既然太子领先你们一步完成任务,那你们三人,以后当好生辅佐他。” 三个年轻人点点头,齐声道:“臣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等三个年轻人走后,小荀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三人,分别是鲁王庶子、吴王世孙、赵王庶孙。且都是陛下兄弟的后代! 见他面色有异,陛下瞥了他一眼:“怎么?觉得朕狠心?” 小荀子连忙摇头:“陛下高瞻远瞩,鉴往知来,奴才钦佩都来不及。” 陛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很浅很平。 “大启的天下,怎能交给平庸无能之辈?太子若过得了这关,大启就是他的。若过不了,自然有的是人,想替他坐稳江山。” 听陛下言外之意,宗政赢和宁正卿,只怕是他特意留下的两块磨刀石,拿来验证哪柄剑最锋锐用的。 小荀子犹豫着,问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激发了吴王世孙等人的野心?” “自古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给容哲一点危机感,他又怎会全力以赴。”陛下冷冷地笑了,“何况,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是容氏子孙,都照样要尊朕一声太。祖。” 陛下不再多说,转身进了问道楼。 背后,小荀子冷汗淋漓。 他只觉得,对悉心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陛下尚能如此冷漠绝情。对他人,又会怎样呢? 一时间,小荀子有些迷茫了。 很快,夏季的雷霆暴雨过去,金秋开始飘香了。 每年秋天,陛下都会到园中摘桂花,而后亲自洗净、晾晒、蒸煮、和面,做一碟桂花糕。 这是陛下几十年来的习惯。 做桂花糕时,陛下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嗜好,那就是加一点香灰。 那不是普通的香灰,有点不太好闻。好在桂花清香,盖住了气味。 做完后,陛下就坐在院子里发呆。直到天黑了,明月缓缓升起,陛下才捻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这桂花糕,一点也不甜。” 陛下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手中的珠子。那是前段时间,陛下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颗银珠。 小荀子站在旁边,很是奇怪:明明倒了半罐子糖进去,只怕桂花糕都齁甜齁甜了,陛下怎的还说不甜? “叮……” 珠子被陛下随手扔了,顺着青石板缓缓滚进温泉水里。透过清澈的水面,可以看见水底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子。 几天后,陛下难得回了趟东都。 他把皇位禅让给了太子,自己成了太上皇,然后带着十几幅字画,回了骊山行宫。 收拾的时候,一个宫人笨手笨脚,不小心打开了几卷字画。 小荀子连忙想收起来,却发现十几幅字画里,没有一个字,没有一处景。 宣纸上,全是空白。 白的就像上面原本写了什么、画着什么,却被生生抹去了似的。 跟着太上皇,小荀子去了骊山行宫。 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来,太上皇只对两件事感兴趣。 一是寻找珠子。 二是修仙问道。 后来,容哲陛下来找过太上皇一次,那时他神情惨淡,满脸生无可恋。 出来后,容哲陛下面色平静地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小荀子觉得,其实太上皇对容哲陛下,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不久,东都传来消息,容哲陛下废了傅念娘娘的皇后之位。 傅念娘娘和她弟弟傅扬,一起回了山林。听说他们的父母也一直隐居在山林中,想来一家团圆了,也会开心吧? 后来的事,小荀子就不清楚了。 因为在他六十岁的时候,太上皇赏了他良田千亩、白银万两,让他荣归故里。 可是小荀子入宫五十多年,对家乡和亲人早没了印象,因此就在骊山脚下建了几间宅子。 后来,他收养了一个心性纯良的孤儿做孙子。一老一少有个伴,也不寂寞。 只是不用再伺候太上皇了,他的身子骨反而差了不少。 七十三岁那年,他快不行了。回光返照之际,他看到了太上皇。 也许修仙真的有用,古稀之年的人了,太上皇却还精神矍铄。他手里把玩着一颗珠子,没多久,就随手送给了小荀子的孙儿。 小荀子老眼昏花了,只模糊看到,珠子似乎是银色的。 “陛下,”小荀子喘了口气,劝道,“以后小荀子不在了,您要少吃点仙丹。那玩意儿,吃多了不好……” 太上皇“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小荀子又问:“三十年过去了,您要找的,找到了吗?” 太上皇沉默着,摇了摇头。 小荀子有些替他遗憾,太上皇此生,怕是找不到了。 弥留之际,小荀子听见孙儿在问太上皇。 “上皇陛下,您要找什么呀?” 太上皇的声音苍老又迟缓。 “我的珠子丢了,我想找回来……你知道在哪儿吗?” ———— 【白发皇妃】 完 第37章 夜神 望舒回到天界的第三十日,天地间,一道龙吟响彻云霄。 六界皆知,应龙出世了。 润玉刚进南天门,一个仙侍匆匆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殿下,陛下在省经阁等您。” 润玉微微点头,跟在仙侍身后,转道去了省经阁。 省经阁里,天帝手里拿着一卷书简,见润玉进来,他抬起头,打量了片刻。 润玉任他打量,只恭敬地等着。 随后,天帝收回视线。 “你已年满五千岁,又成功飞升应龙,是时候封个神职了。” 润玉拱手,回答道:“一切任凭父帝做主。” 天帝沉吟片刻,不经意地瞥向他的右手腕——纤长有力,形态甚佳,唯独缺了串蓝色的珠链。 “你修习水系法术,属性亲水。如此,海神一职倒不错。” 润玉一愣,看向天帝。 “父帝,润玉人微言轻,资历尚浅,恐怕难以胜任海神一职。” 平心而论,海神之职司掌四海,职权极大,在天界诸神中都举足轻重。不过如今四海皆有龙王署理,上头还压着一位灵力高强的水神。职权冲突下,只怕也是被架空的结局。 润玉本性淡泊,并不欲勾心斗角。再者若继任海神,白日里巡海值守,便只能在夜里看着明月升空…… 于是他再次推辞:“孩儿此生,惟愿做一逍遥散仙,便是极好。实在无力胜任海神之职,还望父帝三思。” “唉,”天帝一声喟叹,“其实天界还有一神职,只是怕委屈了你。若你母妃知道了,定会怪本座苛待你。” “不知父帝所言……” “夜神。” “夜神?” “执掌布星,昼夜颠倒。辛苦清寒,却无实权。” 润玉垂下眼眸,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天帝:“润玉喜静,夜神一职,正合心意。” 天帝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劝,只叫他回去等着。 临出省经阁时,天帝的声音远远传来。 “润玉,如今你既有神位在身,又晋为应龙,理应另辟宫殿。暗林深处,有一座璇玑宫。从今以后,你就住在那里。” 润玉脚步一顿。 “润玉,谢父帝赏赐。” 省经阁外,一个仙侍候在旁边,满脸是笑。 “夜神殿下,请随我来,我引您去璇玑宫。” 润玉默不作声,跟在仙侍后头。没多久,两人就到了璇玑宫。 从大门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水廊,就到了办公用的七政殿。 七政殿左右,各有一排殿宇。左边是主寝殿,装饰低调奢华,空间也很大。右边的殿宇,看起来是客房、储物,还有仙侍们居住的地方。 他在七政殿门口驻足,视线不由落在两个金色雕像上。 形体似鹿,抬头昂扬,看着怎么那么像…… “吱吱……” 一头雪白滚圆的灵兽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背,头上两个小角抖了抖。 他看看小兽,又看看门口的雕像,转头问仙侍:“门口这两雕像,不知是何神兽?” 小白兽吱吱叫着,跑到雕像身边,做出一个同样抬头昂扬的动作,眼珠子却直晃晃地盯着润玉。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快看我,快看我!这就是我的雕像! 他却淡淡地吐槽:“两个多月不见,猪崽你又胖了。” 猪崽头顶两个角,失落地耷拉了下来。 润玉眼神温柔,摸了摸它的脑袋。 “以后伙食减半。” “吱吱——” 猪崽双眼泪汪汪的,控诉地看了他一眼,耷拉着耳朵,飞快地跑了出去。 哼哼,它要去告状!虽然它是魇兽,只食梦境。可是多吃点灵兽肉,也能增长修为嘛!主人不许它吃,它可以去望月台,那儿好吃的可多了! 润玉摸了摸两尊金色的魇兽雕像,眼神柔和了。 竟放了两头猪崽的雕像,在他办公大殿的门口。这审美,还真是…… 他低头浅笑,声音仿佛温柔的惊艳了时光。 “我回来了。” 这时,璇玑宫迎来了第一个访客。 远远看去,却是纤阿。 润玉迎上去,笑着问好:“纤阿姑姑,好久不见。” 他的视线,轻轻飘向她身后。 “还未恭喜殿下飞升应龙,晋封夜神。”纤阿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朝他行礼,“纤阿特意送来娘娘的贺礼,夜神大殿可万万莫要推辞啊!” 润玉收回视线,展颜一笑。 “母妃所赠,我哪敢推辞?只是回来后,还未拜见她……” “大殿有心,娘娘自然知道的。不过,前不久娘娘顿悟了天机,最近都要闭关,恐怕不得空了。” “闭关?不知要闭关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好。神仙闭关,千八百年的,都是常事。” 润玉点点头,眼眸却垂下了,似是有些失落。 纤阿见此,连忙将盘子上的布揭开,上面放着一条晶莹澄澈的水蓝珠串。 正是人鱼泪。 润玉将人鱼泪拿起来,才发现它与之前所见,似乎有所不同。 纤阿主动解疑:“娘娘讨要来人鱼泪后,特意解封了里面的剑体,并请人改善加强威力。她曾说,殿下修习多年,却没有一柄称手的利器。如今有了这人鱼剑,也算弥补缺憾了。” 润玉引灵入珠,下一刻,人鱼泪变成一柄锋利的蓝色长剑,散发着幽幽寒气。 他挥舞着人鱼剑,挽了几个剑花。顿时几道剑气直朝水面而去,瞬间将池塘冻成寒冰。 润玉轻抚人鱼剑:“威力果然惊人。” 纤阿点点头,打趣道:“您下凡那天,娘娘特意一大早去取人鱼泪,没想到还是没赶上送您去历劫。这不,您刚历劫归来,娘娘就差我送来了人鱼泪。好像生怕晚了,您没有武器,就会被人欺负了去。” 闻言,他轻轻一笑:“如此,多谢母妃了。还望纤阿姑姑回去后,替润玉转达谢意。” 纤阿应了,随即告辞离去。 她走后,润玉的笑容渐渐隐去了。 下一刻,他飞到水面上,手持人鱼剑,狠狠地朝水面劈下! 一道道剑气带着寒意,将冰面打破,细碎的冰凌如天女散花般,四散溅在璇玑宫中,给地面铺上了一层冰雪,而后又被剑气冻结在半空中。整个璇玑宫,都仿佛笼罩在极寒的冰雪中。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而后收了人鱼剑变回珠链,戴在右手腕上。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纤阿的话:神仙闭关,千八百年…… 润玉转身出了璇玑宫,一路往里走,穿过整个暗林后,才看见一道金色的结界,正伫立在那里。 那是望月台的结界。 他在这儿住了两千三百多年,自然知道,从前璇玑宫这块地界,也归属于望月台。 如今璇玑宫被单独开辟出去,望月台的结界却挪到了暗林之后。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触摸着金色的结界,结界并未伤他。 但也仅此而已。 结界拦住了他的脚步,他再也进不去了。 润玉脸色蓦然苍白,眼中却闪过一丝恼怒。他彻底冷下脸来,转身拂袖离去。 此后许多年,润玉再也不曾踏足此地。 他升任夜神后,每每披星挂夜,总是忍不住看向那轮皎洁的明月。 这时他才知道,夜神的上值时辰,正好比月神早一刻。凌晨下值,又比月神晚一刻。以他二人的神职,若无意外,生生世世万万年都不会相遇。 习惯了有人陪伴的他,骤然独守清寒,才知何为孤寂。 奈何天边明月,虽夜夜高悬,却那样遥不可及。 渐渐的,他明白过来,月亮能驱散黑暗,却温暖不了人心。 因为,月亮本身,就是冷的。 ———— 此后许多年,两人竟再不曾相遇。 再次相见,是一百多年后的朔日。那日,天界依旧大雨。 望舒撑着一把月白伞,来到了省经阁。 阁里,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身穿一袭白衣,正认真地看着书。光线洒在他身上,仿佛罩出了一道温柔的光圈,显得越发卓然于世。 见她进来,他主动开口打招呼:“母妃,好久不见。” 她的眼神闪了闪:“玉儿,你怎么在此?” 他晃了晃手中的书简:“看书。” 望舒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今日她如云的乌发间,竟别了一支金簪。金簪雕成游龙形,尾部同样坠着一个小铃铛。 他的视线沉了一瞬。 “母妃怎的换了白玉簪,插上了金簪?” 她伸手摸了摸金簪,神色如常。 “那根簪子不知丢哪儿了,就换了一支。再者戴的久了,变变款式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着金簪上的游龙,垂下了眼眸。 “我倒觉得,白玉簪更衬母妃一些。” 内阁里,突然传来天帝的声音。 “望舒来了?” 她一愣,举步走进了内阁。 似乎每次来的时候,天帝都在批阅奏疏,今天也不例外。 天帝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以往只见你戴白玉簪,没想到插上游龙簪,也很别致。” 她淡淡一笑:“陛下所赐,自然是极好的。” 外阁,润玉抓着书简的手,猛地收紧。一本竹简,险些化成齑粉。 内阁里,天帝与望舒的对话仍在继续。 天帝一挥手,将一块金色的令牌,放在她面前。 “天后近来身体不适,本座反复思量,决定先由你代理天界庶务。” 望舒翻了个白眼,脸色顿时苦哈哈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懒怠的很,巴不得每日窝在望月台不出门。如今您要我驱月不说,还要管劳什子的庶务,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天帝的性格有些奇怪,有时你越是推辞,他便越要这么做。 下一刻,就见令牌自动飞进了望舒的袖中。 “放心,你只是挂个名。其他的事,会有人帮你处理的。” 听他这么说,望舒才点头,勉强算是同意了。 “话说在前头,没什么事可别扰我清净。” 天帝笑着点头,不再多话。 望舒收了令牌,又找了几本书。过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开了内阁。 出来时,润玉站在省经阁外。 “玉儿,我先走了。” “嗯,母妃慢走。” “玉儿,我回望月台。” “好。” 她停下脚步,歪歪脑袋看着他。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润玉也停下脚步。 “回璇玑宫。” 好吧,谁叫回望月台和璇玑宫,都是同一条路呢?她总不能独占道路,把他赶走吧? 望舒想了想,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谁知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 她快,他也快。 她慢,他更慢。 她突然刹住脚步,身后的人一时没注意,猛地撞在她身上。 “哎呦!” 两把伞飞的老远,望舒却被润玉沉沉地压在身下。倾盆大雨浇下来,两人倒在水中,浑身湿了个透顶。 “玉儿,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嗯,不看。” “那你看什么呀?” 润玉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眼神直勾勾的。 望舒抖了抖,摸着手臂上颤栗的寒毛。总感觉一百多年没见,她家玉儿,好像有点怪怪的,难道是跟着丹朱那头狐狸学坏了? 都说人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这就到了。 “哟,什么时候起,天界的神仙,都喜欢上了淋雨?” 丹朱一边高声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地跑进雨里,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顺便,把润玉挤到一边去了。 润玉站在一旁,看着叔父忙前忙后,莫名心塞塞的。 第38章 问罪 各自站好后,望舒挥手,将一箱话本放在丹朱面前。 看到这箱话本,丹朱一下子扑过去,像抱宝贝一样地抱着。 他一边抱着话本箱子,一边抹着眼泪哭嚎:“天呐地呀,这是老夫最后一箱话本了。小月月,我单方面宣布,和你绝交一天!你今天别想借我话本了!” 望舒笑了笑:“看来,你连这一箱话本都不想要了?” “别别别!”丹朱连忙坐在箱子上,“你把我的话本全烧了,总得给我留一箱吧?” 润玉惊异,他只知百年前,姻缘府里一只火烛不慎落地,把叔父的话本全烧了。 却不知,此事乃她所为。 她微微一笑,分外温和可亲:“若再有下次,我烧的可就不止话本了。你那些天蚕……” 丹朱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求饶:“别啊,没了天蚕就结不了红线,结不了红线就牵不了情缘,牵不了情缘那我这月老还怎么干下去啊?” 她从丹朱身上扯下一根红线,“噗嗤”一下烧了,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你要考虑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撑着伞就要转身离去。润玉见状,也跟着走了。 背后,丹朱犹犹豫豫的,朝她招招手。 “那小月月,你好歹把窥尘镜还我吧?” 她头都没回:“此物甚是有趣,先借我玩个万八千年。” 丹朱脸色发苦,连忙追了上去。 “那……那能不能,把机机从仙兽园放出来?可怜她一介星君,如今却沦落到每天给灵兽洗澡喂食铲粑粑,实在凄惨的很呐!” 她轻哼一声,对他一笑。 “好啊。” 丹朱脸色一喜。 “一百年后吧。” 丹朱一僵。 她却加快步伐,把丹朱甩在了脑后。 神仙脚程极快,一会儿就到了璇玑宫门口。 “你……”他侧头,看着她,“要不要进去坐坐?” 她眼神一闪,笑着摇头。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暗林深处,留下他一人,低着头,站在雨中。 许久,圆溜溜的猪崽过来,咬了咬他的衣摆。 他摸着它的脑袋,低声说道:“明知月亮是冷的,明明恼她无情至此,我却还是忍不住……” 想要靠近她。 他所求不多,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便是极好。 自那日相遇后,接下来的日子,又如从前一般,日日夜夜不得相见。 之后每百年的朔日大雨,润玉都会出现在省经阁。 简单几句问候和交谈后,两人一同回去,又在璇玑宫门口分开,这便是两人仅有的交集了。 ———— 神仙无岁月,转眼已千年。 千年后,火神旭凤涅槃夜,润玉正在北天门当值。 这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来,眨眼就进了北天门。 润玉若有所感,微一挥袖,把黑影拦了下来。 黑影十分擅长水系法术,却比不过天界水系大宗师的润玉,因此只好掏出一颗火红的珠子,掷向润玉。 润玉本可以躲开,但他似乎有所顾忌,因此珠子击在他的左臂上,烙下了一道烧伤。 而后黑影趁他不备,消失在北天门处,往旭凤涅槃的栖梧宫而去。 润玉望了眼黑影远去的方向,收回了欲追上去的脚步。 旭凤涅槃正值关键时期,他还是不要过去,免得徒惹是非,引发天后猜忌。 这般想着,润玉便留在了北天门当值。 不久,黑暗的夜空中,一只浑身燃着烈火,鲜红夺目的凤凰,发出一声清啼,从栖梧宫中飞出,冲向夜空。 飞到一半,凤凰却突然被一股寒冰封印住,直直坠入了云海,不知所踪。 火神旭凤失踪,天界起了轩然大波。消息传入魔界,挑起了魔尊的野心。 焱城王在忘川陈兵十万,欲攻天界。 这些,却与润玉无甚干系。 下值后,他回到璇玑宫,观察着手中的火红珠子。 珠子承载着极强的火系灵力,看上去不是凡物。倒有些像他早些年,在天后手上看到过的灵火珠。 灵火珠乃天界至宝,只有天后才有一串。可是天后不会暗害自己的儿子,那伤旭凤的,必然另有其人。 润玉想了一会儿,就收了火红珠子,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千年来,因伙食减半终于瘦下来的猪崽,正趴在床边打盹。 寝殿里,一时安静极了。 不久,殿门突然无声打开。 一阵微风拂过,把外头桂花清冽的香气吹了进来。细碎的小金花飘在地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薄地毯。 一个人影,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缓缓捻手掐诀,下一刻,润玉似乎睡得更沉了。 猪崽睁开一只眼睛,见来人是她,又懒懒地合上了。 望舒坐在床边,将他左手的衣袖挽上去,果见小臂上一道狰狞可怖的烧伤,正冒着腾腾火气,盘桓在他肌肤上。 “明明打得过,还偏要让自己受伤。玉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声轻叹,双手连连施法。 半个时辰后,他体内的火毒已被消除,她又掏出一瓶灵药,温柔地涂抹在他伤口处。 肉眼可见的,他左臂上的烧伤逐渐消去,只留下一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伤疤面积很大,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如初。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已经降下来了,这才转身出了寝殿。 关门的声音传来,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摸着自己的左臂,润玉抿唇一笑,眼中却划过一丝哀伤和决绝。 然后他取出灵火珠,用灵力驱动它。只见火红的珠子越发灼目,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下一刻,灵火珠擦过他的左臂,掉在了地上! “啊!” 他咬牙低呼,汗水从他额上沁出,顺着脖子滑落衣领不见。 猪崽被他惊醒,过来咬着他的衣裳,连连摇头。 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眼神,却亮的惊人。 “猪崽,连你都知道心疼我。你说,她……会不会心疼?” 他捂着重伤的左臂,笑得疯狂而满足。 “她那么善良,一定会的。” 他摸摸猪崽的头,然后朝它伸出手。 猪崽表示明白,然后熟练地打了个嗝,口中飞出一个蓝色的泡泡。 蓝色梦珠飞了起来,渐渐变大。 梦珠中,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手执银剑。出神入化的剑招,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天地都似乎为之低昂了。 润玉专注地看着,忍不住朝梦珠伸出手去。 指尖还未碰到她的脸,梦珠就“啪”的一声碎了。 他猛地握紧右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我以为,我可以忍受,一百年只能见你一次的日子。” 他的声音沙哑,眼神也暗沉了。 “可是一千年过去,我发现,我做不到……” 他站起来,打开窗户,看向暗林后头的方向。 “我做不到!” 他的手抓在窗台边,浑身灵力狂风骤雨般席卷开来,将寝殿里所有东西震得粉碎! 猪崽一声哀鸣,赶紧逃了出去。 这时,外头传来仙侍求见的声音。 原来是天帝传召。 他整理好衣冠,来到九霄云殿,就听到父帝下令,命他统领五方天兵,迎战魔界大军。 想是旭凤失踪,父帝一时找不到人手应对,就抓了他去凑数。 可当他来到阵前,正在点兵时,又有仙侍把他叫走了,说是天帝召他有事。 这反复无常的命令,让润玉不明所以。 不过,等他看见天后时,便明白了——这是找他问罪来了。 润玉已有一百多年不曾见过天后。 上次见到天后,还是在灵法大会上。那次,她脸色苍白,匆匆而来,坐了没一会儿,又匆匆而去。 今日一见,天后的脸色似乎更差了。 不等润玉细究,天帝已拿出一颗冰凌,质问他:“如此强大的水系法术,偌大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还有谁?当夜正是你值守北天门,就在这个时候,旭凤涅槃出了岔子,你如何解释?” 润玉早有成算,因此胸有成竹地回答:“请父帝母神明鉴,润玉断无谋害旭凤之理。当夜我值守北天门,从未离开一步,诸位天将皆可作证,此乃其一。其二,润玉与那人有过一番交手,发现那人虽使用冰凌,却同时擅长火系法术。润玉不慎,中了那人的暗算。” 他揭开袖子,一道可怖的烧伤赫然入目。 天帝心中信了大半:“如此严重的烧伤,为何不早报?” 润玉却不答话。 整个天界,除了她,还有谁在乎他的死活?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天后荼姚却不肯善罢甘休。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与润玉有没有关系,都要借机把罪名给他定死了!要是能一举铲除润玉这个绊脚石,那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荼姚讥笑着说:“非是本座不信你,只是单凭你一面之词,又怎能叫人信服?你手上这道烧伤,谁知是何时何事落下?说不得,是你拿来蒙混过关用的。” “再说了,”荼姚嘴角一翘,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你昨晚就知有黑衣人闯入,意图谋害旭凤,为何隐瞒不报?难道,不是为了包庇凶手吗?” 润玉跪在地上,神色哀伤。 “润玉之所以不报,就是担心,母神又将旭凤之事,算在润玉头上。” 一个“又”字,用的极好。 瞬间让天帝回想起三千多年前,旭凤调皮欲闯望月台,却连累望舒受罚之事。 深知荼姚本性的他,不禁有些厌烦了。 “你先起来。”天帝示意润玉,然后对荼姚说,“好了天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草率定案。” 荼姚冷哼一声,指着润玉,质问天帝:“陛下这是又要偏袒他们母子?想来是不把我和旭儿放在眼里了。若陛下如此行事,日后我在天界,还有何威仪可言?” 见她又要威胁胡闹,天帝面色看着和缓,心里却更加排斥。 “天后多虑了,事实尚未查清,如何定罪?” “陛下莫要忘了,旭凤落难,谁受益最大?如此看来,难道不是望月台的嫌疑最大吗?” “光靠推测,如何定论?你不要什么事都扯到他们头上去!” “说到底,陛下就是偏心月妃!” 一时间,帝后失和,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一个撑着伞的身影,逐渐走来。 荼姚脸色一变,恨恨地瞪着殿外。 “月妃!” 润玉唇角微微勾起,视线也飘向殿外。 然而,走进来的身影,却不是望舒,而是纤阿。 纤阿跪在地上,将一颗透明的珠子呈了上去:“天帝陛下,天后娘娘,我家娘娘说,那晚实情到底如何,一看这溯光珠,诸位便明白了。” 荼姚瞪着她,冷笑道:“你家娘娘?你是月妃的侍女?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敢擅闯九霄云殿,来人——” 她话还没说完,天帝就制止了她。 “天后莫要着急,此间实情,一看便知。” 说完,溯光珠飞到他掌心里,轻轻一碰便化作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回溯的,正是昨夜润玉值守北天门,与黑衣人一番打斗,然后不慎被烧伤的场景。 只是画面掠过的太快,众人只看到他被烧伤,却没看清是何物所伤。 荼姚又是一声冷哼:“谁知道月妃这溯光术,到底真的假的?” 这话,顿时惹怒了天帝。 “天后,溯光术回放的,当然是真实的场景,怎么可能有假?我看你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脑子摔坏了,才说出这等无知话语来!” 天帝难得的激动,让荼姚和润玉都惊讶了。 纤阿却扯了下唇角,眼中一片冷然。 “既然如此,想必可以证明,大殿下是无辜的吧?” 荼姚还想胡搅蛮缠,天帝却不再听信了。 正好这时,火神旭凤和穗禾公主、燎原君,三人一起到了九霄云殿。 不久,又有魔界大军退兵的消息传来。 天帝一问,才知是旭凤一人独闯魔界,吓退了十万敌军。 荼姚十分得意,笑着问天帝:“不费一兵一卒,就吓退十万敌军。旭儿立下如此旷世奇功,那此前我提议,立旭儿为储的事……” 天帝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立储事关重大,不能操之过急。天后,也不要太急功近利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天帝这话说的,已然很重了。 “本座看润玉沉稳有度,临危不乱,也该委以重任了。这样,着润玉执掌三方天将府,协同节制天界门户。” 荼姚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气的忽青忽白。 “陛下!润玉一介庶子,凭什么——” 她还想再说,天帝却愤而拂袖离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荼姚谏言立储,反倒惹了天帝不虞。天帝此举,只怕是为了打压警告她。 回到紫方云宫后,荼姚恼怒地砸了殿里所有的东西! 仙侍们都远远地躲开了,谁也不敢这时去触天后的霉头。 好在这怒气没持续多久,就被突涌而来的疼痛打断了。 荼姚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捂着左脸,疼的瘫坐在地上。 撤去障眼法后,只见她左脸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那伤口深可入骨,隐约有银色的灵力在其中翻滚。 而她的腹部,有一道更大的伤痕。那里同样被银色灵力缠绕着,早已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因此辗转一千多年都难以愈合。 “月妃!润玉!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荼姚狠狠地咒骂着,下一刻却被疼痛所困,浑身冒着冷汗。 “奇鸢,快去找大夫!注意别让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啦啦啦~~ 第39章 烧伤 望月台里,望舒正剥着一颗桂圆,却见纤阿匆匆而来。 “娘娘。” “玉儿怎么样了?可替他洗清了嫌疑?” “是的。不过我刚才见大殿左臂上,烧伤十分严重。” “什么?” 她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去。刚走没几步,她突然皱起眉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你确定是烧伤,而不是一道伤疤?” 纤阿用力点头:“伤口还冒着火焰,确定是烧伤无疑。” 正思索着,一头雪白的灵兽走了过来。 她摸摸猪崽头顶的软毛,对纤阿说:“你带它去膳房里,喂点灵兽肉给它。” 纤阿领着猪崽,往膳房方向走去。 身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后睡觉前,记得布个结界。这小东西,贯爱偷食你梦境。” 猪崽四肢一僵,耳朵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跟着纤阿走了。 翌日凌晨,望舒早早下了值,隐去身形进了璇玑宫。 见火神旭凤特意赶来,为润玉去除了体内的火毒后,她才放心回了望月台。 谁知没过两天,纤阿竟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赶来。 望舒打开一看,顿时气不从一处来。 上面竟写着,殿下行动有碍,疑似烧伤未愈。 她猛地一拍桌子,气冲冲地问:“润玉到底在做什么?” 纤阿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望舒眉头轻蹙,将纸条烧了。 “这消息谁传来的?可靠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捉弄我们?” 纤阿想了想,答道:“消息是东枌传来的。要说捉弄咱们,也实在没必要拿这事开玩笑。要不,娘娘您再去看看?” 她点点头,估摸着天色渐亮,润玉应该休息了,才起身离了望月台。 璇玑宫寝殿里,润玉正躺在床上,额上不停冒着细汗,显然睡得不安稳。 她轻叹一声,在床边坐下来。揭开他袖子一看,果然见到一道可怕的烧伤。伤口上,火焰闪烁如附骨之疽,显然不是普通凡火。 看起来,比前几日更严重了。 好在她治过一次,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就熟练地处理好了伤势。 她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道你怎么弄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许是力气有点大,他的额头上,顿时显出一道红印来。 她连忙摸了摸那道红印,用灵力消除了:“这般不爱惜自己,难道你不知道,我会心疼吗?” 睡梦中,他的眉峰缓缓平和了,唇角隐隐勾起一丝弧度。 她摇摇头,叹着气出了寝殿。 璇玑宫外隐秘的角落里,一个仙侍正在等候。 她缓缓走过去,嘱咐那仙侍:“东枌,这几日多注意润玉。若他伤势还有反复,及时来报。” 东枌点点头,迅速离开了原地。 不成想,过了几日,东枌果然传来消息,大殿下旧伤未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过是他使的一出苦肉计,日日折磨自己,也折磨她罢了! 她一时气闷,便接连几天没去璇玑宫。免得治好了他,他却又伤了自己,全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她生了气,璇玑宫那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她几日没出现,润玉的心情一日低过一日。 璇玑宫里,气氛甚是压抑。仙侍们都不敢高声言语,生怕惹了他不悦。 寝殿中,他坐在那里,拿着火红的灵火珠,不知在想什么。 猪崽待在他旁边,小脑袋沮丧地垂了下来。 自从纤阿每晚睡前布下结界后,它就再也没办法吞食她的梦境了。 从此,它在璇玑宫的地位,简直一落千丈。别说好吃的灵兽肉,就连根草也没得吃了……虽然它不吃草。 旁边,润玉神色逐渐坚定了。 润玉的性格看似温润,其实一直隐藏着赌徒般不顾一切的决绝。为了达成所愿,他从来不惧使用手段。哪怕这手段,会深深伤害他自己,也是一样! 下一刻,他猛地驱动灵火珠,将炙热的火珠,用力按在自己左臂上。 “滋……” 仿佛烧红的铁块嵌进肌理,那烫焦皮肤的滋滋声,响在寝殿中。夹杂着他紧咬的牙间偶尔溢出的痛呼,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汇成小溪流在茶桌上,很快晕湿了一大块。 “东枌!”他的声音嘶哑,眼神却熠熠生辉。 一个面容普通的仙侍,连忙进来了。 见他如此惨状,东枌不禁惊呼:“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润玉的左手无力垂下,一颗炙热的火珠,深深嵌在他的手臂里,烧焦了周围的肌肤。 “封锁消息,不要传出去……” 说完,他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是三天后。他正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 床前,果然坐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穿素色鲛纱,乌发如瀑,容颜倾世,却一脸担忧。 他苍白地笑了笑。 她狠狠地弹了下他的脑袋,然后拿过一个小包袱放在身前。 “我殿里的夜明珠都坏了,乌漆嘛黑的,我待不下去了。” 她没好气地说:“听闻大殿是应龙夜神,最近又执掌了三方天将府,好生威风。我这便来投奔夜神大殿,不知殿下可愿收我做个仙侍?” 他笑了,满足的像拥有了全世界。 “求之不得。” 他答得这般干脆,她的嘴角却抽了抽:“我素来懒怠,什么事都不会做,只会看书、练剑、吃桂圆,你也收吗?” “无妨,杂事有其他人做,你便安心在璇玑宫看书、练剑、吃桂圆好了。” “我脾气不好,喜欢捉弄别人。要是得罪了哪位仙上,连累夜神……” “我不怕连累,到时自会替你摆平一切。天界诸神,你且放心得罪。” “我厌光喜暗,不爱待在亮堂的地方。” “我会请云神在璇玑宫地界,多放几朵乌云。” “我爱吃桂圆,这里没有……” “一千年来,璇玑宫中已种满了桂圆树,难道你没发现吗?” 从来只吃桂圆,不知桂圆树长什么样子的望舒,一时语结。 明明说要过来的是她,如今见他一口应下,又找借口推辞的,也是她。 润玉摇摇头,暗暗感叹,女人心,果然海底针。 不过无妨,她若是海底针,那也是他的定海神针。他必会用无尽海水,将她藏在海底最深处,绝不叫人偷了去。 他含笑看着她,她却瞥了眼他尚未痊愈的左臂,无声妥协了。 “好啦,”她拎着小包袱,朝他伸出手,“今天起,我就叫阿月了,大殿请多指教。” 看着眼前的素手,他毫不犹豫地回握上去。 “小仙表字润玉,以后还要有劳阿月仙子,多多关照了。” 第二天,璇玑宫里多了一个名叫阿月,长得很好看的仙侍。 与此同时,璇玑宫地界,从此乌云密布,罕见阳光。 池塘边的银丝垂柳下,多了一架精致的藤蔓秋千长椅,偶尔能看到有仙子躺在上面,一边看话本,一边磕桂圆。随着秋千的摇晃,素色鲛纱被风轻轻拂起,如同天边最柔软轻薄的云霞。 银丝垂柳旁边的石凳上,总是坐着一个满身风华,仿佛清霜入尘寰般的温润男子。 ———— 是夜,璇玑宫前的池塘里,银光闪烁。 润玉正倚靠在礁石边小憩,下半身化作龙尾,浸在幽深沉碧的池塘里。灵巧可爱的魇兽,也趴在一旁打瞌睡。 这一人一兽,就连休憩都出奇一致的优雅。 来人见到这幕,不由放缓呼吸,停住了脚步。 把一个白玉瓷瓶搁在地上,她又轻轻地转身离去。 刚走没两步,她停住了。 因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轻,似乎只要她微微用力,就能挣脱开。 “疼。” 回身看去,他眉头微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瞪了他一眼,在他旁边坐下来,撸起他的衣袖,没好气地说:“也不知是谁,明知属性相克,还要把灵火珠嵌进身体里。这下好了,知道疼了吧?就该疼死你,谁让你不好好保重身体!” 话虽如此,但她为他上药的动作,却分外温柔。 他垂下眼眸,声音轻浅。 “我只是想,想……见见你。” 她的动作一顿,低头继续擦药。 夜色朦胧中,她微垂的容颜,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润玉不禁伸出手,如无数次触碰梦珠般,温柔小心地摸着她的侧脸。 脸上触感传来,她抬头,正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就像藏着夜空无数璀璨繁星般,似要引人沉沦。 她好像听见,“噗通噗通”的声音,从自己胸口处传来…… 气氛正好,可惜这时,池塘另一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哇,星星都掉潭里啦!” 察觉有人靠近,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你快放手,别让人看见了!” 润玉瞥过那道煞风景的身影,又看了看她。 下一刻,一条长长的白尾巴,从池塘里窜出,卷起她的腰身,带着她一起跳进了池塘里。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了硕大的水花,池塘边却没了两人的身影。只留下一头被惊醒的魇兽,懵懵地往水底张望。 “咦?” 一身仙侍打扮,看上去有些稚嫩的仙童,不解地看着碧蓝的水面。 “刚刚我明明看见,这里有一条好大的鱼。怎么不见了呢?难道是跳进水里了?” 仙童蹲在池塘边,好奇地张望着,正好与魇兽碰了个正着。 “是你!”他指着魇兽,惊叫道。 魇兽龇牙咧嘴,口中发出“吱吱”的叫声,似在威吓。 紧接着,魇兽突然一跃而起,冲向仙童,将他发间的一根葡萄藤撞下来了。 仙童的发髻顿时散乱,长发随风飘扬——原来不是仙童,是仙子。 魇兽看似可爱,其实也有自己的脾气。见状,它跺了跺后蹄,又往仙子冲过去。 仙子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忙向它告饶:“小鹿仙,鹿神仙!小的锦觅,真身只是一颗葡萄。小鹿仙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追着我跑了!” 魇兽玩心大起,偏要追在她后面,时不时拿头撞一下锦觅仙子的屁。股。 锦觅慌了,扔了手里的红线篮,惊叫着跑远了。 等一人一兽的身影远去,池塘水面哗啦一声,冒出两个脑袋来。 望舒游到池塘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笑着:“这锦觅仙子,着实有趣。” 他离她很近,随手捡起岸边的发簪打量着。 发簪造型古朴,是由一根葡萄藤雕成的。 “锁灵簪?” 望舒接过葡萄藤,问他:“你看的出,这位锦觅仙子是何方神圣吗?” 润玉摇摇头:“刚才在水里,只隐约察觉一股冰寒之气。” “我倒比你看得更深些。”她侧头看他,“她不是葡萄精,是一只花精。” 润玉微皱眉头:“属性阴寒的花精?” 她将葡萄藤放回他手上:“待会儿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吧,免得人家上门来寻。” 他点点头,眼睛却不看她,只看着葡萄藤,不知在想什么。 她抽了抽嘴角,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看他。 “大殿……” “嗯。”他不接话。 “殿下?”她的声音大了一点。 “嗯。”他还是不接话。 “玉儿!” “嗯。” “你能不能把尾巴松开?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她将手伸进水里,用力拍了拍那条把她身体下半截全缠住的、湿湿滑滑的龙尾巴。 润玉看了眼水下,语气失落。 “哦。” 长长的尾巴,似乎意犹未尽般,速度极慢地收回。 粗糙湿滑的龙鳞,隔着轻软的鲛纱,擦过她的肌肤,带来一股酥。麻感。她仿佛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浓郁的龙涎香味。 她却很快忽略了这些异常,从水里爬起来,回了她在璇玑宫的住处。 润玉泡在池塘里,低着头,耳尖微红。 长长的龙尾,在水中微微卷曲摩。擦着,似乎有些羞涩。 在池中泡了许久,待燥热散去,他才从水里出来,化成人形,唤来一个小仙侍。 他指着地上的发簪和红线篮,吩咐道:“宛丘,明日一早,你把这两样东西,送到旭凤的栖梧宫去。” 宛丘点点头,捡起东西后,无声地退下了。 池塘边,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昨天我惊讶地发现,本文多了11瓶营养液~~ 然而我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哪里看,是哪个小仙女送的 快点报上名来,让我好好感谢感谢你,么么哒~~ 第40章 阿月 第二日凌晨,润玉下了值,步履匆匆地走在回璇玑宫的路上。 这时,脚下忽而传来滞涩感,拦住了他的步伐。 他低头看向脚边,却见脚脖子处,缠着好几根坚韧的红线。 “叔父。”他拱手说道。 丹朱从一旁走来,对他说:“没良心的小子,多久没来看叔父了?” 润玉微微一笑:“平日里布星挂夜,昼夜颠倒,总是怕扰了叔父。” 说完,他将脚上的红线收起,还给丹朱:“天蚕吐丝不易,叔父您就别在润玉身上浪费红线了。” 丹朱接过红线,哼了一声:“是啊,你自有与水神长女的婚约在身,当然不需要我这个做叔父的,来给你牵红线了。” 润玉脸色不变,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 丹朱看了他一眼,露出一脸狡猾的狐狸笑。 “不过水神长女还未出生,你的正宫天妃呢,是指望不上了。不如先纳几个侧室,两个人芙蓉帐暖,也好过一个人长夜衾寒。” 润玉脸色尴尬,咳了一声:“璇玑宫中还有要事,侄儿不好久留。叔父,告辞。” 看着他转身要走,丹朱收了笑,脸色阴沉沉的。 “润玉,但愿你还记得,你有婚约在身。” 润玉脚步一顿,却又很快举步离去。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润玉回到璇玑宫,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宛丘。”他唤道。 东枌走了过来:“殿下,宛丘去了栖梧宫送东西。” 润玉点点头,问他:“阿月在哪儿?怎么没看见她?” 东枌犹豫了一下:“她……在膳房。” 润玉脸色一变,连忙往膳房赶去。 还没到呢,一声爆炸巨响,就从膳房那儿传来。 一道黑漆漆的身影,被爆炸的余波……炸上了天。 润玉摇头叹气,立即飞身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被放下来后,她赶紧退出他的怀抱。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白衣上的脏污,似乎想抠去黑渍,谁知却越擦越脏。 “殿下,我只是见你伤了身体,想帮你好好补补。绝对不是肚子饿了,想烤条鱼吃!” 她黑漆漆的脸上,只能看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笑起来,乌黑的脸上,露出满口白牙,嗑惨极了。 他忍不住嘴角抽抽,然后将她按到石凳上坐着。 “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来到池塘边,顺手抓起一条鱼,提着进了膳房。 她双手撑着下巴,眼里直冒星星:“哇啊,会做菜的男仙,真的好帅呀!” “吱……”魇兽跟着点头,期待地看着膳房方向。 阿月见此,得意又自信地笑了:“看来是得了我的真传,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魇兽侧头看她,下意识想抗议。然而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它没敢吱一声——它不想明天早上,变成她盘中的一块焦炭。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味道飘来,润玉端着一个盘子,放在石桌上。 她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抓起烤鱼,狼吞虎咽起来。 润玉见她吃的欢,也撕下一小片鱼肉,放进口中细品。 半晌,他皱皱眉头:“好辣。” 她哈哈一笑,连连称赞:“好吃,非常好吃!” 一条鱼,就这么进了她的肚中。 连鱼刺都没剩下。 魇兽委屈地瘪瘪嘴。 吃完后,她看着十根油腻腻的指头,不好意思地一笑。趁他不注意,她连忙把手藏在桌子下,使劲地摩擦着桌底。 润玉无奈一笑,将她的十指握在手中,掏出手帕,一根一根地擦干净了,仔细的连指甲缝都没遗漏。 她嘻嘻一笑,从旁边桂花树上,折下一根树枝。 桂花的清香飘进鼻间,她深深嗅了嗅:“你不是说种了桂圆树吗?这明明是桂花树!你骗我!” 他抬头看了看,神色十分可疑。 “桂花树,就是桂圆树。只不过,一个开着花,一个结了果。” 他指着一棵桂花树上青青的椭圆形果实,说道:“你看它结的果子,不也是圆圆的吗?” 阿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可是它是椭圆的,桂圆却是圆圆的。” “这果子还青着,应该还没生长完全。” “也对,说不定以后就变成桂圆了呢?”她如此猜测。 润玉一本正经地总结:“所以,桂花树,就是桂圆树。” 旁边全程偷听到他们对话的东枌,忍不住扶额。 连桂花和桂圆都分不清,这两个神仙,没有一点植物常识的吗?东枌突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是璇玑宫的人。 关于桂花/圆树的讨论告一段落,阿月拿着树枝,在掌心里敲了敲。 “吃饱喝足了,殿下,咱们运动运动吧?” 润玉咳嗽两声,拳头抵着唇,耳尖微红。 “这么快……不好吧,还是等时机成熟了,再……” “时机成熟?”她不明所以,踮起脚靠近他,手里抓着他的衣领,“现在就很成熟啊。” “可是,”他的脸色爆红,连脖子根都红透了,嘴里结结巴巴的,完全没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我,我……我比较喜欢水里……” “好啊,没问题。”她拉着他来到水上。 他羞涩许久,扭捏着说:“不,不行……这种事情,不是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敬拜天地之后,才能做的吗?” 她抓抓头发,一脸懵比。 “打架……还要挑时辰吗?” 闻言,他脸色一僵,垂下脑袋,语气沮丧了。 “哦。” 阿月仿佛都能看见,一条无形的白龙尾巴,原本都要翘上天了,却突然失落地垂了下来。 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你不要难过。虽然你被天界的神仙骗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知道了,打架能拉近感情,不用挑选时辰的!” 润玉心中咬牙,暗道:果然被天界的神仙骗了!什么饱暖思淫。欲,他回去就把叔父的天香图册扔了! 阿月却不清楚他所思所想,见他推三阻四的,干脆一马当先,手执树枝就朝他劈来。 润玉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引珠化剑,召出人鱼剑格挡起来。 一时间,水面上刀锋剑影无数,阵阵剑气冲击起惊天水花,又被极寒之气冻结。剑势密布之下,修为普通的小仙,却连靠近都不敢。 正巧这时,璇玑宫来了两个访客。 见宫里浪潮翻涌,剑气冲天,前面一人更来了兴致。 那人一袭金丝绣红羽长袍,长相颇为俊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乎天生带着风流多情。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稚嫩的小仙童,却是前日来过此间的锦觅。 不用说,能带着锦觅到处转的,自然是天界二殿下旭凤了。 旭凤驻足观看了一会,不由感叹:“不曾想,润玉的剑法竟如此卓绝,此前倒从未见他展露过。” 作为司火之神,又有天界战**声,旭凤向来对战斗十分感兴趣。眼见两人越打越厉害,旭凤心痒手也痒,只恨不得冲进战局中,与两人比拼一二。 忍了好一会儿后,旭凤终于忍不住技痒,也变出一柄利剑,身影疾速朝水面飞去。 见旭凤袭来,润玉和阿月很快变了招式,双双横剑,格挡住了旭凤的剑势。 旭凤却不服气,与两人打斗起来。 顿时,水面上掀起更大的风浪,三道人影电光火石般飞掠,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锦觅在一旁看热闹,一边拍着手掌,一边大喊道:“打他,快打他!不用留情的!叫他平时总欺负我!” 旭凤脸色一黑,深悔自己把锦觅这个迷糊精带了出来。不过,下一刻朝他袭来的两道剑气,却让他分身乏术,只能全力应对。 三人打斗了许久,而后默契地同时收了剑势,互相拱手行礼。 旭凤挑起眉头,很是尽兴地说:“原来这么多年,润玉你一直在隐藏实力啊!” 润玉谦让地说:“过奖了,不过是平日里随意琢磨的,哪儿比得上你真刀实战,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武艺?” 好话谁都爱听,旭凤也不例外。 他笑了笑,又看向阿月:“剑法如此不凡,却不知这位仙子是?” 润玉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我宫里的仙侍,名叫阿月。” “我怎么不知,你璇玑宫里,何时有了这么个……”旭凤表情很奇怪,将阿月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特别的仙侍?” 润玉不着痕迹地挡住旭凤的视线:“你才来过几次,如何能认全我璇玑宫的人?” 阿月补充道:“我是前些时日刚来的,二殿下眼生,实属正常。” “也是。”旭凤点点头,将身后的锦觅扯过来:“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你归还了锦觅的东西。” “小事一桩。”润玉出言邀请他二人,“近日正好得了一品好茶,不如入内稍坐?” 旭凤也笑了:“大殿之请,却之不恭。” 几人说着,往正殿走去。 阿月却趁旭凤他们不注意,给润玉使了个眼色,溜回了寝殿休息。 等回到了栖梧宫,旭凤坐在桌案前,摸着下巴沉思。 “殿下,你在想什么呀?”锦觅好奇地问。 旭凤看了她一眼,唤来一个仙侍。 “飞絮,你去查查仙侍簿,看看璇玑宫有没有一个叫阿月的。” 飞絮领命下去了,锦觅趴在书桌上,撑着下巴问他:“殿下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月儿姐姐,才叫飞絮去调查的?可是穗禾也喜欢你,你要是喜欢上了她,那穗禾怎么办?” 旭凤瞪了她一眼,用书简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你胡说什么?我能喜欢润玉宫里的人吗?我只是觉得奇怪。” 锦觅眨眨大眼睛:“有什么奇怪的?” 旭凤皱着眉头说:“作为一个仙侍,她的实力……强的有点过分。” “很强吗?”锦觅却没有概念,“我看着,还好嘛。” 都没把你打成落水鸟,哪里很强了?锦觅暗自腹诽。 “你懂什么?”他又敲了下她的脑袋,“仅凭一根树枝,就在我与润玉的攻势中来去自如,难道还不强?不行,明天我要再去一趟璇玑宫。” 旭凤正计划着,锦觅却孩童心性,转眼将这事抛在脑后,对即将开始的征兵感兴趣了。 “殿下殿下,征兵有什么好玩的?” 旭凤第三次拿起书简,敲了下她的脑袋,佯作生气:“梵天咒背出来了吗?刹娑诀呢?整天就想着出去玩!” 锦觅连忙求饶,抱着脑袋到处鼠窜。 许久后,飞絮回来了。 “殿下,我在庶务府查到,前几日璇玑宫的确进了一个叫阿月的仙侍。” 旭凤放下书简,继续问道:“详细情况呢?” 飞絮回答:“这位阿月仙侍,是五百年前飞升上界的,在凡界是武将世家出身。至于别的,仙侍簿上,就没有记录了。” 锦觅恍然大悟:“原来是女中豪杰,可惜了。” 旭凤看了她一眼:“可惜什么?” 锦觅答道:“啧啧啧,长得那样好看,却喜欢舞刀弄剑,不甚搭配,不甚搭配啊。” 旭凤嘴角抽了抽,不再搭理脑回路异常的锦觅,转而准备起天界征兵的事来。 另一边,旭凤离开后,趁着阿月回了寝殿休息,润玉来到池塘边。 他往前走了几步,水面分出一条道路。他迈步进去后,水面又缓缓合上,池塘就变得平平无波了。 不过几息,他已走到水底。 水底,有一个幽深的洞穴。 洞穴边,缀满了明亮的夜明珠,将四周照的十分光亮。藏宝洞最深处,有序地陈列着许多亮晶晶的东西。 润玉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昨天晚上,掉进池塘里的一颗星星。 他打量了一会儿四周,将星星镶嵌在洞顶上。 再看去就能发现,洞顶中央,有一大块空着的地方。空白的周围,却镶着十几颗星星,就像小小的夜空一般。 润玉伸出手,在那块空白处描摹着。看他描摹的形状,似乎是个圆形。 他轻声说着什么,眼神失落。 手掌摊开,一条细软的飘带呈现出来。 那飘带由无数根纤细的银丝编织而成,在亮光下,折射着浅淡的银光,柔和又清幽。 许久,他将银飘带贴着胸口放好,转身离开了藏宝洞。 作者有话要说: 打架能拉近感情~~ 第41章 烤鱼 相比起热闹的栖梧宫,璇玑宫中却很安静。 池塘边的银丝垂柳下,阿月正躺在秋千上打盹。润玉坐在石凳上,手持竹简。魇兽趴在地上,惬意地打着呼噜。 “听说今天是征兵的日子,你不过去看看吗?” 她的眼睛未睁,声音却传来。 他顿了一下:“去了也是走过场,何必多此一举。” 她侧躺在长椅上,撑着下巴看他:“好歹执掌了三方天将府,说话怎的这般没底气?” 他无奈一笑:“权力制衡而已,或许哪天父帝就收回去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和他很像。”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知道。 他低头不语。 池塘边,只能听见微风吻过水面,而发出的粼粼波声。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撑起脑袋,歪着头看他,笑眯眯的。 “玉儿,我早就好奇了。以你的长相风度,从前在凡间历应龙劫时,必然是桃花朵朵开。快从实招来,那时候,你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 她的语气幽默,神色调侃,看起来确实十分好奇。 润玉顿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红。 “没有。” “脸红了脸红了,一定有戏!”她跳下来,伸手戳了戳润玉的脸颊,“快说说看,说不定我们还能去找找那女子的转世呢?” 润玉瞪了她一眼,轻轻拍开她的手。 “我在凡间待了七十五年,忙着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哪儿有时间谈情说爱?” 她却仿佛不信,盯着他的眼睛:“不可能,那平定天下之后呢?朝臣们会放任你孤家寡人一个?他们一定会逼你娶妻生子的!” 他抬起头:“我前半生驰骋疆场,后半生忙于政务,从来没心思娶妻,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后来老了,就过继了一个嗣子。” 她点点头,似乎在心里琢磨着什么:“那凡人的你,是怎么死的?寿终正寝?” 他嘴角抽搐,缓缓摇头:“是……吃丹药死的。” “噗嗤……”她猛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原来小玉儿你沉迷修仙无可自拔,最后嗑药嗑死了?” 润玉咳了一声,瞥过眼去不看她,耳朵尖隐隐红了。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不怀好意地问:“真的没有桃花缘吗?我家玉儿明明这么优秀,怎么可能……” 他又瞪了她一眼,不服气地说:“真的没有。要是有的话,我还能不记得吗?” “也是。”望舒点点头,“亏我还想打探下你的感情史,然后告诉月下仙人,让他编成话本呢!” 润玉气恼,差点崩了他维持数千年的谦和守礼形象。 好在这时,宫外一阵喧哗声传来。 “月儿姐姐,月儿姐姐,我家殿下又来找你啦!” 锦觅蹦蹦跳跳地走来,手里抓着几朵花。旭凤在后面,无奈地摇着头。 阿月看了眼她手中的花,鲜活明艳,不像假花。 “锦觅,你这花挺好看的,哪儿来的呀?” “我变出来的!” 她从秋千上坐起来:“这也能变出来?” 锦觅点点头,掏出一根红线,缠成四叶草的模样,然后施加灵力。那红线,眨眼就变成了一朵芬芳的鲜花。 锦觅将花递给她:“喏,月儿姐姐,送给你啦!” 阿月莞尔一笑,指尖捻了鲜花,细细打量着。 能在寸草不生的天界,变出真花来。这锦觅仙子,着实有趣。 那边旭凤已和润玉打过招呼,往阿月这边走来。 “阿月仙子,昨日有几招剑法,我不甚明白。”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可否,再向你讨教讨教?” 锦觅用力点点头:“殿下琢磨这个,今早连征兵时辰都误了呢!” 旭凤见她揭自己的短,举起手就要敲她脑袋。 锦觅捂着头,灵巧的躲开了。 “我说错了,”锦觅的求生欲很强,连忙改口,“是殿下求学心切,勤奋努力。绝对不是不服气,非要想明白不可!” 锦觅眨着大眼睛,欲盖弥彰的解释,让旭凤的脸色越来越黑。 阿月看了润玉一眼,笑着说:“锦觅这个小古灵精,真有意思。” 润玉点头,看了眼活泼好动的栖梧宫二人组,并不说话。 见旭凤诚心来讨教剑招,阿月便应了他的邀约,拿出一把铁剑来。 旭凤挑眉:“今天不用树枝了?” 阿月将鲜花插在发髻间,颠了颠手中的铁剑。 “昨天打扫璇玑宫时,从储物间翻出这柄剑,还算称手。” 旭凤瞥了眼润玉:“让你洒扫宫室,实在大材小用。阿月,不如你来我栖梧宫,只要每日负责陪我练剑即可,如何?” 这话,可惹了润玉的不悦。 人鱼剑一出,池塘水面瞬间被寒冰冻结。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阿月挡在身后,难得冷下脸来。 “栖梧宫中仙侍众多,怎么?你还要从我璇玑宫抢人?” 旭凤兴致盎然:“有何不可?” 润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那就要先问问,我手里的剑,同不同意!” 人鱼剑裹挟着凌冽寒气,直冲旭凤而来。旭凤脸上划过一丝战意,手执长剑迎了上去。 阿月耸耸肩膀,收了铁剑,站在旁边围观。 锦觅不嫌事大,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喊道:“大殿下,我家殿下喜欢月儿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旭凤脚下一滑,险些从天上跌下来。 他回头瞪着小葡萄:“锦觅,我何时说过喜欢阿月了?你不要胡说!” 等他再看向润玉时,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旭凤仿佛感觉到,无数个电闪雷鸣的妖魔鬼怪,在润玉身后张牙舞爪。四周的水汽,如同被冰封似的,寒气阵阵袭来,似要钻进人心里。 父帝、母神……润玉好阔怕,他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 小半个时辰后,旭凤被撵的嗷嗷叫,惨叫声响彻整个璇玑宫。 然后,他被冻成了一尊冰雕,立在璇玑宫的池塘边上,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一二。 锦觅拍着手掌,悄悄在阿月耳边说:“大殿这下可算给我报仇了。这会子凤凰该知道,被人关着不能动弹的滋味了吧?叫他用变形术捉弄我,把我变成筷子、白菜……” 正说着,水花翻涌,一条鱼被掀上岸来,正好落在锦觅的手上。 她看着鱼,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嘴角隐隐流出了口水。 “月儿姐姐,我们……烤鱼吧?” 阿月本来打算回去歇着,听到锦觅这么说,顿时眼前一亮。 她指着锦觅,挤眉弄眼地说:“小妮子,有前途!” “啊?”锦觅摸不着头脑。 润玉连忙过来,拉着阿月的手,就要带她回去。 “你想吃鱼,待会儿我给你烤。你昨晚当值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锦觅却不罢休,紧紧抓住阿月的另一只手:“月儿姐姐,我不会烤鱼,你教我好不好?” “啊~~” 阿月的声调拖得老长,颇为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拂开润玉的小手,投向锦觅的怀抱。 “小葡萄……我这个仙呢,平生好为人师,在厨艺一行尤为擅长。” 她忽然变出一把硕大的杀猪刀,刀锋映衬着她的侧脸,显得可怕极了:“算你有眼光,要来向我讨教厨艺。等着,让我给你展示展示,天界第一厨神的能耐!” 锦觅激动地点头,连连鼓掌欢迎。旁边的冰雕凤凰,眼珠子转着,也颇为好奇地看过来。 唯有润玉,捂着眼睛,不忍直视。 阿月提着鱼,来到池塘边,拿起杀猪刀开始破鱼。 锦觅好奇地问:“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一道法术下去,不就好了吗?” 阿月摇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告诉她:“用刀破出来的鱼,才有爱与灵魂。咱们做神仙的,吃东西也是要有讲究的。没有爱与灵魂的烤鱼,不是条正宗的好鱼!” “好像很有道理呢!”锦觅用力点头,然后眨眨眼睛,“可是我们不是妖魔,为什么要吃灵魂?” “这你就不懂了吧?爱,是灵魂的佐料。只有用爱制作出的美食,才能征服一切味蕾,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永恒……” 阿月张嘴就来的本事,可不是吹的,直将天真单纯的锦觅和冰雕凤凰,唬的一愣一愣的。 就在她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只见池塘边杀猪刀翻飞,银光闪烁。看她那架势,颇有一代名厨的风范。 旭凤和锦觅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期待。 半晌,她收了大刀。 众人看着她手里的一团碎肉,半天说不出话。 “月儿姐姐,这……是刚才那条鱼吗?”锦觅指着碎肉,战战兢兢地问。 阿月瞥了她一眼,充满自信地笑了。 “吃过鱼泥豆腐吗?” 锦觅猛地摇头,十分期待的样子:“没有没有,月儿姐姐会做吗?” 阿月笑了,变出一大把粉末,将鱼肉碎放进里面搅拌均匀。 旁边的冰雕凤凰,内心疯狂呐喊:不是说做烤鱼的吗?这鱼泥豆腐又是什么鬼? 然后众人眼睁睁看着,本来白白净净的鱼肉碎,越来越黝黑。其乌黑的程度和粘稠的状态,与他们小时候玩的泥巴团子,有的一比。 即使是锦觅,这个时候也难以昧着良心,夸赞这黑泥团子。 她呵呵假笑着,说道:“月儿姐姐的手法,真是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啊……” 阿月打了个响指,对润玉说:“把二凤放开,让他点火。” 二,二……二凤? 旭凤如同晴天霹雳,锦觅却仿佛解锁了新技能——真·锦觅·小迷妹。 “二凤?月儿姐姐,你取名字的能力,真是太……太棒了!” 难得有人与她臭味相投,她伸出一根沾着黑黑鱼泥的手指头,高兴地对锦觅说:“小葡萄,算你有眼光,姐姐我喜欢!” 润玉坐在石凳上,很想遮住脸,当做自己不存在。 然而阿月一记温柔眼神杀过来,他老老实实地解了旭凤的冰封,对他密语传音:“快带你家仙侍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怕是会把我的璇玑宫炸了。” 旭凤拍去身上的冰碴子,拉起锦觅就想走。 身后,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传来。 “二凤,还没替我生火呢,就想走啊?” 旭凤怒而回头:“第一,我不叫二凤!第二,我的火灵力是用来对敌的,不是拿来生火烤鱼的!” 阿月微微一笑:“你当真不肯生火?” 旭凤心里一激动,嘴都开了瓢:“我天界战神旭凤,就是被按在地上捶,被你当场捶死在这里,也不会用火灵力烤鱼的!” …… 小半个时辰后,旭凤捂着自己鼻青脸肿的头,生无可恋地坐在池塘边,指尖扑腾起一丝弱小的火苗。 旁边的水面上,无数绚丽的金色鸟毛,凄惨地漂浮着。 “火大点!”锦觅吩咐道,眼巴巴地看向笑意盈盈的阿月,“是吧,月儿姐姐?” 旭凤敢怒不敢言,指尖的火苗化成大大的火焰,炙烤着黝黑的鱼泥。 润玉出声,有点犹豫:“还是用小火,比较……” “嘭——” 一道爆炸声,从膨胀的黝黑鱼泥中传来。 余波遍及在场四人。 润玉擦去阿月脸颊上的乌黑,淡定地把话说完:“安全。” 旭凤与锦觅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这时,一个身穿银色盔甲,天界新丁打扮的天兵,从池塘那边走过来。 “天兵邝露,向夜神报到。” “报到?” 四个浑身黑漆漆,只能看见眼珠子转动,露出一口大白牙的身影,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问。 邝露傻傻地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三个大字——璇玑宫,没错。 又看了看四个黝黑的身影,她默默转身离开了。 对不起,打扰了。 这不是夜神殿下,这不是璇玑宫。她要告诉老爹,她眼花了,走错了地方。 第42章 才艺 之后的数月,旭凤常常带着锦觅过来。 两兄弟在比剑,阿月就和锦觅在旁边,噗嗤噗嗤不知在倒腾什么。 比如这天,旭凤和润玉扛着四根鱼竿,提着四个桶子,任劳任怨地跟在两人的后面,看她们挑选钓鱼比赛的最佳地点。 天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答应,到河边来搞什么钓鱼比赛。 阿月选了一个僻静阴暗的角落,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个地方吧。” 锦觅看着不时跃出水面的鱼群,开心地说:“这么多鱼,今天肯定大丰收!” 旭凤放下鱼竿和桶子,问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暗林里有河。不知这是什么河,水从哪儿来?” 阿月看了看润玉,笑而不语。 润玉脸色不变,只回答道:“这是月河。” “月河?”锦觅好奇,“难道里面有月亮吗?” 阿月搭好钓鱼台,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开始钓起鱼来。 “话不是这么说,难道天河里,还有天空不成?” 润玉坐在她旁边,只是笑着不说话,手里也开始扔鱼线了。 锦觅见此,连忙开始钓鱼,似乎生怕晚了,钓的比他们少。 旭凤更是不落人后,三两下找了个鱼群密集的地方,自信满满地说:“打架打不过,但抓鱼,我们鸟族可是有一手的。” 一个时辰后,两人的鱼竿毫无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了,天都黑了,鱼漂还是毫无动静。 旭凤和锦觅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瘫倒在岸边,一脸了无生趣。 “月儿姐姐……” 锦觅回头想找她说话,却看见,她熟练地卷起鱼线,将一条鱼从钩上取下来,放进水桶里。再看她旁边的桶子,鱼儿都快满了。 更过分的是润玉,他只是坐在那里,连鱼竿都不用拿,竟时不时有鱼儿,自动跳进他的桶里。 旭凤和锦觅对视一眼,再看看空荡荡的水桶,同时扔了手里的鱼竿。 “不钓啦不钓啦!你们欺负人!”锦觅气嘟嘟的。 旭凤叹气,也垂头耷脑的。 这时一头灵巧可爱的灵兽,从河那边跑过来。 锦觅见了,连忙往旭凤身后躲:“殿下殿下,就是这头鹿,上次拼命欺负我,还撞我屁。股!” 小鹿走过来,却原来是头魇兽。 润玉瞥了一眼,对锦觅说道:“是魇兽无礼了,润玉代它向锦觅仙子赔罪。” 锦觅素来迷糊,听他这么说,连连摆手:“大殿你这个鹿……不是,是魇兽养的挺好。不知要送给哪家膳房?” 阿月突然转过头来,温柔一笑,却仿佛凭空生了万把刀子,生生插进魇兽的心中。 “我家膳房。” 锦觅想起之前那条鱼惨烈的下场,顿时对魇兽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也不气它捉弄自己了。 润玉朝魇兽招招手,魇兽立即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锦觅又问:“大殿,你这个魇兽,叫什么名字啊?” “额……” 润玉语结,眼神瞥过偷笑的阿月,没好意思说实话。 “它就叫魇兽,没有名字。” “真的没有名字吗?不如我给它取一个吧!” 锦觅还要再说,旭凤却拉住了她:“人家的魇兽,你多什么嘴?” 锦觅“哦”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很。看了眼空空的鱼桶,她又叹了一声气。 阿月走过来,倒了一半的鱼给锦觅,才哄得她喜笑颜开。 “鱼也钓完了,我们开始烤鱼吧!”阿月期待万分地说。 谁知其余三人脸色一变,润玉连忙说:“你钓鱼辛苦了,就在旁边休息一下吧。” 旭凤也应和道:“是啊,你既是天界第一厨神,小小烤鱼,自然不牢你亲自动手,我们来就行了!” 他给锦觅使了个眼色,锦觅过来挽着她的手,半强迫地将她拖到了河边。 “月色如许,不如我们玩点有意思的吧?” 润玉看了看天边一轮高悬的明月,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锦觅拉着阿月,在河边玩着打水漂的游戏。 旁边润玉和旭凤,一个处理食材,一个生火引灶,十分默契。 “眼看都晚上了,你这夜神,今日不上值啊?” 润玉专心刮着鱼鳞,声音淡淡的。 “你这火神,不也从未管过生火冶炼的本职,一心负责起隔壁战神的职务去了吗?” 旭凤尴尬一笑:“这不是天界战神留空吗?带兵打仗,那可比每天听人类祭拜火神、祈求庇佑,有意思多了。” 润玉摇头,似乎不赞同,但也没出口否定。 等烤完了鱼,众人都分了一条,就连早已等候多时的魇兽,也有一份。 这天上的鱼,可不比凡间。味鲜肉嫩不说,食之还能增长灵力。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吃完鱼后,四人待在河边,围着篝火,一时无聊。 锦觅遂提议唱歌,却不想遭到润玉和旭凤的双重拒绝。 阿月挺喜欢这颗小葡萄的,头一个同意了。润玉见她有兴致,无奈改投了赞成票。 三比一,旭凤的意见,被无情地镇压了。 首先是锦觅第一个唱,她的声音甜美清脆,长相水灵可爱。她选择的那首歌,倒很是应景。 “我唱的是《葡萄歌》,唱的一般一般,大家不要见笑。” 锦觅从篝火旁站起来,轻了轻嗓子,开口唱道: “野田生葡萄,缠绕一枝高。移来碧墀下,张王日日高。分岐浩繁缛,修蔓蟠诘曲。扬翘向庭柯,意思如有属。为之立长檠,布濩当轩绿。米液溉其根,理疏看渗漉……” 凉风习习中,少女轻曼的歌声,显得格外悦耳。 唱完后,锦觅期待地看着他们,眨着大眼睛问:“怎么样?好不好听?” 阿月带头鼓起掌来:“好听,非常好听!小葡萄真是多才多艺,出类拔萃呀!” 锦觅笑得十分得意,连忙贴着她坐下来:“真的吗真的吗?” 阿月诚恳地点头:“在我听过的歌声中,可以排第三!” 润玉和旭凤好奇地看过来。 “此话怎讲?” 阿月掰着指头,对锦觅说:“第一,已经死了。第二的,还没出生。你说你是不是排第三?” 锦觅笑得开了花,旭凤却打趣她:“连梵天咒都背不出来的人,还能背出这么长的词曲?” “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其实我还是有点记性的!” 两人拌着嘴,锦觅很快就要旭凤也唱一首歌。 “殿下,可别辱没了你的威名哦!” 旭凤神色一顿,嘴角抽了抽。 润玉见状,替他解围道:“不拘唱歌,别的也行。” 旭凤松了口气,本想拿出剑来,可是看着坐在旁边的润玉和阿月,他又不好意思掏出来了。 最后,他取来一把竖箜篌,双腿盘坐于地,两手同时拨弄着琴弦。 顿时,清越空灵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萦绕在幽幽月河上,清亮飘忽之感,好像连水面都在微微震动。 一曲奏完,众人纷纷鼓掌赞叹。 “旭凤你于乐曲上的造诣,果然不同凡响,余音当绕梁三日。” 锦觅双手拍的都有些红了:“殿下殿下,你真厉害!” 阿月也送上由衷的赞美:“久闻二殿下文武全才,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旭凤嘴里说着谦虚的话,眼神却仿佛飞扬起来。得意的小模样,看得众人相视一笑。 而后,润玉与阿月互相对视一番,阿月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润玉便站了起来。 他走到月河水面上,拔出人鱼剑,一舞长剑动四方,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阿月看着他,一时有些痴了。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灿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温风梳柳色。 她的心里,突然冒出这几句话,只觉得用来形容他,真是再妥帖不过的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从前那尾羞涩腼腆的小白龙,已成就了今日这满身风华。 她看着润玉,却不想润玉也一直看着她。 在他眼中,纵然世间万物熙熙攘攘,唯有一轮明月能入得他心怀。 两人间隐晦的丝丝绵连,锦觅看不清楚,旭凤却隐隐有所察觉。 直到润玉收剑回来,阿月才咳嗽了两声,夸赞道:“玉儿真厉害!” “玉儿?”旭凤和锦觅下意识重复。 阿月连忙捂住嘴,当做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润玉坐在她身边,强行转移了话题:“月儿,该你了。” “月……月儿?”阿月指了指自己,眨巴着眼睛,“你在叫我吗?” 润玉抿唇一笑:“我日后,都唤你月儿,可好?” 阿月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浑身抖了抖。 她摇了摇头:“……不好,好奇怪。” 旁边的旭凤和锦觅呆呆的,莫名有种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错觉。 然而不管阿月怎么抗议,润玉就是打定主意,唤她月儿不改口了。 好在后来,锦觅扯着阿月,要她也表演表演,这个话题才岔了过去。 阿月轻了轻嗓子,皱眉苦思许久,也没想到该表演什么。 锦觅连忙问:“月儿姐姐你会唱歌吗?” 她摇头:“不会。” 旭凤又问:“阿月你会弹琴吗?” 她再摇头:“不会。” 润玉接着问:“月儿你会跳舞什么的吗?” 她还是摇头:“……不会。” “那你会什么?”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她抓抓头发,尴尬一笑:“打架,算吗?” 旭凤猛地咳了咳,往旁边挪了挪,唯恐她又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凤羽四散。 锦觅也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了靠。 “本来想表演剑法的,谁想他抢了先。”阿月指着润玉,收获他无奈一笑,“我也不知该干什么了。” 润玉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想不到就算了。” “哇!不带你这么偏心的!”旭凤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要这么干,咱们兄弟情可没了啊!” 他侧头,看向旭凤:“随你。” 旭凤瞠目结舌:…… 旁边阿月想了许久,终于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等着。” 众人见她站起来,来到河边的一块礁石上坐着。素色的鲛纱顺着礁石,落入粼粼的河水中,随着水流飘着,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她看着天边的明月,启唇清唱。 “破晓的曙光,水流明澈波浪,仿佛就在远方。穿越海浪,无垠的蓝色,海燕逆风翱翔,仿佛就在远方。朝生夕亡,追不到的信仰,永远高高在上。雪崩之前,娓娓而唱……”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那个坐在礁石上浅唱低吟的女子,莫名让人觉得忧伤。 润玉看着她的侧脸,静静地问:“这是……海族的歌吗?” 她回眸,一笑。 “嗯,悼念亡者之歌。” 锦觅本来听得好好的,听她这么说,忽觉四周阴寒,连忙瑟瑟抖着,躲在了旭凤身后。 旭凤没好气地说:“神仙唱悼歌能招魂。阿月你能不能别唱了,怪寒颤人的。” “呵呵呵。” 阿月从礁石上飞下来,一把抓住旭凤的脑袋,狠狠按进沙子里。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唱了。” 旭凤四肢拼命挣扎,脸却被紧紧埋在沙子里,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 阿月,阿月……他错了,他错了还不行吗?再也不敢说你唱歌寒颤了! 阿月温和地笑着,手掌却更用力地按下去,还左右扭了扭。 “我唱歌不好听,让二殿下见笑了……” 润玉和锦觅,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感到脸疼。 锦觅惊魂未定地想:果然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凤凰,你自己保重吧! 替他哀悼完,锦觅连忙离苦苦挣扎的旭凤,远了不止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这两天JJ抽了,我刷不出来你们的评论,没办法留言~~ 不好意思哈~~ 第43章 在意 百年前,花界因丢失了一只花精,一怒之下断了鸟族供给,致使鸟族损伤惨重。 百年后,花界长芳主牡丹,派出胡萝卜仙老胡,四处寻找花界丢失的精灵。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老胡在天界姻缘府中,找到了他要找的小葡萄——锦觅。 老胡刚把锦觅拖出南天门,不想南天门外竟突然飞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浑身发着绿光,虽长着人形,眼神却僵硬冷血,丝毫没有正常人的血色。 “穷奇!”锦觅一声大喊。 原来,那人形兽性的存在,正是上古凶兽穷奇。 穷奇疾速朝这边掠来,瞬间将锦觅、老胡、丹朱三人打倒在地。 穷奇的气息,惊动了在南天门当值的润玉。 润玉迅速赶来,一腿踹飞欲再次进攻的穷奇,然后将锦觅、丹朱等人扶到一边。 穷奇凶猛,力量强悍,根本不惧他这尾白龙。它放出一身瘟针,直直朝他们射来。 润玉拂袖引灵,化作一道水蓝色结界,挡在众人身前。瘟针可怖,却难以突破结界,竟被全数击落在地。 随后,润玉召出一柄冰蓝幽寒的长剑,握在右手中,笔直地朝穷奇劈去。 剑势之凌厉,穷奇只能四处躲避。 近百招后,穷奇被极寒的剑气所伤,全身喷溅出十几道墨绿色的血液来。 趁它重伤之机,润玉又是一记横扫过去,冰寒的剑气刹那间袭来,将穷奇冻成了一座的冰雕。 见暂时压制住了穷奇,润玉收剑背在身后,回头对丹朱说:“叔父,快去禀告父帝,穷奇作乱捣毁了南天门。” 丹朱点头,飞速离去。 谁想这时,一贯大大咧咧的锦觅,竟像与穷奇有大仇似的,跳到冰雕上,掏出一把匕首就往下扎! 她使尽毕生力气,将匕首深深扎进了冰雕中。然而匕首长度有限,只划破了里面穷奇的一点表皮。 本来穷奇被困在冰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锦觅这一匕首下去,却生生在冰雕上凿出一丝裂缝,给了穷奇可趁之机! 下一刻,只见穷奇一声怒吼,浑身力量爆发,将冰雕震得粉碎! 出来后,它立即一掌打向身边的锦觅! 眼看掌风就要落在锦觅身上,润玉一个转身,将她推远了,自己却硬受了穷奇的全力一击。 “噗……” 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 穷奇深恨润玉禁锢自己,又是一掌打过去! 这时,天边一道金箭擦过润玉身侧,直直射入穷奇身体里。穷奇被金箭力道冲击,跌下南天门后,连忙拖着重伤的身体逃了。 顺着金箭飞来的方向看去,一身金丝绣红羽袍的旭凤,带着众多天兵匆匆赶来。 “你没事吧?”旭凤将锦觅拉过来,着急地问她。 锦觅摇摇头,恨恨地望着穷奇跌落下去的地方。 润玉用手背擦去唇角血迹,自行站了起来。 南天门外,处处洒满了穷奇的血液,将地砖都腐蚀出了许多大洞。 旭凤还想顺着血迹的方向追拿穷奇,身后却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穷奇凶残,众卿莫追。” 众人回首,原来是天帝到了。 “且随本座回到九霄云殿,议出一个对策。” 几人都去了九霄云殿,只剩下锦觅、老胡和丹朱,留在南天门外。 丹朱问:“小锦觅,润玉怎么受伤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锦觅皱着眉头说:“穷奇逃脱,把大殿打伤了,然后凤凰赶来,一箭就把穷奇射跑了。” 却只字未提,穷奇因她的缘故逃脱,润玉也是为救她而受伤的。 也许是当时电光火石间,一切发生的太快。锦觅本就懵懂无知,自然没意识到,自己在穷奇逃脱一事中,帮了怎样一个倒忙。 “原来如此,”丹朱点点头,“果然不愧是老夫的凤娃,战力比那尾白龙强多了!” 锦觅不解地问:“白龙?谁呀?” 丹朱哼了一声:“还有谁,润玉呗。说是修为深厚,其实不过尔尔……” 几人的对话,被周围的天将都听了去。 不久,应龙夜神盛名难副的消息,就在天界传扬开了。 璇玑宫寝殿中,阿月冷冷一笑,烧毁了传声用的纸鸢。 等润玉回来,难得看到她面色不虞的样子。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走过来,朝她伸出手。 她却灵巧地转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没什么,就是听说有人在南天门英雄救美,不但伤了自己,半点好没讨着不说,还落下了一身骂名。” 一丝惊讶从他脸上划过,他上下打量着她。 “前不久发生的事,你这么快知道了?还知道的如此详细?” 她瞪了他一眼:“据说穷奇本已被你制住,却被锦觅那个糊涂蛋给放了?” 润玉笑而不语。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走上前就要看他的伤口。 他连忙拦下:“一点小伤,我自己来即可。” 她转身拂袖坐在床上,一道灵力过去,殿门自动关上了。 “你今天要是敢走……” 他的脚步顿住,回身看她:“如何?” “我就把你的璇玑宫拆了。” “你高兴就好。”他捂着胸口,虚弱一笑。 她气的脸一歪,一道灵力飞过去,就把他卷了回来,放倒了。 他脸色微红,眼神左右飘着,粉霞红到了耳朵尖。 “你,你快松手……”他的声音很小,听上去害羞腼腆极了。 她的掌心运起灵力,轻柔地覆在他受伤的那道墨绿掌印上。 伤势周围被灵力包裹,让润玉脸色越来越红。 许久,她收了灵力,然后在他额头上狠狠一弹。 “你为何总是肆无忌惮地让自己受伤?”她脸色恼怒,语气也冒着火气。 他却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因为,”他笑着说,“你会心疼。” “你!” 她气的想挣开他离去,他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手下,有什么顶着她的掌心。 原来是两个,浑然天成如汉白玉的白龙角。 形似鹿角,却冰冰凉凉,又带着点磨砂般粗糙的手感,摸上去甚是舒服。 她素来喜爱这龙角的手感,一时竟忘了生气,忍不住上下抚摸着龙角。 嗯…… 他咬牙,眼神闪烁着。 她却只顾着感叹:“自从遇见你后,我才知道,原来龙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龙角的触感,就深得我心嘛!” 他羞涩地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手却悄悄地将她抱在怀里。 “你从前……没摸过别的龙吗?” 她理所当然地摇头:“没啊。六界上下,哪儿找得到第二尾你这般乖巧可爱的龙,肯任我摸个痛快?” 他的眼中蹦出惊喜的神色,声音犹豫中带着试探。 “那,那……父帝呢?” “呵!” 她忽然脸色一变,松开他的龙角,坐起了身。 “就他?一条自私自利、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金龙?” 她找了至少十几个词,来形容天帝的罄竹难书,然后插着腰说道:“就是他跪在地上,求我摸他的龙角,我也只会……” 拿把匕首剜了他的龙角,剁碎了扔海里喂鱼! 顾及到润玉的感受,她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但从她的神色中,他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却笑得很开心,用尖尖润润的龙角蹭蹭她的手心。 “一次都没有?” 她顺着龙角挠了挠:“真的没有,我骗你干什么?” 龙角和心尖都痒痒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打滚。 为了止痒,他忍不住抱住她蹭蹭。那哼哼唧唧的样子,就像抱着最喜爱的玩具,心满意足打滚滚的小龙龙,有点傻里傻气的。 她被勾起孩童心性,十指不住地在龙角底挠痒痒,惹得他越发脸色通红。一时又想躲,又不舍得放弃蹭蹭。 她见状越发来劲,像捉迷藏似的,他越躲,她便越要挠挠。直弄得他笑出声,打着滚躲闪,衣裳头发全都弄乱了也不罢休。 “哈哈哈……” 两人欢快的笑声,如铃铛般洒落在寝殿内,空气中都仿佛飘出无数幸福的粉色泡泡。 门外的魇兽听了,跺跺脚离开了。 听到里面的声音,它浑身酸哒哒的,好想也找个母魇兽么么哒一下。唉,要是天界能征婚就好了,它也不用天天被发狗粮了。明明它是魇兽,不吃狗粮哒…… 与它一同离去的,还有端着茶水糕点过来,却一脸黯然神伤的邝露。 是的,百年前那次征兵,邝露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璇玑宫。 润玉倒无可无不可,阿月却挺喜欢这个清秀水净的小露珠,因此做主把她留了下来,并恢复女身,留在宫中做了仙侍。 第二天,阿月下值后,正在寝殿里休憩,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挠挠脑袋,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却见润玉站在门外。 “有事吗?” 他朝她伸出手:“你可愿陪我,一起去趟魔界?” 阿月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她歪歪脑袋,答道:“我还要睡觉,你自己去吧。” 说完,她关上门,躺回了床上。 门外的润玉:…… 等她再醒来,却是被一阵水声吵醒的。 睁眼看去,四周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 听声音是水边。身体摇晃着,又像在河上。可惜眼前一片黑,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这位仙君,你袖中的这位夫人醒了。”外界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似乎有点耳熟。 下一刻,只见一阵摇晃,她再稳住身子时,已身处一条船上。 船上一白发老叟,头戴斗笠,手摇船桨。 面前一白衣仙君,丰神俊朗,低眉浅笑。 周围一条河流缓缓流淌,深绿水波盈盈幽亮。 头顶乌云罩顶,不见天日,绿色极光密布天际,隐隐可闻鬼哭狼嚎之声。 原来是魔界。 她娇哼了一声,转头不看他。 许是离了规矩森严的天界,润玉在这里显得放松了很多。 他坐到她身边,悄咪咪地牵起她的手。 “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 她瞅了他一眼,却没甩开他的手。 他不禁一笑,在她掌心挠了挠。 他贴在她耳边,问:“小仙冒犯了仙子,仙子怎样才肯原谅小仙?” 热气喷在她耳根处,瞬间晕染了一片红霞。 她淡定地回视他:“我要吃桂圆。” “好,我去买。” “哼哼。” 他还要说什么,可惜船已靠岸。 她甩开他的手,一溜烟下了船,往岸边跑去。他只好跟在后头,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魔界丢了她。 两人换了魔界打扮,润玉还变出一顶黑色帷帽,强行戴在她头上,这才由着她往街上走去。 不远处,一道娇俏的女孩声音响起。 “你这里有没有兔耳朵啊?” 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锦觅和旭凤二人。 眼见润玉举步,阿月连忙拉住他的手。 “你干嘛呀?” “过去打招呼。” “打什么招呼?”她气嘟嘟的,“他们害你被穷奇所伤,你还打算去帮他们捉穷奇?” 润玉一笑,很是温柔:“兄弟之间,守望相助是应该的。” 见润玉还要过去,阿月拉着他的手,强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口中还不住地念叨。 “不许去不许去。虽然我挺喜欢小葡萄的,但你为了救她而受伤,她却连道谢都不曾。如此见色忘义,实在不够意思;还有旭凤也是,穷奇明明是你重伤的,他不过射了一箭,就抢走你的功劳。任由别人非议你,也不见他开口澄清,这还是兄弟吗……” 她一路碎碎念,颇替他不服气。 润玉任由她拉着,好声劝她消气,仿佛受委屈的不是他一样。 “我救锦觅仙子,不过因为相识一场。她灵力低微,若受穷奇一掌,只怕当场灰飞烟灭。” “再者,别人非议又何妨?左右……” 他握紧她的手,眼神温柔的仿佛浸润在最绵香的酒酿中。 “我在意的,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乱起 是夜。 魔界一间豪华的客栈中,润玉躺在榻上,悄悄睁开眼。 床上,阿月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他轻轻揭开被子一角,从榻上起身,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 房门半开,她的声音传来。 “我的好玉儿,你这是要赶回天界上值吗?” 他的背影一僵,回过头看着她笑。 “一时睡不着,想出门散散步,顺便看看魔界的夜景。” “哦。”她点点头,“正好我素常上夜班,现下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去散散步吧。” 润玉连忙婉拒:“不用了,你且好好休息,我独自去便好。” 她却歪歪脑袋,朝他一笑。 下一刻,她忽然朝他扑过去,整个人挂在他的背上。 “不嘛,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润玉托着她的身子,一声叹息,背着她来到忘川河边。 他将她轻轻放在河边,两人背靠背坐着。 单看忘川河这深绿微漾的河水,和盈盈幽绿亮光闪烁的景色,与天空中莹绿极光相衬,倒是难得的美景。 她调皮地脱下鞋子,光光的脚丫上下晃动着,就想往河里伸去。 他连忙拦住她,将她十只圆润可爱的脚趾握在手中。 “河中幽魂无数,最喜噬人魂魄。你若想玩水,等回了璇玑宫再玩,可好?” 嘴里问着她的意见,手上却握着她的脚踝不放。 她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将脚从他掌中取出,然后趁他不备,忽然放进了忘川河水中。 “小心!” 他着急喊道,伸手就要去河里捞那双脚丫。 然而,眼前看见的一幕,却让他停下了。 幽绿静淌的河水,轻轻濯洗着她的双脚,河中泛着绿光的幽魂,却自发躲得远远的。 他看着她,眉头微蹙。 她的脚丫上下晃动,溅起些许忘川河水。 “玉儿,你想去找旭凤,对吗?” 他点头。 “穷奇流毒,祸害六界,不可不除。” 她侧头看着他,眼中似有深意。 “哪怕你出手相助,世人也只会将功劳记在旭凤头上。即使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他直直地看着她,半晌,低眉浅笑。 “从前,我或许怨过世事不公,诸事不平。如今,却不在意了。因为……” 后半句,他未曾说出口,只藏在最柔软的心间。 她与他对视,唇角浅浅地勾起一丝弧度。 “纵然你不在意,我却不愿世人辱你威名。总要让他们知道,我家夜神大殿,不是他们口中那般软弱无能之辈。” 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微微合上眼帘。 “我知你心怀苍生,也并非执意阻拦。”她的声音轻浅,似乎即将陷入沉睡,“你在这儿陪我三天。” “三天后,你再去帮他们吧。” 肩上微沉的重量,让他丝毫不敢动弹,唯恐扰了她难得的主动。 “好,都听你的。” 他的声音,缓缓消逝于流淌的忘川河水中,仿佛听不真切。 三天后,邝露来魔界寻润玉。 一过忘川,邝露便在河边找到了他们。 夜神殿下正用手撑着礁石,闭目小憩。阿月侧躺着,头枕在他腿上,睡得香甜。他的手,轻柔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虚虚地圈住她。 邝露眼神一黯,加快脚步走过来。 “殿下,陛下急召您去九霄云殿议事!” 润玉睁开眼,看了眼邝露,又看向腿上的阿月。 她已醒了,正噙着笑容回视他。 “快去吧。” “那你?” “我随后就到。” 润玉点点头,嘱咐她待会儿记得回璇玑宫,然后带着邝露,先行往天界赶去。 等他俩的身影远了,忘川河上的摆渡人,正好摇着船桨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这位夫人,还没走呐?” 她捡起地上的帷帽,微微一笑。 “老伯,这就走了。” 她将帷帽戴好,转身消失在魔界街道的繁华人烟中。 过了一会儿,她来到街道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坐落着一间杂乱的铁铺。 她忽略了众魔窥探的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大门,一个流星锤就朝她掷来。 “你谁啊?懂不懂规矩?不敲门就进来?” 一个男人,穿着一身脏的看不清底色的中衣,光着黑不溜秋的大脚板,从屋里走出来。 她摘下帷帽搁在一边,对他一笑。 “又来打扰你了。” 男人变出根铁针,一边剔牙,一边朝她走过来:“说吧,这次要弄什么?” 她连连后退好几步,掐死了十几只想飞过来的头虱。 等远离了跳蚤的活动范围,她才取下乌发间的一支金簪。 “叮铃铃……” 金簪尾部的铃铛清脆地响着,她的满头乌发,瞬间化作三千银丝。 连人,也变了个样子。 男人挑挑眉,手里的铁针不小心刺破了牙龈,流出几丝牙血来。 他“嘶”了一声,暗暗嘀咕了句“妖孽”,然后接住了她扔来的簪子,细细打量着。 “游龙簪?原来你躲天界去了?” 她点头,后面一句话,是通过密语传音说给他听的。 他听了,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你该不会是想……” 她低头垂眸,眼中的犹豫挣扎一闪而过。 “只是有备无患。” 许久,他一声轻叹,收了游龙簪,摆摆手往屋里走去。 “十日后来拿。” 她颔首,取过帷帽戴在头顶,转身出了铁铺,隐入魔界川流的街道中。 另一边,润玉匆匆赶到九霄云殿。 只见九霄云殿里愁云遍布,气氛压抑。天帝独自坐在上首,下方诸仙皆缄口不言。 “润玉拜见父帝。”他跪在地上行礼,却半天没听到天帝的回答。 许久,天帝像是才回过神,连忙让润玉起身。 “魔尊焱城王,在忘川陈兵十万。”天帝对润玉说,“此次叫你前来,就是让你率领手下三方天将府,驻扎忘川河畔,抵御魔界入侵。” 润玉一愣:“父帝,焱城王为何突然发兵?” 天帝脸上升起怒气,侧过头似不愿作答。 旁边有一仙人,名太巳者,见状忙将事情经过告知润玉。 原来前几日,火神旭凤手持赤霄宝剑,代天巡守魔界,捉拿穷奇并追查穷奇逃脱真相。 不想,灵力高强的火神竟被穷奇瘟针所伤,陷入昏迷。卞城公主鎏英和他的侍女锦觅,不知如何化解瘟针之毒,慌乱下只好将旭凤带回天界,将事情禀告给天帝。 而拿着陨魔杵,与旭凤结伴而行的两位焱城王世子——泫狩、炽狩,却被穷奇当场击毙。 消息传回焱城王府,焱城王怒火中烧,怪罪火神无能,竟害死他两个儿子,因此点齐十万魔兵,欲强渡忘川讨回个公道。 不过捉拿一穷奇,竟连累天界火神、魔界两世子,或重伤或身死,这叫天帝如何不羞恼? 知道了前因后果,润玉心中一惊。 但如今形势危急,眼看神魔大战一触即发。润玉也来不及详加追查其中因果,只能立即领了圣命,前往天将府点兵去了。 此时,忘川河靠魔界的这边,被遮天的黑色魔军占据。魔界群情激奋,士气昂扬,闹着要天帝给个说法。 润玉带领手下二十万天兵,却没有选择正面与魔军对峙,而是命天兵驻留在云间。 一个身着银甲的将领过来问他:“大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润玉站在云端,远远望着底下乌云压城般的魔军,暗自思量。 许久后,他吩咐那将领:“贪狼,你且带着众兵将留守云间,我先去会会焱城王。” 贪狼脸色一变,连忙开口阻拦:“大殿三思!焱城王痛失两爱子,此时必悲愤交加。大殿若一人前去,只怕魔界趁机痛下杀手啊!” 润玉抬手,止了贪狼的话语。 “无需多言,若能以我一人,化神魔干戈,也算功德一件。”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飞下云端,朝魔军大营而去。 身后,二十万天兵天将,注视着他的离去,心中敬佩不已:久闻夜神碌碌无为,如今看来竟如此正气浩然,甘愿舍身取义!果然不愧天帝长子风范! 虽然润玉特意吩咐了,但天兵天将们仍不敢放任他独自一人,因此都藏在云间,密切地注视着忘川河边的一切。若润玉身有不怠,他们便会立即下去,助润玉一臂之力。 不过好在润玉行事,自有他的准则谋略。 既打算好独自一人前往,便是已有对策。 魔界那边,立即有人发现了润玉的身影。 随着一句句“天界来人了”,魔军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般,蠢蠢欲动起来。 在十万魔军的瞩目下,润玉一身白衣,从天缓缓而降,立于忘川幽绿的河面上。 一时气度风华,如光风霁月,竟震得魔界众人愣在当场。 “在下润玉,乃天界夜神、天帝长子。于此忘川河上,请见魔尊焱城王阁下!” 他的声音舒朗,却如洪钟般响彻在忘川河边。 魔军一时骚动,很快,魔军纷纷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路来。几道黑色的身影从中间穿过,往润玉飞来。 诸人站定在忘川河上,领头的黑衣人头戴黄铜冠,发间夹杂着几缕白发,正是魔尊焱城王。 焱城王愤怒地吼道:“今日,我魔界要找的,是火神旭凤!” “你?”他撇了撇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个籍籍无名的夜神,也敢替他出头?还不快交出旭凤,说不定我还会放你一马!” “呵……”润玉收了笑,淡淡地看着焱城王。 众人才发现,当他不笑的时候,竟莫名有种威严无匹的感觉。 “今日润玉敢来魔界,就没打算苟且偷安地回去!”他的话掷地有声。 “焱城王,你既要捉拿旭凤,为世子们讨回个公道。那我且问你,泫狩、炽狩两位世子,丧于谁之手?” 焱城王脸色变幻,冷哼一声:“若不是火神执意借陨魔杵,本尊怎会派两个儿子襄助火神?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死于穷奇之手?” “好!”润玉点头,直视焱城王。 “焱城王敢承认就好。既然两位世子被穷奇杀害,那焱城王为何不出兵剿灭穷奇?反而要转攻天界,难道是为了借机挑起神魔大战,好让六界生灵涂炭吗?” 他的质问一句接一句,砸的焱城王懵了头脑。 魔界中人向来性情直爽,说话直来直往。论唇枪舌剑,自然不是润玉的对手。 只见焱城王气的脸色一青,开口大骂。 “好你个黄毛小儿!你百般饶舌,不过是为了给火神脱罪,本尊才不与你耍嘴皮子功夫!今日我便先拿下你的人头,去祭奠我惨死的两个儿子,再打上天界找火神算账!” 第45章 威名 眼看焱城王周遭暗黑力量涌动,似要朝自己袭来,润玉却巍然不动。 “十万魔军在前,焱城王要杀我,容易的很!”润玉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你难道不想给你儿子报仇,不想知道,到底谁才是害死你儿子的罪魁祸首?” 焱城王的攻势一断,眼神瞬间犀利了。 “你此话何意?” 他微微一笑:“你难道不想杀了穷奇,为两位世子报仇吗?还是说,你甘愿被人当做枪使,拼光了手中这点儿兵马,然后被人挤下魔尊宝座?” 后面这几句话,才真正戳中了焱城王的要点。 焱城王被愤怒蒙蔽的脑子,一时清醒了过来。 他手中仅有十万魔军,若与天界拼个你死我活,届时只怕群魔异动,都要觊觎他魔尊宝座了。 想到这点,焱城王怒气平了一些,但心中怨气仍在。 “安知你说此话,不是为了替火神开脱?” 润玉显然成竹在胸:“穷奇被牢牢封印在御魂鼎中,若无人私纵,如何逃脱?那幕后凶手,明知穷奇由魔尊您看管,却私纵穷奇,明显就是为了陷害魔尊,然后引诱您发动神魔大战。到时候,他成了得利的渔翁。而您,就是待宰的鹬鸟……”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众人恍然大悟。 尤其是魔尊,他早前隐约有所怀疑,只是还未想通透,就被儿子身死的消息激怒,放过了这明显的线索。 如今润玉这说法,倒点醒了他。 不过到底丧子之痛,焱城王不可能轻易放过。于是他问道:“就算这样,那又如何?我儿子死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润玉见他神色稍缓,便拱手行了一礼,说:“既然是穷奇害了两位世子,自然该它偿命!” “你这话说得轻巧!”焱城王冷哼,“天界素来自傲的火神旭凤,都奈何不了穷奇,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夜神?” 此时润玉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淡淡的自信。 “当着十万魔军之面,不如润玉与焱城王打个赌如何?” 焱城王拧着眉头:“什么赌?” “润玉必在一日之内,生擒穷奇,交由焱城王处置!” “呵,好大的口气!”固城王不屑地冷笑。 魔军中也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 “哈哈哈,这夜神脑子坏了吧?穷奇凶残,他拿的下来?” “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会被打的屁滚尿流吧?” “连号称战神的火神旭凤都拿不下来,他?羊入虎口喽!” 魔界三王中,卞城王素来与天界交好,因此不免劝他:“夜神殿下,你对火神兄弟情深,大家都看在眼里。但穷奇确实可怕,就连鎏英与火神两人联手,都奈何不了它呀!你还是不要去了,等日后天兵魔将联手征讨吧!” 众人非议,润玉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听到卞城王婉言相劝,他礼貌地谢过卞城王,然后对焱城王说道:“纵使不为旭凤,单单为了魔尊两位世子,明知不敌穷奇之力,却心念天下苍生,以一己之身迎战穷奇,意图挽狂澜于未倒,最终壮烈牺牲的大义,润玉也不能坐视祸首穷奇,继续为祸六界!” 他大义凛然的一段话,说的在场众人群情激奋、心血沸腾,恨不得仰头长啸,跟着他一起讨伐穷奇去。 焱城王听到他这般形容两儿子,一时又是悲痛难忍,又是骄傲自豪,眼中竟闪烁了泪色。仿佛他的儿子们,不是自不量力去帮倒忙的,而是真的为了六界安危而殉亡的英雄。 都说逝者已矣,死去的人,在大家心目中留下的,总是美好的一面居多,尤其是在父母的眼里。 魔尊伤心渐起,倒把愤怒冲散了不少,态度也软和了许多。 这时,润玉突然拔出凌冽的人鱼剑,狠狠一剑,剑锋划向忘川,顿时激起幽绿波浪冲天。 这一剑中,展现的强大力量,让大家瞠目结舌。 他猛地收剑,背在身后,对十万魔军立誓:“润玉必在一日内擒来穷奇!若做到了,还望焱城王不要再追究旭凤的过失;若做不到,润玉愿代替旭凤,留在魔界引颈受戮,任凭魔尊发落!” “好!”魔尊大声鼓掌,忍不住钦佩地看向润玉。 “夜神真是义薄云天的血性男儿!本尊佩服!但愿你说到做到,本尊在忘川河畔,等你凯旋归来!” 卞城王见状,也不由连连点头,对夜神彻底改观。 “夜神殿下,本王敬你一杯!”卞城王变出两碗酒,递了一杯给润玉,“祝你此去,顺利斩杀穷奇!” 润玉接过酒,正要喝下,旁边传来其余魔军的声音。 “老子别的不服,挺服你这个夜神的,老子也敬你一杯!” “是啊,一起喝一杯,喝完就是兄弟!” “敬夜神!” 人都是容易被气氛煽动的,那些直肠子的妖魔,更是如此。他们被当时氛围一激,各个热血沸腾,都嚷着要为独战穷奇的润玉敬酒。 润玉自然不会推辞,与众人喝了一杯酒,猛地摔了杯子,就毅然转身离去了。 身后,十万魔军用看壮士一般的眼神,目送他离去。 云端之上,二十万天兵天将,也庄严肃穆地目送他远去。 穷奇狡诈狞恶,不论他此行能否得胜,众人都由衷地佩服他。 大家都知道,夜神此去,除非杀了穷奇,否则他不会活着回来! 这般义勇,最容易打动这些常年打仗的将士们。因此他离去后,场面仍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至于焱城王,却忽然醒过神来意识到:他不是要攻打天界,问罪火神的吗?怎么好像一不小心,被夜神给套进去了? 愤怒的情绪,总是来得猛烈激涌。可惜,一旦怒火被泄去,再要酝酿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此时蚩刃山最大的岩洞外,正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帷帽的女子。 她捡起地上一颗清霜灵芝,细细观察着。 下一刻,天边突然划过一道白光。不一会儿,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出现在洞口。 “啪。啪。啪……” 她倚靠着岩壁,双手鼓着掌。 “夜神大殿好生威风,一人独对十万魔军,还能劝退焱城王。这般舌灿莲花,找遍六界上下,当真无人可匹敌。” 润玉无奈一笑,向她走来。 “若不是你非要拖着我三天,也轮不到我如此行事。” 她嘻嘻笑着:“如果不这样,如何叫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知道,天界夜神,可绝不是懦弱无能之辈?” 润玉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气:“你可知,神魔大战在即,旭凤又重伤……” 帷帽下,她微微一笑:“你生气了?放心,有锦觅在,穷奇瘟针奈何不了旭凤。再者,本任魔尊焱城王,野心有余却能耐不足。他想挑起神魔大战,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摇头叹息:“世事哪儿能都算无遗漏?下次不可任性了。” 她点点头:“哦。” 听她语气低迷,他伸手想摘下她头上的帷帽。 不想,她却灵巧地往旁边一跳。 “夜神大殿,捉拿穷奇要紧,你还不快去?” 见她如此举动,润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半晌,他才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去。” 看着他转身走进岩洞,她朝他的背影招招手。 “喂,夜神大殿,需不需要我友情支持一下?” 他的脚步微顿,侧身回头:“不用了,你只要等着我回来,便好。” 他的笑,充满了自信,看向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没有再说,只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岩洞深处,然后用银色灵力化作一道结界,将洞口封住了。 这是属于他的战场,除非他开口,否则她不会剥夺他在战斗中成长的权利。 战斗打倒不了他,困难也无法击败他。 她相信,他能做到。 怀着对他的信任,她坐在岩洞外守着。 听着里面传来的巨吼,她知道,穷奇狂化了。 凶兽一旦狂化,战力会立即飙升几个台阶,变得比之前更难以应对。 见状,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扔进了岩洞深处。 “玉儿,接着!” 洞中的润玉显然听到了,飞身过来。捡到东西的时候,他不禁吃了一惊。 “陨魔杵?” 然而再次袭来的狂化穷奇,让他自顾不暇,只能专心与它搏斗起来。 一个时辰后,穷奇一阵哀嚎传出,硕大的真身朝往外面冲来。 然而洞口处,一道细密坚韧的银色结界,牢牢地挡在那里,阻拦了它的步伐。它无法冲破结界,只好返回去,继续和那尾白龙撕扯。 数个时辰后,“嘭”的一声巨响,偌大的岩洞,刹那间全部化作飞灰。 飞沙走石,尘土漫天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那身影步履蹒跚地走到她面前,无力地坐了下来。他的手中,牵着一根蓝色的绳子。绳子的另一边,拖着一头浑身惨绿、气息奄奄的大绿兽。 “我回来了。”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脸上沾满了灰尘。 她点头,莞尔一笑:“欢迎回来。” 话音刚落,他就一头倒在她腿上,沉沉睡了过去。 他倒下的身体,压住她面纱的一角,不小心将帷帽扯了下来。 天空幽绿极光闪烁,挥洒在她的头发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柔和银光。 苟延残喘的穷奇睁开一只眼睛,轻吼了一声。很快,它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又闭上了双眼。 她却忙着治疗润玉,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穷奇。 蚩刃山荒凉的野外,她静静地抱着润玉,看着天际幽绿的极光,神色恍惚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第二天凌晨,润玉才将将醒转过来。 再醒来时,身边已没了她的身影。 他摸摸旁边的石头,触感还有一丝温热,可见她刚走没多久。 他在蚩刃山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眼看与魔尊一日之约将至,他只好拖着沉重硕大的穷奇真身,往忘川河边赶去。 忘川河边,魔军们众说纷纭,都不看好夜神能擒来穷奇。 “我赌一百年灵力,夜神绝对干不过穷奇!” “也不一定,”又一个小魔将说,“看他昨日信誓旦旦的样子,应该是有把握的。” “你还别说,我和卞城王府走的近,常听他们说火神如何威武,夜神却是这个……”一个魔兵比了比小拇指,神色不屑,“火神都打不过,何况他呢?我赌两百年灵力,夜神必输!” 一时间,聚在忘川河畔的众魔都打起赌。只是压夜神输的,显然占多数,只有个别几个,抱着以小博大的念头,压了夜神赢。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魔军中骚动渐起,嘘声连连。 “说了不行吧,夜神到底不是司战之神。” “唉,要是几万年前的战神崇苍,怕是一腿就能踢飞穷奇。” “是啊,如今的天界,没了战神坐镇,果然不行了。” “想当年,天界那战力,啧啧啧……简直可怕。” 众魔将无聊地唠着嗑,中军大营中,魔界三王正在说话。 先是固城王在旁怂恿魔尊,让他趁火神重伤、夜神将死之时,发兵天界。 卞城王却不同意,言及魔界都是性情中人,让魔尊当着十万魔军的面,背信弃义,日后六界会如何非议? 魔尊焱城王一时犹豫,他既想试探攻打天界,又不想背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只好说再等等,看看夜神能不能回来再说。 其实他内心里想着,要是夜神死在了穷奇手里,倒是件美事。如果天帝仅有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没比他好到哪儿去,想想就很开心。 正在三人各执一词之际,天边忽而传来一道响亮的龙吟。 龙吟?! 众人惊异,连忙出来查看。 只见幽绿的天空中,一尾颀长矫健的白龙,脚踏祥云,越逐清风,腾起雷霆一啸,缓缓盘旋在天际。 再一看去,一道灵力化作的蓝色绳子缠在他爪子上,绳子另一头,挂着一头惨兮兮的小绿兽,正是穷奇。 魔界十万大军,兼天界二十万天兵天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啪。啪的打脸声,好像响在每个人耳边。 这一刻,他们才知道,天界除了火神旭凤,原来还有一个义勇双绝的应龙夜神! 天史有载,此战,夜神润玉未费一兵一卒,以一己之身,消弭神魔大战于无形。威名传扬六界,一举震惊世人! 时人谈及应龙夜神,皆交口称赞! 第46章 花界 润玉带着二十万天兵,回天界复命。 九霄云殿中,天帝对他回护兄弟、果敢勇毅的品质大为称赞,又从旭凤手下,拿出一方天将府,归润玉节制。 如此一来,天界八方天将府,夜神与火神各得其四。 一时间,润玉与旭凤分庭抗礼,风光无限,连璇玑宫的门庭,都热闹了许多。 润玉私下与天帝陈言,谈及穷奇逃脱之事的蹊跷。他请命秘密入魔界,调查此事因果。 天帝不欲追究,想大事化小。 润玉却禀明,焱城王痛失爱子心有不甘,若不找出罪魁祸首,光凭穷奇之死,只怕难以消弭焱城王之怨气。届时记恨天界与旭凤,恐有碍两界安危。 天帝深思熟虑许久,终于点点头,命润玉亲下魔界,查明此中原委。 也不知润玉在魔界是怎么调查的,竟顺藤摸瓜找到固城王头上。 固城王向来狼子野心,觊觎魔尊之位久矣,见行迹败露,先是欲杀润玉灭口,不果后又想私逃魔界,却不知为何死在了逃亡的途中。 罪魁祸首伏法,原来都是魔界内部的自乱,魔尊焱城王自然没了发难天界和火神的借口。 此中诸事,看似曲折复杂,其实前后发生在七八日之间。 直到固城王身死,诸事盖棺定谳,润玉才回到璇玑宫,却没见到阿月。 他本以为她先行回了天界,没成想,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竟还没回来。 正当他准备出发去魔界时,外头来了一个仙侍,说是天帝召他去栖梧宫。 等他来到栖梧宫,却见天帝、天后、岐黄仙倌、穗禾公主都在此处。 原来是旭凤身中穷奇瘟针之毒,昏迷不醒至今,灵力渐有消散的迹象。 见润玉来了,荼姚眼中闪过一丝恶毒,运起琉璃净火就往他劈来! “畜生!孽种!旭凤重伤,定是你和你母妃在背后耍的诡计!”荼姚的脸色苍白,眼神却阴毒至极。 润玉身形灵巧一避,躲开了琉璃净火。 荼姚这一招,可惹怒了天帝。 “放肆!当着本座的面,就敢戕害本座长子!荼姚,月妃和润玉从未说过你一句坏话,你却时时刻刻想着斩尽杀绝!如此狠厉,如何堪居天后之位!” 天帝早就对她屡次的无理取闹感到厌烦,这次旭凤砸了天界的招牌,润玉好不容易替天界挽回颜面,他又怎会坐视荼姚胡搅蛮缠,恶意攀扯润玉和望舒? 一次次累积压抑的矛盾爆发了出来,天帝难得大怒。 “来人,将天后带回紫方云宫,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立即有天兵天将过来,要将荼姚押回紫方云宫。 荼姚见天帝大怒,连忙放低了姿态。 “陛下,旭儿还重伤,你却将我这个母亲软禁在紫方云宫,你好狠心呐!” 天帝神色一软,但很快想起了她之前的累累恶行,又冷着脸无视了她的求情。 润玉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心中没有掀起半丝波澜。 天后作恶多端,如今不过自食恶果,算的了什么呢? 荼姚被带走后,天帝与岐黄仙倌、润玉共同商议,以图寻找救治旭凤的方法。 这些时日,天帝用尽无数珍惜药材,才勉强减缓了旭凤灵力消散的速度。但照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旭凤四千多年的修为,必然全数散尽。 到底是宠着长大的嫡子,天帝不忍见旭凤如此,便想尽办法保他。 同样是儿子,差距却这样大。 润玉不禁想起三千多年前,因旭凤重伤,天后非要废去他毕生修为的时候,父帝可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旭凤,往前一步,拱手说道:“润玉遍览省经阁藏书时,曾在一孤本上,见过解穷奇瘟针之法。” 天帝连忙问道:“是何办法?” 润玉沉声:“花界圣草,夜幽藤。” “夜幽藤?”天帝与岐黄仙倌对视一眼,眉毛紧紧皱起。 自四千年前,先花神梓芬逝世,花界早已与天界交恶,如何会出借夜幽藤? 与此同时,魔界中,也有人提起这棵夜幽藤。 忘川河边,一道黑影伫立在那里,头戴黑色帷帽,面容被黑纱笼罩着,看不清晰。 天边划过一道亮光,一个长相普通的仙侍,出现在忘川河边。 “听说旭凤至今未醒?” “是的,今早天后大闹栖梧宫,如今已被天帝软禁在紫方云宫了。” “想办法给她递个消息……”她转过身来,在仙侍耳边密语,“要治瘟针之毒,唯有花界圣草夜幽藤。” 仙侍点点头,领命离去。 黑影转身,望向遥远的天际,声音清冷。 “荼姚,你会怎么做呢?” 习习和风拂过,吹起帷帽黑纱一角,露出一缕耀眼的银色长发来。 黑色纱裙的裙摆被风拂起,她举步,无声地离开了忘川河边。 不久后,天界紫方云宫中,荼姚正在砸东西,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仙侍。 那仙侍禀告道:“娘娘,我刚才在栖梧宫偷听到一些消息。” 荼姚连忙抓住仙侍的手问:“什么消息?快快说来!” “您走后,我在门外偷听,听到岐黄仙倌说,花界圣草夜幽藤,可解瘟针之毒。” “真的?”荼姚脸上喜色一闪,顿时松了口气,“太好了,旭儿有救了!” “可是……”那仙侍欲言又止。 荼姚眼睛一瞪,怒道:“可是什么?有话一口气说完!” 仙侍的话语意有所指:“陛下似乎不愿为了殿下,去花界讨要夜幽藤……” 荼姚摔了手中的杯子,愤愤不平地说道:“如今旭儿危在旦夕,他竟还顾念着与那妖女梓芬的孽情!” 说着,她就要冲出去找天帝理论,希望让他亲临花界,要来夜幽藤。 仙侍们却连忙拦住她:“娘娘,陛下有令,您不能随意离开紫方云宫啊!” 说到这个,荼姚就一肚子火气。 “今日我总算是知道了,他对我根本一点情谊都没有!指望他去救旭儿,还不如指望我自己!” 她冷冷一笑,将身前挡着的仙侍全部震开,强行离开了紫方云宫。 另一边,栖梧宫中,天帝还在与润玉、岐黄仙倌等人商议讨要夜幽藤的对策。 许久,众人才终于商量出一个不伤和气,又最有可能借到夜幽藤的方法。 不想这时,一个天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陛,陛下!” 那天兵帽子都歪了,行容十分狼狈。 天帝斥道:“何事慌张?” “陛下,天后娘娘带着十万鸟族大军,围剿花界,与众芳主打起来了!” “什么?”众人惊呼。 天帝怒极:“她不是被软禁在紫方云宫了吗?怎么跑去了花界,也没人早来报与本座?” 没人能回答天帝的疑问,因为他们亦不知,为何天后擅自离开,天界竟无人察觉上报。 报信的天兵见殿内沉默,神色越发着急了:“花界死伤惨重,还请陛下速速裁决!” 天帝震怒,领着诸将赶往花界,润玉紧随其后。 然而到了花界,众人才知,情况比天兵禀告的要严重多了。 花界水镜结界已破,无数花精被屠戮一空。 至于鸟族大军,在花界也没讨到什么好。 因旭凤掳走锦觅,花界迁怒鸟族,一连断了鸟族食粮百余年,食不果腹的鸟族大军,战力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 再加上花界作为独立的一界,虽然力量微薄,但总有些压箱底的手段。眼见鸟族大军压境,而后大开杀戒,众芳主只得使出最后的保命手段。就是这些手段,让鸟族吃了大亏。一时战损,竟达万余之多。 眼下花界与鸟族两败俱伤,荼姚却还执意威逼众芳主,要她们交出夜幽藤。 众芳主怒火中烧,联手合攻荼姚,双方战了个旗鼓相当。 荼姚暗恨不已,若不是她重伤至今未愈,怎会连几个小小的仙子都打不过? 正当双方相持不下时,一个长相绝美的女孩突然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发光的草。 “我种出夜幽藤了,我种出夜幽藤了!” 她喜笑颜开的表情,在看到现场血流成河后,逐渐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了?” 这懵懂糊涂的样子,不是锦觅又是哪个呢? 荼姚见她跑出来,先是被她容貌一惊,又联想起几千年前的先花神梓芬来。 荼姚冷哼一声,一掌朝她打过去。 锦觅躲避不及,摔倒在地,夜幽藤也掉在了地上。 眼看又一道掌风要落在她身上,这时一道青光闪过,现场多了一个身穿青衣,油头粉面的男子。 “快跟我走!” 那男子击歪了荼姚掌风,拉起锦觅一闪,花界顿时没了两人身影,唯余一棵夜幽藤留在原地。 荼姚咬牙怒道:“彦佑!” 然而地上的夜幽藤,却很快吸引了荼姚的注意。她连忙飞过去,将夜幽藤抢了过来。 “天后,你简直欺人太甚!” 众芳主怒斥,意欲将夜幽藤抢回来。 荼姚却不理会她们,抢到了夜幽藤,转身准备回天界救儿子。 可是,当她带着鸟族残军刚走出花界不远,就看到一眼看不到头的天兵天将,正屹立在云端之上。 天界大军前,几道身影伫立在那里。领头一人,浑身金光闪闪,正是天帝。 “天后,你都做了什么?” 荼姚听见,天帝这么质问她。 荼姚下意识拿出夜幽藤,勉强一笑:“我来拿夜幽藤,救旭儿……” “来人,把天后押回天界!” 至于不远处的花界里,仅剩的十余位芳主,眼看满目疮痍,无数花精身死,不由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这时,她们派去洛湘府求援的花精回来了,连带着一起来的,还有水神洛霖和风神临秀。 牡丹芳主将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了水神洛霖。 水神一时愤懑,怒而说道:“我必要替梓芬和花界,向天帝天后讨一个说法!” 说完,他飞身往天界而去。 风神临秀看看众芳主,又看了看洛霖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也跟着去了天界。 天界,九霄云殿。 天帝怒斥天后,说自己找好了对策,正要向花界讨夜幽藤,她为何这般鲁莽,非要生灵涂炭不可? 荼姚却冷哼一声,答曰,若按天帝之法,不知何时才能拿来夜幽藤,旭凤可等不了这么久。 眼见两人争论逐渐激烈,九霄云殿里一片压抑,众人莫敢插口帝后之事。 润玉见此,为避免牵连其中,连忙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面对天帝的询问,润玉回答说是战穷奇时,受了重伤,眼下还未恢复。 最近天界诸事频发,天帝也忙昏了头,竟不曾让润玉回去休息,因此发话让他回璇玑宫养伤。 润玉点点头,离开了九霄云殿。 其余众仙眼前一亮,纷纷开口告退。 然而水神和风神到来,让他们不得不留在殿中,看他们为了花界一事撕比。 而润玉,却早已回了璇玑宫。 一回来,他便问道:“阿月回来了吗?” 宛丘和东枌都摇了摇头。 他眉头微皱,顾不得疲累,转身又出了璇玑宫。 第47章 废黜 魔界,阿月正在街上闲逛。 她一会儿看看灯笼,一会儿瞧瞧小摊上的法宝灵器,却什么也没买。 这时,一个商贩模样的魔走过来,兜着手里的尾巴问她:“妖娘,要买尾巴吗?我这里各式各样的尾巴都有,装上保管叫人看不出真身!” 她停了下来,看向那魔。 “我要的尾巴,只怕你这里没有。” 那魔见来了生意,连忙问道:“妖娘且说是什么,我可以帮你弄来!” “鱼尾。” “鱼尾?”那魔拧巴着眉毛。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温润舒朗的男声。 “我这儿有一条上好的鱼尾,不知这位妖娘,可愿随我一览?” 听到有人抢生意,那魔连忙看过去,却见一翩翩贵公子站在那儿,眉目浅笑。 阿月回头看到他,笑着朝他走去:“还请这位魔爷带路。” 身后那魔的声音传来:“妖娘别走啊,你要什么鱼尾?魔骨鱼、骷髅鱼、鳐光鱼还是幽灵鱼?只要妖娘你说句话,我这就去给你弄来——” 阿月摆摆手,将那魔丢在脑后,来到他身边。 两人一路并行着,皆不说话。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忘川河边。 她坐在河边,倚靠着礁石,看着幽绿的水面。 “还未恭喜你,一举成名,威震六界上下。” 他掸去地上灰尘,与她并肩坐下。 “连你也打趣我。”他侧头看着她,隔着帷帽,她的样子看不清晰,“若非你暗中推动,我何需这些威名?” 她却不承认:“明明是你能谋善断、神通广大,却怎么将功劳推给我了?”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掌,紧了紧。 “陨魔杵从何而来?固城王因何败露?你以为我当真一无所知?你百般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知道瞒不过他,她就挑了些必要的告诉他。 “那日你被天帝召去,我先行去了蚩刃山,在穷奇藏身的洞中,找到了旭凤他们遗落的陨魔杵。至于固城王,魔界三王中,他的嫌疑最大,我就装作天界特使诈他一诈,便让他防线崩溃,在你面前露了痕迹。” 她三言两语,说的轻巧极了,可他知道,无论是寻找陨魔杵,还是诱诈固城王,都是极危险的事。 他一面担忧,一面又有些喜悦。 若非真的在意他,以她外热内冷的性子,又怎会屡次为了他以身犯险? 见她不愿多说,他没有盘根究底,只是问她:“你为何偏偏要装作天界特使?不怕固城王拆穿你吗?” 她抬头,仰望着阴暗的天空。 “光凭固城王,如何破得了斗姆元君的封印?想来你也猜到了,固城王身后,另有黑手。” 他点点头,看向遥远的天际。 “只是我想不通,穷奇虽凶残,”润玉沉吟许久,“但旭凤与鎏英联手,怎会奈何不了区区穷奇,以致两位世子惨死?” “呵呵……”她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笑出声来。 “带着三个拖油瓶,焉能不败?” 穷奇虽说是上古凶兽,力量强悍,但旭凤和鎏英两人合力之下,并非完全不能对付。可惜他们还带了锦觅和焱城王两个世子一起去了。 锦觅总是稀里糊涂的,旭凤掩护她都来不及。鎏英又忙着保护焱城王那两个自以为是的世子。 惨败,也并非出人意料的发展了。 “何况,”她从袖中取出一棵清霜灵芝,嗤笑道,“为了引穷奇出洞,却种上一地的灵芝,生生将穷奇的伤养好了。这个法子,八成是旭凤那只傻鸟想出来的。” 润玉噎了一下。 他没好意思说,假如让他引出穷奇,只怕也会用这个方法。 突然,他想起一个问题:“旭凤大战穷奇时,你正和我在一起,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穷奇告诉我的。” “穷奇?”他眉头微蹙,“我怎么不知道,它还会说话?” 她咳了一声,连忙将灵芝放在润玉手中,开始转移话题。 “你知道这清霜灵芝,是哪儿来的吗?” 他摇摇头。 “锦觅种出来的。” “什么?灵芝乃花界珍稀药材,锦觅仙子如何种的出来?除非……” 她点头:“除非她是花神梓芬之女,才有可能承袭这种能力。” “先花神逝世于夏至,锦觅仙子却出生在霜降。如此看来,花界隐瞒了先花神的丧期。可是,她们为何这么做?” 润玉一下子联想到许多:“是为了隐藏锦觅仙子的身份吗?花神之女的身份,没什么可隐瞒的,那有问题的……” 她掰下灵芝一瓣,丢进忘川河中,顿时引来幽魂们抢食。 “有问题的,自然是她的生父了。你猜猜,锦觅的生父是谁?” 润玉低头沉思,半晌回答:“与先花神有感情纠葛的,唯有父帝与水神两人。父帝真身乃金龙,属性极阳;而锦觅仙子,却偏偏是阴寒之体……”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她轻笑一声,替他说完了:“所以,锦觅的生父是水神。她就是水神长女,也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他的手忽然握紧,神色变得冷峻。 “父帝为我定下的,乃是水神与风神两位仙上婚后所诞长女。锦觅仙子……虽是水神之女,却并非风神所出。” “傻玉儿。”她拍拍他的手背,“天帝定下这门婚约,难道真是为了延续他与水神的情谊吗?他图谋的,从来都是水神长女这个身份。生母是谁,又有何关系呢?” 他沉默了。 “上仙繁衍生息困难,水神一生都可能只有一个孩子,那这个孩子日后必然会继承他水族的势力。只要与其联姻,等水神遁世后,天帝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水族势力尽收天界。这与他娶荼姚收鸟族的行径,并无二致。” 看着垂眸不语的润玉,她一声叹息,收回了手,看向河面。 “倘若锦觅的生母真是梓芬,届时还能顺便收复花界。一举两得的好事,你父帝怎会轻易放过?” “可是……”润玉开口,声音沉闷,“我不喜欢锦觅仙子。” “天帝不会同意解除这门婚约的。”她将沉重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不留一丝幻想的余地,“何况上神之誓,又岂是那么好违背的?” 润玉沉吟片刻,说道:“我能看出来,旭凤喜欢锦觅仙子。若我与旭凤一同求情,请父帝将锦觅赐给旭凤,到时候,父帝的筹谋一样能成功。左右父帝要的只是水神和花界的势力,锦觅仙子嫁给我或旭凤,都是一样的。” “玉儿,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微微一顿。 “谁娶了锦觅,谁就最有可能成为天界储君,日后继任天帝之位。” 她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他耳边,震得他心神不属。 “你父帝,是绝对不可能坐视水族和花界,落入非天界储君人选的手中!” 她的声音很冷:“否则日后新天帝继位,却有一个手握水族、花界两大权柄的兄弟在旁束缚。新天帝的位子,还能坐得稳吗?只怕天界到时又会陷入兄弟阋墙的混乱之中,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等哪天锦觅的身份曝光,若天帝属意的储君的人选不是你,那不用你去求,他自会想方设法毁了婚约,将锦觅改嫁给旭凤。若他本就属意你继任天帝,那即便你与旭凤如何求,他都不会解除婚约。” 她定定地看着他:“玉儿,一旦你退了与锦觅的婚约,或许就等于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润玉眼中,挣扎变幻莫测。 “我……我不知道。” 润玉的心中,乱极了。 他有作为应龙的高傲,只是因儿时际遇,才变得恭慎谦卑,不敢奢求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他心中,不是没有一点野心。他也曾想过,若给他一个机会,他必能翱翔于九天。 见他思绪紊乱,她拍拍他的手,站起身来。 “今日所说,纯属我个人猜测,准不准的还两说,你也无需想太多。” 她转身拂袖而去,黑纱飘扬的裙摆,在风中摇曳而动,久久不能平缓。 “假如有一天,世事真如我所料。到时,不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并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忘川,徒留润玉一人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却一路左弯右绕的,去了莫林的铁匠铺。 从莫林手中接过游龙簪,她取下了帷帽,将簪子插进发间。 发簪插进去的瞬间,她三千银丝,刹那间化作一头如云的乌发。 谢过莫林,她回了天界。 站在璇玑宫门前,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直行,穿过整片暗林,进了望月台。 那天之后,璇玑宫里,再也不见了一个名叫阿月的仙侍。 几天后,望舒躺在秋千上,随意翻着手中的书册。 纤阿走了过来,禀告她:“娘娘,魔界欲趁花界势弱吞并花界,大殿已带兵前往花界守卫去了。” 望舒点点头,捻起一颗桂圆在手中揉捏着。 “听说水神大闹九霄云殿,不知天帝对荼姚的处置结果出来了吗?” 纤阿笑了笑:“听说,咱们那位天帝陛下,打算废后了!” “废后?”她摇摇头,感叹着,“荼姚作恶多年,终是落得这般下场。” “娘娘,众仙都说,天帝处事公正,荼姚纯属因果轮回,自食恶果呢!” “处事公正?” 她冷冷一笑:“若不是我暗中截了荼姚开放天界八大粮仓救济鸟族的命令,致使鸟族战力受损,翼渺洲内乱。天帝可舍不得废了这么个好用的棋子。” “是啊,”纤阿也说,“鸟族长老们早就对穗禾公主仗着荼姚做靠山,以孔雀之身统领整个鸟族,有很大不满了。这百年来,闹得实在厉害。偏偏荼姚那里,您直接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又瞒得滴水不漏,鸟族可不大乱吗?” 望舒猛地把桂圆捏碎,透明的汁水溅了出来。 “若非荼姚一而再地欺侮玉儿,我也不会伤她。我的越华剑,诛仙戮魔不在话下,生生挨了我两剑,没死便是她运气好了。” 纤阿想了想,颇为疑惑:“这一千多年来,她为何不向天帝禀明实情?若天帝出面,让您收回她体内的剑气,她也不至于落得个权柄尽失,鸟尽弓藏的下场。” 望舒笑了笑,眼神却是冷漠的。 “凤凰一族秉性高傲,她哪里拉的下脸告诉天帝?再者,她如何解释,她在何处因何事,被我捅了两剑?难道要告诉天帝,是她想趁历劫杀了玉儿,才落得如此下场?” 何况,荼姚深受重伤的消息一旦被天帝得知,失了强悍实力的她,又没了利用价值,只怕早就被天帝废弃了,哪里还拖得到今时今日? 主仆俩正讨论着荼姚的事,果不出她们所料,几天后,天帝的旨意下来了。 废黜荼姚天后之位,永世圈禁于紫方云宫。 盛极一时的天后荼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倒台了。 第48章 骊山 其实荼姚的倒台,并非猝不及防,而是早有先兆。 天帝后宫中,从来不止荼姚和望舒两人。每隔千八百年,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新天妃,然而过不了多久,等天帝的新鲜感散去了,这些新天妃最终都会不知所踪。 天帝心知,这些事和荼姚脱不了关系。左右那些女人不过是玩物,天帝也就任荼姚去了。 但自从望舒露面后,荼姚数次对望舒和润玉下手,动不动就攀扯望月台的行为,早就让天帝心里十分不满。 这一千年来,荼姚因身受重伤,只能每日留在紫方云宫养伤,早就失了对天界诸事的掌控能力,鸟族那边更是鞭长莫及。穗禾数次来找她,都被人拦住了。 穗禾其人,虽为鸟族公主,一族之长。但她在处事能力和灵力修为上,和荼姚差的不止一点点。之前有荼姚的扶持,鸟族长老们嘴上自然不会说什么。 可这一千年来,荼姚体内的剑气不断吞噬她的灵力,她动辄百余年不出紫方云宫,自身都难保,更加没有心力去操心穗禾那边。 穗禾失了荼姚支持,鸟族中毕方、朱雀、金鹏等诸多神鸟,自然不服穗禾一只白孔雀的管理,翼渺洲因此内乱四起,鸟族如同一盘散沙。 荼姚能稳坐天后宝座两三万年,平生所恃不过两点。一是凤凰血脉强悍,修为十分高深。二是通过穗禾之手,操控着整个鸟族。 如今,荼姚手中天界权柄旁落,体内灵力一日少过一日,穗禾更是失了鸟族的管理权。 她所有的倚仗,都一一失去。 以天帝的性格来说,将她废黜,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所以,等旭凤从昏迷中醒来后,所有的一切都已变了样。 锦觅不知所踪,母神被废后位,父帝不肯见他,润玉风头无两。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旭凤,还从没受过这种冷遇,一时只觉委屈郁闷。 然而更令他心塞的是,失了强势的荼姚在背后撑着,大家对他的态度也开始躲躲闪闪。一夜之间,他火神名头,在天界似乎不好使了。 这不,就连花界的几位芳主,也能不经过主人同意,就随意出入栖梧宫,质问旭凤,知不知道锦觅去哪儿。 旭凤得知锦觅失踪后,苦思半天无果。 想起自己重伤昏迷,天界一直是润玉主事,于是他连忙去找润玉,想询问锦觅的下落。 谁知刚到璇玑宫门口,他正好遇见了一位美丽的女仙。 那女仙手撑月白伞,身穿素色鲛纱,发间金玲作响,正袅娜而来。 “阿月,你来的正好!” 旭凤心里着急,没注意到她不同的打扮,只过去抓着她的手问:“你可曾看见了锦觅?” 望舒张张口,欲言又止。 旁边璇玑宫里,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她不知道锦觅仙子在哪儿。” 原来是润玉。 润玉的视线瞥过旭凤握着她的手,脸色隐隐冷了。 他走过来,将旭凤的手掰开。 旭凤尴尬一笑,连忙后退两步。 “润玉,你可知锦觅在哪儿?” 润玉瞥了旭凤一眼:“前几日,我听几位芳主说,是蛇妖彦佑带走了锦觅仙子。花界不找他要人,怎么还找上你了?” 旭凤一声轻叹:“她们就是找不着彦佑,才来问我的。” 润玉沉吟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以彦佑的性格,许是把锦觅仙子藏到人界去了。” 旭凤还没反应过来,望舒倒是先开口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去找她吧。” 润玉看着她,又看了看天色:“时辰快到了……你不用值守吗?” 她微微一笑,率先往前走去:“找锦觅要紧,其他的事再说。” 旭凤一脸感动:“多谢阿月。” 润玉见此,只好跟着去了。 三人来到人间,找了许多土地仙寻问,最终在京城地界有了眉目。 他们刚进京城,京城这块的土地仙闻着仙气,连忙追了过来。 土地仙看起来中年模样,穿着打扮颇像人间街头常见的富贵商人,大腹便便,和颜悦色的。 听到旭凤的形容,他回忆了一下,回答道:“我好像在骊山脚下,见过这么一个人。不过不是仙子,是一位公子。” 三人对视一眼,就要往那边赶去。 望舒落后了几步,留在了原地。 土地仙摸着肚子,笑呵呵地问:“这位仙上,不知还有何吩咐?” 望舒微微一笑:“一千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个土地仙?” 土地仙“啊”了一下,满脸疑惑:“仙上您认识我?不过说起来,一千多年前,我还是个贫瘠山头里的土地仙,如今手下管着人间最繁华的京城地界,已经好很多了。” 她点点头,摊开掌心,将一颗晶莹剔透的银珠交给他。 “这是一千年灵力,以回赠你当年相助之恩。” 土地仙莫名其妙,不敢收她的灵力。 “唉,仙上,我不记得帮过你啊?” 她却将灵力珠放在土地仙掌中,说道:“我记得就好。因果轮回,总是要报的,土地仙不用推辞。” 她撑着月白伞,转身欲离去,却见云间不远处,一道白影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她。 “走吧。”她路过他身边,轻轻地说道。 润玉点头,收回打量土地仙的视线,与她一起往骊山方向去了。 骊山脚下,有一幢青砖白瓦的房子,看上去别有一番雅致。 望舒和润玉到的时候,正见旭凤和彦佑打起来。 问了旁边的锦觅,才知道是彦佑带着锦觅到处乱晃,尽学些不好的坏习性,旭凤气不过,才要把他痛打一顿。 事情的结果,以彦佑不敌,被旭凤拿根绳子倒掉在房梁上为结局。 锦觅为了救彦佑,端来一大堆桂花酒,扬言要和众人一醉方休。 旭凤和润玉,都接过酒喝了。唯有望舒,似乎不想喝酒。 锦觅闹着她,说她不够意思,硬要她喝。 她闻着酒的香气,拿起一壶喝了几口。味道如何,她没品出来,但那桂花的香味,着实好闻。 因此,她不免贪杯了。 四人喝的尽兴,房梁上倒挂着的彦佑可不好受,连眼睛都红了。 彦佑的视线扫视着望舒,嘴里不甚文雅:“那位不认识的美人儿,我彦佑混迹六界这么多年,美人见的多了,却不曾见过你这样绝色的佳人……比起锦觅还美上一两分……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仙职为何,可曾婚配……” 他的话絮絮叨叨,简直说不完。 润玉眼神微冷,手中的酒壶就朝彦佑飞去,壶口正巧飞进他嘴里,将他剩下的话堵在了腹中。 这下,总算清静了。 四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喝酒,似乎与从前在璇玑宫的日子,并无不同。 但冥冥之中,确实有什么东西,早已变了质,再不复原来的味道了。 旭凤和锦觅说的多,润玉和望舒却甚少开口,只是不声不响地喝着。不知不觉中,四人都或多或少带了醉意。 锦觅看了眼趴下的另外三人,扶着旭凤进了房间。 回廊上,凉凉的夜风吹过,唯余一条倒挂房梁的青蛇,和两个醉醺醺的酒鬼。 润玉撑着额头,晕晕乎乎地倒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更深露重了,夜风越发凉透。润玉被夜风吹醒,皱着眉头清醒过来。 见望舒还趴在桌上,他走过去,将她轻柔地抱在怀里。 路过彦佑时,彦佑朝他挤眉弄眼,说话阴阳怪气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夜神这就忍不住了?” 润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运起灵力,再次将地上掉落的酒壶塞在他口中,又堵住了他的嘴巴。 他抱着她,一路往骊山飞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腰上。 那里,有一座行宫。 润玉熟门熟路地进了行宫,来到一处年代非常久远的温泉边,抱着她坐下来。 将她的脑袋搁在肩膀上,润玉看向天边皎洁的明月,和那条一望无际的天河,半晌不说话。 温泉边,一时间安静极了。 许久许久,他才轻声呢喃。 “从前,我还笑牛郎星,不敢越过天河去找他的织女。如今,你我之隔,又岂止天河?纵使天河水阔,也总有填完的一天。可你我之间,却是咫尺天涯。” “你教会我喜,教会我怒,教会我哀,教会我乐。叫我尝尽七情六欲,饱受相思之苦,却不曾教会我……如何忘记你。” 他侧头,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些话,你醒着的时候,我从不敢告诉你。唯有此刻,我才敢借酒后醉言,与你倾诉一二。” “舒儿……” 他微微挑起她的下巴,想亲亲她。 可惜下一刻,她眉间微蹙,眼帘动了动,似乎将要醒来。 他连忙转头,假装在看星空。 她吧唧吧唧嘴,然后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说话。 耳边,好像传来小玉儿闷闷的声音。 “一千年前,我在这里丢了颗珠子。你知道,我的珠子哪儿去了吗?” 他脸色酡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眼前迷迷糊糊的,胸口却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声音大的让她想把耳朵捂起来。然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带着滚烫的热气,洒在她心尖儿上,又酸又甜又疼。 感觉怪怪的。 她的脸颊,不知是被酒气晕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竟难得飞上一抹粉霞,让润玉一时看的痴了。 他凝视着她,幽暗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带着无数把小钩子,要将她的心从胸膛里勾出来。 她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 “两个玉儿?”她歪歪脑袋,又摇摇头,“不对,是三个玉儿……” 她忽然靠近他,朝他的脸,轻轻吹了口气。 “呼……” 她皱着眉头,挠挠脑袋,嘴里嘀咕:“怎么吹不动?奇怪……” “我再试试看,”她说着,再次靠近了润玉的脸,“呼呼”吹了两下。 …… 唔?鼻子有点痛?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放大的脸,有点奇怪。 见她还没回神,他用力咬了一口她的鼻尖。 她猛地推开他,愤愤不平:“坏玉儿,你又咬我?” 云里雾里中,她好像听到有一个人在问她。 “我从前咬过你吗?” 她皱皱眉头,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 “有一段时间,你天天咬我……好坏好坏的……”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他的声音轻柔又缓和,似乎生怕吓坏了她。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叫容舒?” 她皱着眉,回忆了好久好久,最后才点点头。 “嗯,我……叫容舒,你是阿齐。” 话音落下,他的呼吸声沉重了。 “叮铃铃……” 游龙簪清脆地响着,被人取下来,扔在了地上。 她眨巴眨巴眼睛,抓了抓头发,却见手里的头发,竟变成了银色的。 “咦?我的头发怎么变成银色了?”她想了好久,然后憨憨地点头,“哦,本来就是银色的……” 她傻笑着,撑着下巴看向他。 “我这样好看吗?”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而后眼神蓦然暗沉。 “好看。” 说完,他试探性地靠近了她。见她没有躲避,于是,他轻轻吻了她的红唇。 “舒儿……” 他呢喃着,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 保持着唇碰唇的动作,两人半天不动,都害羞似的不敢看对方。 羞涩的粉霞,从他们的脖颈,一路红到了耳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开学即将来临,作者君狂补作业中,读者评论回复的不及时,请大家见谅一下哈~~ 另外,开学后,更新会慢一点点…… 别捶我~~o(>_